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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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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易清波需要盛裝出現在眾人面前, 因此妝容格外覆雜,比初獲花魁頭銜那一場還要繁瑣上幾分。

郗長林坐在化妝間內的時間長達五十分鐘之久, 出來的時候, 飾演牧奚北的樓陽和飾演呂嘯歸的陳思明已經在一旁對了幾場戲。

青年笑著向大家道歉,正要提著裙擺過去時,秦導的那位助理杜崎, 腳踏高跟鞋走來,低聲叫住了他。

“這一場戲終於開拍了, 送你一個幸運物。”杜崎攤開手心,將一串五帝錢遞到郗長林面前。

五帝錢分小五帝錢和大五帝錢, 小五帝錢是順治、康雍乾及嘉慶這五種通寶,大五帝錢指秦半兩、漢五銖、開元通寶、宋元通寶和洪武通寶。郗長林垂眼掃過,就辨認出杜崎手裏拿著的這一串是大五帝錢, 而且品相極佳。

“大五帝錢如今十分難得,就這麽送給我, 太貴重了吧?”郗長林挑眉, 含笑回望杜崎的視線。

“有錢就能買到的東西都不能算是貴重, 而且五帝錢的價格並沒有外界傳的那麽離譜, 有心去淘,總能有所收獲。”杜崎依舊是那副冷淡疏離的表情, 但眼神格外執著。

恰巧這時賀遲將目光投過來, 郗長林對上他的,看見前者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收下。

郗長林眸光流轉, 笑了笑,不再推辭,接過杜崎手中的五帝錢,向她道謝。

“幸運物一定要隨身攜帶在身上。”杜崎說,“祝你今晚的戲都一次過。”

一股古怪之感湧上郗長林心頭,但時間緊迫,容不得他思考,秦導坐在monitor顯示器後,高舉喇叭催促起來。

場記打板,各部門工作人員開始工作。

初雪在仙樓花魁死前飄然降臨,就像被風送來的一陣白梅花雨,讓沈浸在夜色中的響水街勾染上出塵的潔白。沿著長街鋪開來的燈火一片迷離色,甜膩的脂粉香和動人的絲竹聲輕舞在虛空之中,醉了過往每一位行人的眼與魂。

華美衣衫裹身的易清波扶著一人推開虛掩的偏門,踏著踉蹌的腳步,在青石地板上拖出一道刺眼的血跡。

“清波姑娘,你不必管我的……”呂嘯歸重傷,臉色慘白如金紙,無力提起的劍劍尖拖在地上,行了多少步,就劃拉出多少聲刺耳聲響,他喘著粗氣,盡力不讓全身重量壓在易清波身上,聲音抖得如同最後一個音落盡後空顫的琴弦,“我身份暴露,與牧奚北決裂,你如果、如果和我在一起,定會遭他毒手……”

“從我救下你的那刻,我的結局就註定了。”易清波嗓音一如既往,清冷中柔媚暗藏,微微沙啞簡直磨人心弦,那長而翹的眼睫如蝶翼振翅輕顫,倏爾斂下,將漆黑眼眸中險些流露出的情緒收起。

呂嘯歸猛地搖頭,瞪大了眼,用力將易清波看進眼中。他覺得自己就快死了,而這一眼,想要將愛慕過的女子永遠銘刻在心底。

“不……沒有任何人的結局是早就定好的。”呂嘯歸說。

易清波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如果你知道了我和他的關系,恐怕就不會這麽說了。”

“我不在乎你們是什麽關系。”呂嘯歸笑得慘然。

恰在這時,數道寒芒擦破夜色,從細雪微風中倏然而來,在易清波驟然大睜的眼眸上映出比燈火更亮的顏色。

說時遲那時快,呂嘯歸擡手推開扶住他的易清波,提氣、舉劍、錯身、揮砍,將流矢擋開!

