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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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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會結束,各大門派陸陸續續地下了山。

人走山空,太玄山難得地又恢覆了清凈之色。但對於九派的弟子來講,考驗還遠沒有結束。

拜入九派的弟子一開始統一在天衍派學習大雜燴,十六歲參加結業考試後才會決定去往何派進修。

蕭途從後山下來,碰到了上清池邊的林歧。

林歧穿著襻膊在磨劍,地上是敞開的劍匣。劍匣裏有三個位置,不過只有兩把劍。

林歧看見他,沖他招了招手:“考哪兒啊?”

蕭途:“天衍。”

林歧往劍上舀了點水,邊磨邊說:“天衍不好考,有把握嗎?”

蕭途咧了咧嘴,提劍要走。

林歧叫住了他:“等等,帶上‘承影’。”

孔周三劍,上劍含光,中劍承影,下劍宵練。

上劍已被林歧煉化為飛劍,剩下中下兩把劍不知下落。蕭途看見劍匣的時候就已經有所猜測了。

不過他沒要,他揚了揚‘聽潮’:“你如果真想送,就‘聽潮’吧?用習慣了都。”

林歧跟看白癡一樣看他:“上古神劍都不要,要那鐵疙瘩?”

聽潮是林歧年輕時候鑄的,一共鑄了三把,給初學劍的徒弟練手用的。

聽潮其實一點也不好使,長得也不怎麽出彩,拿在手裏跟提了個棒槌似的。

聽潮的孿生兄弟一把被殳陽平燙手山芋似的扔進了雜物堆,不知去向,一把跟著孟陽州浪跡江湖,也不知去向。

就剩下一把備用的,被林歧從屋子裏翻了出來,帶著去了洞玄。又因為在洞玄觀潮時悟出聽潮劍訣,遂起名“聽潮”。

這劍除了出自天衍君之手,真真是沒有一點可觀之處,殳陽平的態度才應該是最正常的。

蕭途聳了聳肩:“要沒事我就先走了,一會兒該不讓進場了。”

他走進屋子,去書櫃裏拿自己的結業見聞錄。

他習慣性地翻了兩頁,邊翻邊走,直到看見上頭被朱砂添了不少東西,他心頭一涼:“這讓我怎麽交?”

林歧扶著門:“幫你謄了一份,在桌子上。”

他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剛住沒兩天,他就又自然而然地把這裏當自己家了。他把謄好的小冊子遞給蕭途,把舊稿換了下來:“寫得不錯,不過我聽說今年天衍減招,就給你改了下。以防萬一嘛。”

他笑了笑:“都怪你師父不爭氣。”

天衍君的徒弟,才可以免考。

殳陽平要不是占著這一點,他要想考天衍?必掛。

林歧送走了蕭途,就地靠在了書桌邊緣。

他的手還滴著水,蕭途一走,天衍峰就又只剩下他一個,冷清得連只鳥都不肯飛過來。

他嘆了口氣,擦了擦水,取下了襻膊。寬大的衣袂一下子就垂了下來,他捏著襻膊,有點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他一直不知道該幹什麽。

這天衍派有他沒他似乎也沒什麽差別,他就像個多餘的人,被發配邊疆,替牢頭們苦守著這座天衍峰。

殳陽平從小人緣好,常常呼朋引伴,然而每次小夥伴們一看見林歧,就作鳥獸散。殳陽平小時候不懂事,就讓林歧不要去接他了。

林歧看著跑開的小夥伴,又看了看被獨自剩下的殳陽平,挺內疚的。後來他就一直縮在山上,從不輕易下山。

誰都不樂意跟他玩。

久而久之,他也就更加地不愛說話,也不愛見人。天衍君高嶺之花的名頭也歷久彌新。

蕭途如果考到了別的山頭,那他就又是一個人了。

天衡峰上,兩個年輕弟子在門口攀談。

一個稍大一點,看上去得有二十多了,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翹著二郎腿,劍也隨隨便便地放在腿上。另一個就小一些,蹲在一邊,拿著張小抄放在腿上,邊聽邊記。

大的這個是前頭幾屆的師兄,已經入了天衍。

小的這個,是馬上要進考場的。

師兄說:“怎麽說呢。天衍吧,就一鍋大雜燴,論專修,肯定比不上其他幾派,但名聲響,以後肯定好轉業。規矩的話,也不算太嚴,大多還是靠自覺。”

師弟點了點頭,一一記下。

師兄瞥了一眼,繼續說:“天朔鍛體,他們提倡苦修,挺累的;天衡的話,抓風紀,奉行‘嚴師出高徒’那一套,我有個師兄考上了天衡,我上次見他,一整天沒敢坐凳子——就因為畫錯了符。”

