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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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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洛的逐漸靠近, 讓郗長林不得不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青年懶得動彈,幹脆閉上了眼, 語氣不鹹不淡:“我即便是裹棉褲, 好像也不關你的事吧?”

這話讓施洛一時沒法接,他盯著郗長林,表情古怪地哼了兩聲, 將方才杜崎坐過的椅子從郗長林身邊拉開,一屁股坐下。

“你接的哪個角色?”施洛雙手分開搭在旁邊椅子的椅背上, 翹起左腿輕晃幾下,偏頭對郗長林道。明亮的燈光下, 他頭頂的青灰色被映得偏深,不太能看出灰色。

不等郗長林回答,他自己先掰著指頭數了一番:“幾個男角色——呂嘯歸是陳思明的, 牧奚北是樓陽的,我呢, 演柳霜清, 剩的那個是陳程的。你該不會又跑龍套吧?”

郗長林輕聲哼笑:“我跑不跑龍套, 還是不關你的事吧。”

施洛被氣得罵了句粗口, 白眼一翻,嗖的起身, “這麽久沒見你的表達能力真是進步不少……呵, 愛說不說,老子走了!”

“彼此彼此。”郗長林掀起眼皮,眸光中透出幾分戲謔, “你的審美水平也有提高,綠色很襯你,下次可以試試青草色。”

穿淺灰色圖紋襯衫的年輕男人猛地回頭,朝郗長林豎起中指,但後者又閉上了眼睛,剛好錯過。

時間漸漸臨近開機儀式,休息室外全是來來往往的腳步聲與低聲交談,不時有人進來取東西,這不太符合郗長林對休息環境的要求,他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掀開腿上薄毯、起身出去,透過半開的窗戶往外看。

細雨紛紛,微風輕和,花拂葉動,遠林悠然。

邀請來的嘉賓和媒體們正三三兩兩走向點翠樓——因為天公不作美,開機儀式的場地從前坪移到了室內——借著系統的幫助,郗長林將這些人眼熟了一番。

這種場合多少帶著社交性質,但郗長林並不會貿然過去攀談。他這個身份地位,在沒有人引薦的情況下,就算是大佬們偶然掉落一支鋼筆、他路過順手幫忙撿了,也會被解讀為攀關系抱大腿。

何況青年不太想吃力討不著好,更不想去討好別的人,一個賀遲已經夠了。

他問杜崎借了把雨傘,從西苑偏門離開,順著某條隱秘的小徑,一路行至點翠樓後某一塊石碑旁。

據系統監測,宮酌就在這裏。

石碑久歷風霜,上面的字跡已斑駁不可辨識,約半人高,一半被如蓋的樹蔭遮著,另一半沐在雨中,被潤濕成深色。宮酌站在沒有任何遮擋的那邊,手抄在口袋裏,擡頭仰望樹梢,背影孤單又倔強。

郗長林撐著傘悄然無聲地站在他身後,直到宮酌回頭發現了他,才輕笑起來開口:“今天是個良辰吉日。”

“是啊,否則那老頭不會選擇今天舉行開機儀式。”宮酌望了眼佇立在陰雲之下的七層樓閣,那紅漆綠瓦被細雨鍍上水光,濕意迷蒙。

“你剛才在想什麽?”郗長林問。

“什麽也沒想。”宮酌語氣隨意。過了一會兒,他斂下眸眼,重新轉回頭去,就在郗長林以為他不會吐露時,開口了:

“曾經有人在這裏許下過一個願望,希望自己能看見一個又一個春天的花開與秋天的葉落,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死了。據說這個地方許願很靈的,但我覺得都是狗屁。”

郗長林握在長柄傘柄勾上的手緊了一下,手指骨節分明,玉白溫雅。“是那個……‘大馬士革玫瑰’?”他又問。

宮酌輕輕一“嗯”。

這人今天的穿衣風格一如往昔,從頭到尾都透著“貴”之一字。但這一切淋在雨裏,失了光澤,連帶那紈絝氣質一起被沖刷幹凈;他頭發被風吹亂,眼底微光明滅,寂寞又茫然,仰望參天高樹時,像個被拋棄在世界之外的小孩。

“死亡並不可怕。”郗長林走過去,將傘的一半罩在宮酌頭頂,“它只是讓人陷入一場長夢。”

宮酌挑了一下眉,意味不明地凝視郗長林的眼睛:“那什麽才可怕?”