“只有弩箭,說明牧奚北還沒到,你趕緊走,這裏由我來斷後!”易清波牙一咬,從腰間抽出軟劍,劍花一挽,如翩鴻浮掠,沖向遮掩在夜色之下的刺客。

“清波姑娘——”

“呂嘯歸,我救你,可不是希望你死在這裏,或者為我而死。”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易清波未曾看呂嘯歸一眼,身形決絕而去。而旁邊胡同中另有一人躥出來,飛速將牧奚北帶走。

箭一支接一支射來,腳步從偏門行至正街,裙擺迤邐的花魁在燈火之下乍現長街,行人皆驚,也給了刺客可乘之機。

一根弩箭以刁鉆角度射出,易清波憑著本能側身,卻是沒完全躲過,被刺中持劍的手臂。

這還不算完,隨之而來的,竟是漫天箭雨。

本就喧囂的人群如同一鍋沸水炸開,逃的逃散的散,短短片刻,響水街上死傷無數。

易清波極力閃躲,但身上傷處仍是有四,雖無一中了要害,可是……箭上淬了毒。

花魁的臉色以肉眼可見速度蒼白下去,腳步不再穩當,跌跌撞撞著,走到了仙樓的檐下,撞上青苔與草屑都被清理得幹幹凈凈的墻根。

一把傘忽然撐在了頭頂,替她擋去漸漸落大的雪,來人腳步無聲,一襲肅沈沈的黑,襟前袖口,開滿白梅。

“你終究是選擇了幫他。”

聲音仿若凜凜冰原上吹來的冷風,寒意沁骨。

易清波卻是沒有擡眼,因為知道自己要死了。

畫著艷妝的花魁眼尾上翹,頭微微一偏,看向漫無邊際的夜空。

“落的是雪,還是梅花?”清冷的嗓音似若呢喃,易清波望著虛空某處,幾乎看癡了。

“易清波,你是我的下屬,是我的師妹,為什麽要幫他?”牧奚北冷聲問。

“哦?”花魁揚起語調,但轉瞬後,聲音低了下去,如同隨時要斷開的絲弦,“我幫了誰?我想幫的……是我的師兄啊……”

易清波只花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讓呂嘯歸愛上了她,但她,卻始終透過這個人,看向另一個人的少年時光。

那時候山花爛漫,劍落無憂。

沒過多久,易清波又說:“這毒是暮遲吧?當年師父煉制出此毒,卻沒來得及配出解藥,就故去了。據說因它身亡的人,死得不僅痛苦,還很難看。師兄,你給我個痛快吧。”

說話的同時,易清波擡手在袖口中摸索,似是不舍似是哀切,花費好幾息的時間,才抓出某件東西,丟到牧奚北腳下。

——是一把刀,刀身彎如新月,亮若白雪。

“下山之前,我送給你的刀。”牧北奚語氣肯定,動作亦不含糊,彎腰將之撿起。

漆黑的眼眸緩慢轉動,如水的視線終於落到牧奚北那張冷俊的臉龐上,易清波輕輕笑起來,笑容如同剎那間的花開。

“這樣的話,我算是死在你手上了。”易清波凝望牧奚北,輕聲說。

牧奚北回答“是”的時候,眼睛眨也不眨,手也未停,彎刀直直刺入易清波心口。

——鮮血四溢,浸染在緋紅華貴的衣衫上,開寫成花朵。

易清波目不轉睛地註視牧奚北,而後者放開刀柄,將手中紙傘,放到了她頭上。

雪一直在下,悠悠旋轉,仙樓花魁的眼眸中清明逐漸散去,目光緩緩移動,卻是望不見天幕,望不見夜色背後,青空之上,晝陽初升。

“卡——”

花魁之死的戲一次通過,身穿緋紅花魁服的郗長林眼神重回如初,借著樓陽伸來的手從地上站起,再擡手一撥,拂開胸口的道具刀。

血包裏沒有流完的液體仍在下淌,郗長林恍若未覺,只是摸了摸腰間——杜崎給的大五帝錢被放在這裏,而現在,五枚銅錢中的其中一枚已經破裂。

在電影或電視劇中,中箭這樣的畫面都是拼接而成,先拍實射,然後下一個鏡頭裏工作人員會將箭折斷、粘在演員“傷口”兩邊。

在這個過程中,一般不會有道具箭直接飛到演員身上,但今天卻失誤了一次,有一支箭實打實地落到了郗長林腰間。

當時他就已感覺到不妥,因為道具都是用泡沫做的,打在身上造不成傷害,而飛偏到他身上的那支,是實打實的金屬,好在逆著風射速不快,又有五帝錢擋著,沒有受傷,但不用看也能猜到,那塊皮膚青了。