小師弟立馬把天朔天衡兩派劃了,不予考慮。

這位師兄年年在這邊解惑,早看透這些小東西心裏想的什麽,可他就是愛一本正經地逗他們。

他慢悠悠地說:“天行,德不近聖,才不近仙者不為醫,如果沒有濟世救人之心,別去。天奉在命,心術不正者,不傳,挑人很嚴格。天遠的話,腦瓜子靈活的可以考慮一下,不然真的會抓狂,管得不嚴。天玄,去天玄也可以,規矩也不多,學好了還能回來修風後門。”

小師弟寫寫畫畫,又塗塗改改,最後再嗷嗷待哺地看著他。

師兄摸了摸鼻子:“哈,還剩一個天無和天銜是吧。天無沒什麽條條框框,強者為尊,受傷是家常便飯,想追求劍道的話,天無是不錯的選擇。”

小師弟壓根沒記,直勾勾地盯著他。

師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天銜,一句話,只要玩不死,就往死裏玩。除了競爭者多,堪稱完美——看見那邊那幾個沒,都是考天銜的。別怪師兄沒提醒你,每年天銜的分數線僅次於天衍。”

“胡說什麽呢?”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師兄仿佛被捏住了七寸,身體一僵,艱難地轉過頭:“天、天衍君。”

林歧笑瞇瞇地看著他,師兄跟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跑,林歧回過頭來看著地上的小師弟:“傻孩子,沒聽說過師兄的話都不能信的嗎?”

他說完就走到了門口。

裏頭傳出來一個人的聲音:“憑什麽?”

是蕭途。

九派的掌門翻了翻他的成績報告,說:“你的劍很好,當去天無。”

蕭途抱著臂,是少見的桀驁之姿:“我別的也很好,這個理由不成立。刷我下去,總得拿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出來。”

掌門:“後生狂妄!”

蕭途笑了笑:“你以為我是為誰入的九派?是為你們?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沒天衍君的九派算什麽東西。不讓我入天衍是吧,成,我去洞玄了。”

他提起劍轉頭就走:“哦對了,你們當年迫害我小師叔的事兒,別以為天衍君回來了就過去了,說到底,天衍君不是你們的。”

他一拉開門,就看見林歧站在門口。

那一刻,他先前所有的盛氣淩人都原地凝成了一片冰晶,不要人動,爭先恐後地就往地上掉。沒兩下,就抖了個底朝天。

他瞠目結舌,從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林歧面無表情地看了眼上頭的各派掌門,然後回過頭來看蕭途,溫聲道:“瞎說什麽呢。多少人想進九派進不來,你還要走?”

蕭途咬了咬唇,林歧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先出去吧,我來問問。”

“哐當。”

大門關上了。

上頭的各派掌門都氣得不成樣子,唯獨一個殳陽平卻仿佛是出了一口惡氣,偷偷地咧著嘴角。

這懟得真是太舒心了,不愧是自己的徒弟。

林歧問:“他哪裏不夠格?”

掌門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蕭途沒有不合格的,相反,他各項指標都很優秀,遠遠超過了天衍派的入門要求。

那為什麽不肯放他過呢?

他身上有“魘”。

因為孟陽州的事,“魘”在天衍派已經成了一個不能提的□□,天衍派和天衍君之間那點淺薄的關系也因此更加搖搖欲墜。

蕭途如果入了天衍,林歧肯定會護著他,若是重蹈陽州的覆轍就太難看了。而入了天無就不一樣了,有天無君看著,總不至於釀成大禍。

但是掌門們肯定不敢這麽說。

當著人的面說“我們不相信你”,對方還是天衍君——掌門們腔都不敢開。

這時,慣會和稀泥的天行派掌門語重心長地說:“天衍君,天無的劍整體而言,比天衍要精,那孩子該入劍道的。”

各派掌門趕緊附和。

林歧松了口氣:“這樣啊。”

蕭途倚在樹上,想起了天衍峰上的一篇日記。

說是日記,也不算,因為就是一張廢紙,沒頭沒尾,蕭途是打掃屋子的時候從角落裏看見的。

那篇日記和後來在山裏看到的不一樣,字裏行間都透著壓抑,很喪。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主人才將它們一把火燒了。

紙張的尾端有煙熏過的痕跡,不曉得它是怎麽從火海裏逃出來的——也多虧它逃了出來。

蕭途以前覺得天衍君無所不能。

認識林歧後才發現,不對。天衍君也是人,他也有喜怒哀樂,只是因為身居高位,才不為人所知。

高處不勝寒。

他冷了多久?

正待他等結果之時,陸陸續續走了好多人。

有個同門來拉他:“走走走,看熱鬧去。聽說天衍君和天無君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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