“活著、將他人置於死地的人。”郗長林道。

“你願意成為那樣的人嗎?”宮酌近乎是逼迫著問。

郗長林擡手撩開面前人被雨打濕、緊貼額前的劉海,幫他把頭發梳上去,才回答:“我一直是這樣的人。我也看得出你想成為這種人,但你準備還不夠充分。之前的承諾會一直有效,等你想好了,隨時歡迎來找我。”

青年面容依舊漂亮而乖巧,深黑眼眸沈靜溫潤,細碎光芒揉碎開來,似一片映著天光的湖泊。語氣也輕柔,像是風中打著旋兒飄落的花瓣,拂過水面,漣漪微生。

宮酌看了郗長林許久,終於笑了一下。

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帶來清新的泥土味道,花的幽香夾雜其間,像是深山中偶然洩露半點的佳釀。

痞氣的笑容回到宮酌臉上,他看了眼腕表,伸手挑起郗長林下巴:“你一個人打著傘來找我,就不怕賀哥說什麽嗎?”

“他會說什麽?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郗長林眨了一下眼。

宮酌做了一個“哦”的口型,“你是指你對他沒意思?”

“我覺得你比較有意思。”

“你對他也這樣講話?”

“和不同的人,講不同的話。”

“你就不怕我轉頭就把你賣了?”

“那就沒人幫你演戲了。”郗長林彎起眼睛,不慢不緊地沖某處揚起下巴,轉移話題,“那邊馬上要開始了,不過去嗎?”

宮酌不滿地一“嘖”,覆又半瞇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長:“剛才的話可是你自己說的,那麽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你就跟在我身邊,別的哪兒都不許去了。”

“這個提議不錯,畢竟我這種小人物,擱在大佬雲集的場合裏,到哪兒都可能被踩死。”郗長林笑著比了個手勢:“宮少爺可要好好為我遮風避雨啊,您先請。”

“那是自然。”說著,宮酌將他手裏的傘接了過來。

郗長林與宮酌並肩走到點翠樓後門,收傘入內,站到不太顯眼的角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等待時間過去。

雕花鏤空燈籠光芒偏黃,映在青磚上如照水,為屏風畫扇、瓷瓶立柱添上一抹暖色。

郗長林上次在此見到的許多擺件都被換下,此時此刻大大小小的布置基本還原了小說中國師牧奚北長居樓閣的面貌。宮酌沒看過《幻日》,聽郗長林這麽一說,不禁感慨:“秦導對這部電影很重視啊。”

“秦導從不敷衍自己的作品。”郗長林輕聲道。

“但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那麽財大氣粗。”宮酌意味深長地按了按郗長林肩膀。

青年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笑起來,“看來很多人都知道了呀。”

“也不是很多,我消息比較靈通而已。”宮酌聳肩,“秦導前段時間花大手筆改良了戲服,這筆錢從哪裏來、為什麽會多出這麽一筆錢,酒桌上一問就出來了。”

郗長林若有所思地點頭,環顧周遭一圈沒發現賀遲身影,加之系統也沒探查到他的存在,便問:“你和賀遲是怎麽認識的?”

“嘖嘖嘖,我之前說什麽來著?你還說對他沒意思?”宮酌勾起唇角,自以為識破什麽似的,笑容暧昧。

“我是問你和他。”郗長林攤了攤手,“所以我的關註目標並非他一人,要有意思也是對你們兩個人都有意思。”

宮酌又是一疊聲“嘖”,半點不認同郗長林的歪理,不過還是回答了郗長林的問題。

“我是在中學時候和他認識的。賀哥從小生活在德國,每年只回來一次,掃他外公的墓,再住上一段時間。那一年我家正好舉辦宴會,便邀請了他們家,我們就是這麽俗套地認識了。後來……死後,我心情不好,跑去了歐洲,跟個鬼似的游蕩,他受我家人囑托照顧我,關系慢慢變近。”