不過剛才為了不幹擾整體效果,郗長林忍了,現在卻沒打算悶著聲,將五帝錢重新拿在手上後,他折身走到散落一地的箭矢旁,撿起那支金屬的。

“怎麽了?”樓陽跟著郗長林走過來,目睹了他的動作後,眉心微蹙。泡沫制品和金屬制品在外觀上就有所區別,剛才註意力不在這上面,現在仔細一看,輕易就發現了。

“噓——”郗長林擡眸,將手指豎在唇前,彎眼一笑,“今晚BR的老板過來探班,就在秦導旁邊呢。”

碎成兩半的銅錢和兀然出現在道具中的金屬弩箭太能說明問題,樓陽非但沒被郗長林的笑容所安慰,反而將眉梢擰得更深:“這是怎麽回事?”

“樓老師,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所以不要問了。”郗長林用手指轉動這支弩箭,語氣輕描淡寫。

樓陽壓低聲音,語氣就如剛才戲中,說出郗長林丟到他腳下那把刀的來歷時一樣肯定:“這是發生在劇組裏的事。”

“您打算當柯南嗎?”註意到了某個人盯著這邊的目光,郗長林稍微和樓陽拉遠了點距離,笑容也收斂了些,“但當柯南的話,是會出危險的,所以這件事,樓老師你還是不要參與了。”

言盡於此,郗長林將這支弩箭放進袖中,和樓陽擦身而過,朝賀遲走過去。

不僅是前來“探班”的BR老板關植,賀遲也坐在秦導身邊。剛才郗長林他們賣力表演時,這三人就坐在monitor顯示器前觀看。

“很精彩的表演。”見郗長林走來,關植站起身來,笑瞇瞇地鼓掌。

郗長林亦是眼帶笑意,口吻自然嫻熟:“二哥怎麽會來劇組?”

“當然是來探你的班,父親今天早上又在想你,所以就代替他來看看。”關植一把勾住郗長林肩膀,哥倆好似的帶著青年往前走,留下一地工作人員面面相覷震撼無言。

賀遲大步跟上去,不著痕跡地將郗長林撈到自己身邊,輕聲說:“卸妝之後,去吃點夜宵,還是直接回去?”

“遲遲,我二哥大老遠過來探班,當然要和他一起吃個飯了。”郗長林笑得意味深長,小指借著寬大袖擺遮掩,勾住賀遲的。接著頭一偏,望向關植:“二哥想吃什麽?”

“什麽都好。”關植道。

郗長林了然點頭,“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半個小時後,與郗長林他們下榻酒店一街之隔的某家海鮮燒烤店中,迎來了三個客人。

郗長林戴著口罩走在最前頭,目的地是剛才通過APP定下的一間包房,身後跟著賀遲,最後是關植。

三個人表情各異,走進包房後,郗長林摘掉偽裝用的口罩,長舒一口氣,笑著對關植說:“多虧二哥你來了,否則遲遲肯定不準我吃這條街上的東西。”

關植掩飾住眼底的嫌棄,在從表面上就看不出“幹凈”兩個字的椅子裏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背挺得筆直。

“偶爾吃一次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別每天吃這種東西。”關植道。

郗長林和賀遲從來不會在外人面前駁對方的面子,後者在桌下頗為用力地捏了一把郗長林手,將油膩得字跡模糊的菜單推到他面前,讓這人點菜。郗長林沖他盈盈一笑後,讓服務生在小本本裏記下龍蝦扇貝生蠔和烤魚。

他喜滋滋吃了一頓。

關植好教養,無論在何處吃飯都保持食不言的習慣,等斜對面的人放下筷子,他才開口:“拍完《幻日》之後有什麽打算?”

郗長林慢條斯理地摘下塑料手套,接過賀遲遞來的濕巾凈手,沒立馬回答,而是仔細慎重思考了一番:“《幻日》過後,我和星耀的合約就到期了,接下來的事情沒有想好,對於前路也有些迷茫。”

“還沒找好下家?”關植驚訝挑眉。

三個人從坐下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期間關植動筷子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僅僅在新菜上桌時象征性地嘗一口。

郗長林心知肚明原因,也沒假意惺惺問是否是菜不合胃口,畢竟他惡心人從來都是實質性的——郗長林提起服務生剛送來的一紮鮮榨花生漿,為關植倒上一杯,面上笑得輕柔和煦,甚至帶了絲恰到好處的期待:“二哥有什麽比較靠譜的經紀公司推薦嗎?”

