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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關燈
咖啡館濱河。六月的陽光盡情揮灑, 綿綿流淌的河流好似一條珠光緞帶。

郗長林和賀遲坐在咖啡館臨窗的角落,巧妙地避開日曬, 背靠奔流不息的這一抹碧藍。

這個時間段沒什麽客人, 僅有一桌高中生坐在空調出風口下,互幫互助趕馬上要交的作業。

音樂舒緩,是一首經典老歌, 名叫《kiss me from a rose》。郗長林隨著節拍,食指在桌上輕叩, 當第一句“I’ve been kissed by a rose on the grey”唱響時,他們等候的人終於推門而來。

戴雲清穿一條黑裙, 腳踩同色高跟,手拎Gi的新品包,脖頸間是一顆圓形祖母綠寶石, 臉上妝容很濃,不過墨鏡推上去後, 依舊能看見眼角的細紋。

在氣質上, 與言歆婷的主母風範當然不能比, 但歲月卻是在她身上沈澱出了另一種嫵媚的風韻。

郗長林轉了一下托盤中的咖啡杯, 沖她微微一笑。

“我認識你,你就是郗長林, 這次來找我, 是為了關家的東西吧?”戴雲清坐下後,揮退捧著記錄本小跑過來的服務生,開門見山直切主題, 眼尾帶笑,看上去格外溫和。

“當然。”郗長林笑道,“不過您的態度讓我有了新的疑惑,您……”

他的話被打斷,戴雲清笑了笑,語氣裏有幾分無所謂,“你肯定看出了,我和言歆婷長得很像。”

“你們是……姐妹?”郗長林挑眉。

“對。”戴雲清一邊從手提包裏取出某件東西,一邊說,“先不說我的事情,你願意聽一個故事嗎,和你母親有關。”

郗長林眼底浮現出幾分驚訝,不過旋即消失,擡手比了一個“請”:“洗耳恭聽。”

“我認識你的母親,如果非要給我們之間的關系下一個定義,我想我和你母親郗純,才應該被稱作姐妹,雖然我和她的社會地位相當不對等……你肯定不記得了,你七八個月大時,我還給你換過尿布。”戴雲清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說的,是她和關佟的故事。”

“你的母親和關佟很相愛,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但郗純性格很直,受不了欺騙,尤其關佟隱瞞了他已婚的事實——盡管關佟和言歆婷屬於商業聯姻,彼此之間沒有感情。她之所以會知道這一真相,是言歆婷找上了門,將兩本結婚證以及一本婚紗照丟到了她面前。”

“其實關佟早在遇見你母親之前——時間大概在他第一個兒子出生後不就吧——就開始計劃與言歆婷離婚,可是很無奈,沒能成功,並且自己的權力也一點一點被架空了。他坐在家主的位置上,但許多時候辦事都拙荊見肘。言歆婷會找上郗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之前說過,郗純和關佟很相愛,當關佟得知她懷孕時,就決定了要將關家交到他和郗純的孩子手中,雖然我猜測,這其中不乏他對言家的不滿,不想將自己的東西交到流有言家血脈的人手中。”

“而今天,你即將要得到的東西,是關佟二十三年前就準備好的。”

“長林——長風穿林過,遠去逐濤浪——這是關佟取給你的名字。”

“說一句你不太喜歡聽的,關佟他深愛郗純,也深深愛著你。”

話音落地,戴雲清把從她包裏取出的東西推到郗長林面前,是一個小小的布口袋,裏面裝著一把鑰匙。

“東西在你的房間,書桌右邊,倒數第二個抽屜中。”戴雲清說。

郗長林緩緩睜大眼睛,但驚訝的神情很短暫,倏然間所有表情化作一抹淺淡笑容,“聽你的意思,關佟這些年來之所以對我采取無視的態度,是因為他深知自己鬥不過言歆婷。為了不讓我過早被處理掉,才不得不這樣做。”

“對,就是這個原因。”戴雲清臉上的笑容變得無奈,“但即使你知道了這背後的東西,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畢竟這麽多年的漠視,是真真切切的。”

郗長林收起那把鑰匙,深感認同地點頭。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戴阿姨。”郗長林換了稱呼,不過語調沒變,依舊是淡淡的,“您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言歆婷和關家聯姻了吧?”

戴雲清說了個“對”字,片刻後意識到郗長林為什麽會這樣問,便解釋:“我只知道言歆婷嫁去了哪兒,但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底是誰。”

郗長林抿了一口咖啡,比了個手勢表示理解,“阿姨,我想您應該猜得到,我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所以來見您之前,肯定會把所有都調查得清楚明白,才會行動。您就這麽把鑰匙交給我,將關佟二十多年前寫下的聲明——又或者說是遺囑——交給我,讓我拿到關家家主的位置,這樣做,對您的兒子有什麽好處呢?”