宮酌用平直簡短的話語將他和賀遲的認識經歷講了一遍,掃了眼郗長林神色後,打趣問:“還有什麽想了解的沒?比如緋聞情史糗事黑歷史。”

郗長林沒忍住輕聲一笑,“看來你的傾訴欲有些強。”

“那我就跟你講他的情史咯。”宮酌打了個手勢,“他應該交往過三任男女朋友,但是呢——就我看來,並不能嚴格地說做是交往,因為那三個姑娘小夥子都是當時賀家的大家長給他安排的,當時還可憐弱小的賀哥就跟配種場的種豬一樣,一個不行換另一個,哎……”

聽到這,郗長林“哦”了一聲,尾調上揚,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誰年紀輕輕的時候不受家長管制呢?”宮酌笑得無所謂,“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

郗長林表示了一下他能理解,又問:“你見過他的前任們嗎?”

“他光速交往光速分手,沒給我機會。”宮酌說,“但能找到照片,不過我沒興趣去看。”

郗長林意義不明地一“嘖”。

宮酌又開始念叨“你還說對他沒意思”“我看得出你對他有意思”“大方承認吧身份不是距離階級不是問題生而為人就是要大膽追逐愛情”等等,從心靈雞湯到人生哲學。

兩個人談話的聲音本就小,跟蚊子嗡嗡似的,現在郗長林耳邊仿佛上百只蚊子在飛,讓他恨不得給宮酌開個屏蔽。

“賀哥他喜歡你啊。上次看見我跟你坐一塊兒喝酒,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大膽承認吧,兄弟會幫你的……唔!”

青年忍無可忍,擡起雙手在宮酌臉頰上一拍,手動幫他將嘴合上。

主持人宣布開機儀式正式開始,領導們由級別次序依次上臺發言,接著才是導演講話,介紹影片及主要演員。

郗長林將背輕輕靠上立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這就很奇怪了呀。”系統冒出來,“那幾個前任是家族給安排的,為什麽會多多少少帶著你的影子呢?”

“我怎麽知道。”郗長林說得風輕雲淡,“總不可能是當時他們大家長比較中意我,所以以我為模板幫他選對象吧。”

系統又翻了一遍賀遲的資料,狐疑萬分:“對比了一下時間線,他和那三個人交往都是在來到寧海城之後。可那一年你沒和他遇見過啊?”

“別瞎琢磨了,總有辦法讓賀遲自己說出來。”郗長林揉了一下眉心,微微換了個姿勢,擡眼看向臺上站在秦導身邊的那三位男演員,陳思明和樓陽分別站在他左右兩側,施洛緊挨樓陽站著。

郗長林這一眼看過去純屬意外,沒想到竟撞入施洛的視線。

他看了我多久?青年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但因為並不怎麽在乎施洛對他的態度,便沒向系統詢問。

賀遲在這個時候終於到場。

男人一身墨藍,胸前別著一枚銀色胸針,光澤隨著步伐流淌,像是點綴在夜幕中的星子;西服收腰明顯,完美襯托出窄腰與長腿;內搭的襯衫亦是深色,與他和郗長林初見那個雨夜所穿似乎是同一個款式。

他從偏門進來,一邊整理袖口一邊往裏看,沒引起任何人的註意,找到郗長林後直接來到他身旁,將青年和宮酌之間的距離拉遠。

“怎麽臉色這麽差?”賀遲擡了下手,似乎是想碰郗長林的臉,但礙於人多眼雜,改為扶住肩膀。

郗長林斂下眼睫,低聲說了句“沒睡好”。

先前在休息室裏坐了一陣,離開的時候,郗長林已經將病弱的神色收斂好了。雖然臉上沒上妝,但眼底的痕跡並不明顯,眼球也沒多少血絲,只是眼角比平日裏更下垂了幾分,不笑的時候會給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但不至於讓人覺得臉色差。只有在說話的時候,才可能會被聽出一兩分氣血不足。

郗長林有些想不通賀遲是怎麽看出來的,總不可能是買了個監控24小時放在他身邊吧?