這話一出口,關植跟著彎起唇角,“如果我邀請你來BR,你願不願意?”

雙方都清楚對方對自己存的是什麽心思,言語之間全是機鋒,偏偏裝得兄弟情深。

郗長林端著手中玻璃杯,指腹在杯壁摩挲拭去水珠。

他沈默的過程中,關植又說:“BR曾經捧出過三位天王級別的人物,造星手段在業內是一等一,如果你願意過來,我會安排給你一位金牌經紀人,資源方面更是不用擔心。畢竟你有演技,只要團隊過關,下一部影片就能拿影帝獎,這是BR最樂意見到的。再加上賀先生站在你身後,你的未來,可以稱作是前途無限。”

“二哥說的真是讓人心動。”郗長林漂亮的眼睛彎成小扇,長又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頂燈淡黃的燈光灑在他頭頂,將五官輪廓映得更加深邃。他這樣笑著,眼眸中漾開的瀲灩水色,簡直勾人。

關植下意識端起手邊花生漿抿了一口,喝完才反應過來,卻不好有除放下水杯的其他動作,只道:“既然心動了,那願意來BR嗎?”

“願意自然是願意,不過是在看過合同之後。”郗長林點著頭說。

關植:“我明天就讓人起草合同,大概兩天內能夠給你發過去。”

郗長林笑道:“辛苦二哥。”

“小事,沒關系。”說著,關植低頭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明早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郗長林放下水杯起身,做出一副送客姿態。關植對賀遲打了聲招呼後,大步離開。

門開過又合,走廊上的腳步聲漸遠後,郗長林立刻癱回椅子裏,毫不在意坐姿與形象。他從筷子筒裏抽出一雙幹凈的,剛將兩只竹筷分開,竟被一只手橫空奪了去。

“餵餵餵,某位賀先生,你有必要這樣嗎?你都讓我吃完兩盤了,剩下兩盤吃和不吃有區別嗎?”郗長林不滿地嚷嚷。

“既然沒區別,那就別吃了。”賀遲將這人從臟兮兮的椅子裏拖出來,捏了捏他臉頰,“你該慶幸關植從小被教育得好,要是換一個人,恐怕早在你踏進這條街的時候,就甩袖子走人了。”

“他沒得選。”郗長林笑眼彎彎,不再執著於被搶走的筷子與剩了半桌的海鮮,一邊跟著賀遲走向外面,一邊表情無辜地說,“暗箭傷人但沒成功,從看戲的淪為了演戲的,導演不喊停,他怎麽敢甩臉色走人呢?”

“不過,我有個問題一直沒來得及問——”說著,郗長林一揚下巴,話鋒頓轉,“你為什麽要暗示我接下杜崎送來的那串五帝錢?還有,幸運物這個名字聽上去很耳熟嘛。”

“我說是我的預感,你信嗎?”賀遲聳著肩,把被郗長林落下的口罩遞給他,“就當成是神的庇佑吧。”

郗長林平平一“嘖”,忽然的,又將杜崎和Emi聯系在了一起。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而他們系統又是主神的造物……

“真的是神的庇佑嗎?”郗長林琢磨了一會兒,問系統。

“神無處不在,神無所不是。”系統說出這句老生常談,“老大啊,你不要不相信,神一直是眷顧著你的。”

郗長林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一直到賀遲結完賬,帶著他散步回去酒店,郗長林都沈默不言。

被塞進浴室洗漱的時候,他撩了撩眼皮,偏頭問:“那天的逗貓棒,也是同樣的原理?”

“對。”

“神真的存在?”

“選中你成為任務者、輪回者,幫你實現重生願望的,不就是神?”

郗長林訝然挑眉:“我一直以為那個所謂的‘主神’,只是一段發布命令的代碼。”

“代碼總得有個人來寫吧。”賀遲笑了笑,拍拍郗長林腦袋,幫他擠上牙膏、牙刷塞進手裏,“偶爾信一下,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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