“我的兒子……”戴雲清呢喃一句,神色漸漸覆雜,“你還真是將一切調查得清楚,並且絲毫不拐彎抹角。”

郗長林:“您開門見山,我當然不會把事情說一半藏一半。”

“你知道恒河猴實驗嗎?”戴雲清問。

“將新生的小猴子和真正的猴媽媽分開,給它們安排一個絨布制成的母猴和一個鐵絲制成的母猴,後面一個‘母猴’身上掛著奶瓶,但小猴子不願意過去,只想和絨布母猴依偎在一起,除非餓狠了,才去鐵絲母猴那裏找吃的。”郗長林說,“這個實驗證明了親密關系的形成要素。”

“對於謝盞,我是那個鐵絲母猴;對於關植,我是那個真正的猴媽媽。”戴雲清垂下眼眸,“兩者都不是正常的母子關系,所以,你認為我……真的有兒子嗎?”

郗長林問了聲為什麽。

戴雲清先是一怔,隨後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因為關植,是言歆婷找人強暴我,讓我懷上的。”

郗長林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楞了一下,雙手交握置於桌上,誠懇地說了聲“抱歉”。

“事情過去了太久,我早就不介意了。”戴雲清輕描淡寫說完,恢覆了那副長輩的模樣,“我知道那些年裏,你在關家過得並不好,關家兩兄弟時常欺負你,你想報覆回去很正常。不用有後顧之憂,我對關植沒有感情,他就是一塊我不想要的肉,既然是言歆婷讓她存在於世,我還給她是理所當然。”

疑惑得到解答,今天來此的目的也已達成,郗長林手指輕輕一動,想拉著賀遲起身,戴雲清先他一步,並道:“這裏的檸檬蛋糕味道很好,嘗過再走吧。”

郗長林點點頭,戴雲清沖吧臺後的服務生打了聲招呼,便踩著高跟鞋離開。

玻璃門外,陽光耀白刺眼。

“沒想到這麽容易。”檸檬蛋糕切片端上桌後,郗長林靠上椅背,腦袋一歪,蹭了蹭賀遲肩膀,輕聲說。

賀遲斂下眸光,扣住郗長林手指,“實在是出乎意料。”

兩天後,郗長林抵達《荒蕪》片場。

作為空降的男主,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不是什麽流量,郗長林實在是不太受待見。他只和導演及編劇打了聲招呼,別的誰也不理,開機儀式結束後,直接帶著自己請來的化妝師走去保姆車,開始化妝、換戲服。

按照郗長林的說法,既然大家都認為他是靠著背後金主空降劇組的,那就不妨把姿態端高一點,否則白瞎了受到的冷嘲熱諷。

第一幕第一場戲,他踩著時間點走到攝像機前。

面色慘白如紙,眼眶深深凹陷,眼上血絲遍布,瘦弱如鬼魅,走路無聲又無力,儼然一副深受抑郁癥折磨的模樣。

房間逼仄昏暗,只有一臺電腦泛著瑩瑩亮光,青年一身陳舊衣衫,蜷縮在角落、雙手環抱膝蓋,漆黑眼眸中盡是晦暗茫然。

有人忽然走過來踹了他一腳,再把一袋東西丟到他面前。

“最後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上次說過了,如果這次來你還是這副鬼樣子,那我們就斷絕父子關系。”

聞言,角落裏的青年瞪大眼,但他還來不及擡頭,這個人就已摔門離去。

久未打掃過的房間,到處散落著方便食品的包裝袋與啤酒瓶頓時震了一下,哐當一聲,玻璃破碎。

電腦屏幕微弱的光線照清了一秒青年的面孔,接著他擡手扒開剛才那人丟到面前的塑料口袋,發現裏面是一瓶農藥——那個說著與他斷絕父子關系的人,想讓他就這樣去死。

漆黑無神的眼眸逐漸瞪大,不可置信的心情溢於言表,但片刻後,竟化成自嘲又壓抑的一聲笑。

卡——

一次通過,孫導和編劇站在monitor顯示器後,不約而同露出滿意笑容,唯有這兩人身旁的岳銀星表情露出幾分古怪與不屑。

郗長林誰也沒看,接過Emi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準備著進行下一條拍攝。

《荒蕪》是一部小成本電影,這裏的“小成本”主要指除請演員以外,服裝道具場地等基本不耗費任何資金,場景具有單一性,因此拍攝周期也十分短暫,根據孫導的計劃,整部片子所有鏡頭拉一遍,能在七天內完成。

但郗長林是個效率極高的人,只要是他的戲份,基本能做到一次過。

第一天收工時,他就過完了三分之一的內容。

“這位有點恐怖啊!”

“工作狂,不帶歇的……”

“要是按照這個效率,是不是過兩天咱們就能殺青放假了?”

“應、應該吧?”

夜色深沈的寧海城,微涼的風中混有晚香玉的味道,劇組工作人員三三兩兩走在一起,邊討論邊往酒店走。

談論聲飄進郗長林耳中,他和賀遲吊在晚歸的隊伍最後,打了個呵欠後,將額頭抵在賀遲後背上。

賀遲抓起郗長林垂在身側的手,兩個人以這樣詭異的姿勢前進。

“遲遲啊,你覺得我今天的表現怎麽樣?”青年低聲問。

“表現很好。”賀遲笑得溫柔,“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節奏放緩一點,我估計有人要找你茬了。”

“他看我不順眼一整天了。”郗長林輕輕一哼,“我就喜歡別人露出明明那種看不慣我但又幹不掉我、所以只能忍著的表情。”

賀遲低聲笑道:“郗寶寶,我們已經秘密公證了關佟的遺囑,你現在是關家下一任家主,等上位之後就能收回落到他們兩兄弟手裏的權力,所以對待未來的員工,是不是該溫和一點?”

郗長林平平一“哦”,“他好像是挺值錢的。”

“適當的打壓可以,但不能太過了。”賀遲又說。

“我知道我知道——企業的價值,都是員工創造的,所以我們要給員工福利,鼓勵他們工作的積極性——”郗長林不耐煩地拖長調子,額頭在賀遲背上輕輕撞了兩下,又說:“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

賀遲一疊聲說“好”,屈下身,讓郗長林雙手環住他脖頸,在撈起那雙長腿,站起來往前走。

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長,郗長林有一搭沒一搭和賀遲說話,到後來竟睡著了,呼吸聲綿軟勻長。

賀遲聽著郗長林的心跳聲,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等回到酒店,幫他洗完澡,再抱上床,這人途中沒醒過來哪怕半秒。

靠窗的兩盞地燈光線柔和,郗長林被賀遲卷進被子裏,半邊臉匿在陰影中,睡顏乖巧又幹凈。賀遲捏住郗長林的手指,喊了一聲“郗喵”。

無人應答。

“真的這麽累?”賀遲又說,睫毛輕斂,在微光中落下溫和的弧度。

翌日早上六點,郗長林定好的鬧鐘剛震動第一下,就被一只手給摁掉,接著選擇了關機。手機的主人則被賀遲按進懷裏,被子一扯,蓋住腦袋。

這一天郗長林睡到九點才起,十點出現在劇組,遲到整整三個小時,不過賀遲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一早就讓Emi向孫導給郗長林請了病假。

郗長林眉眼帶笑跟孫導道歉,隨後回到保姆車裏化妝,不久之後,又成了那個瘦弱憔悴的憂郁癥患者。

岳銀星已經在攝像機前站好了位,一腳踩著堆積如山的紙箱,目光挑釁地望過來。

昨晚被賀遲勸說後,決定稍微讓岳銀星一把、不至於讓他在眾人面前太過難看的念頭頓時沒了,郗長林挽起袖口,不慢不緊地走過去。

等站到了合適的位置後,郗長林眼神一凜,斜跨出一步,揪住岳銀星衣領,往他下巴揍了一拳。

這一場戲演的就是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在拍攝過程中,出拳都講究技巧,許多動作都依靠借位完成。郗長林也很講技巧,每次被打都躲閃及時、成功借位,既演繹出效果,又沒有讓對方的拳頭真正落在身上,至於自己出手……雖然表面看不出端倪,只有岳銀星清楚其中分量。

中途停了幾次,化妝師分別為兩人上妝。

當導演正式喊卡時,郗長林笑瞇瞇地伸手把被自己揍到地上的岳銀星拉起來,再輕輕拍去手上灰塵,走到賀遲那邊要水喝。

“我表現得怎麽樣?”郗長林輕聲問。

“好極了。”為了避免將發型揉亂,賀遲由往日的拍腦袋改為拍肩,低聲一笑,“現在開心了嗎?”

郗長林一口氣把水喝完,將水杯塞回賀遲手裏,彎眼笑道:“揍人當然開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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