同樣疑惑的還有宮酌,這位少爺誇張地看了郗長林一眼,驚訝道:“我和你聊了這麽久,怎麽沒看出來?”

郗長林沒回答這個問題,而賀遲下巴往某處擡了擡,說:“你大哥在找你,我看你最好是過去。”

“喲,那小林林和我一起去,我們可是說好了,今天上午他會一刻不離地陪著我。”宮酌說完,拉起郗長林手臂就要往賀遲所指的方向走。

恰巧這個時候臺上的介紹完畢,主持人正說著“有請風娛董事長賀遲為攝像機揭幕”,令宮三少爺笑得有恃無恐。

賀遲朝宮酌輕輕瞇了一下眼以示警告,然後才轉身上去。

接下來是現場媒體提問環節。

宮酌被他大哥帶走去處理事情,賀遲也被別的投資商拉住講話,郗長林撿了個清閑大便宜,撐著傘從點翠樓離開。

比起剛才的如針細雨,此刻雨勢可以用“大如石子”來形容,打在傘面上劈裏啪啦作響,又順著傘骨繃起的弧度滾落,一顆一顆接連不斷、如串起的珠,將郗長林攏在中央。

今日來清名山的人太多,點翠樓及東西兩苑活動痕跡很重,甚至還能在地面上看見垃圾或者其他掉落物品,完全打擾了這個地方的清幽與雅意。

郗長林眸眼不帶什麽情緒地掃過周遭,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劇組工作人員的休息室位於西苑,化妝間及道具室也在這裏,不過開放的區域只比上次來時見到的多了幾處,許多地方依舊拉著黃線,寫著禁止入內。

郗長林收起傘靠在門邊,為自己接了杯溫的檸檬水,慢悠悠地走向休息室。

他沒有讓系統實時播報周圍情況的習慣,那樣會令自身喪失警惕性,因此系統也只在關鍵時刻才會主動冒頭出來進行提醒,待察覺到休息室內有人說話時,郗長林不由得有些驚訝。

門內的人完全沒有壓低聲音,正指使另一人去問……郗長林到底演的什麽角色、是怎麽拿到角色的、他與宮家三少爺又是什麽關系。

這個說話的人,很明顯是施洛。

郗長林心思一轉,唇邊勾起一抹弧度,毫不掩飾,直接推門而入,聲音不高不低,含著笑意:“你不如直接來問我?”

施洛眼皮猛地擡起,從微啟的口型可以辨認出大概想驚訝“你怎麽來了”,但旋即猛地一合,再開口時,語氣和神情都已平覆。

只見他冷哼一聲,道:“說得好像我問,你就會回答似的。”

“對啊,你問我就答,多沒面子。”郗長林慢吞吞撿了一張椅子坐下,抿了一口水,才說話。

“你——”施洛被氣得不輕,絲毫不檢點地翻了個白眼,揮手讓助理出去,並叫他關上門。

“真的不說?”施洛皺著眉來到郗長林面前。

“行吧,三個問題,我回答其中一個,你自己挑。”青年微微一笑,把水杯放到旁邊,沖施洛揚起下巴,“另外,你站遠些,或者坐下,仰著頭看你我脖子累。”

施洛瞪了他一眼,退到旁邊的椅子坐下,思考幾秒後說:“第三個問題,你和宮家三少爺是什麽關系?”

“宮酌啊——”郗長林拖長調子,語氣先揚後低,聲音帶笑,“還能是什麽關系?朋友關系唄。”

“純友情的朋友?”施洛抿了抿唇,明顯能看出他問得猶豫,內心糾結萬分。

“難不成你希望我和他是有奸情的朋友?”郗長林“嘖”了一聲,不等施洛有所反應,又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輕斂眸眼,狀似被人看破秘密一般無可奈何攤手:“你什麽時候練的火眼金睛?看人看得真準。我和他之間確實是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聞言,施洛瞪大了眼驟然起身,一連後退幾步,帶翻旁邊兩張椅子,連同郗長林放的那杯檸檬水一同倒扣在地。

水盡數傾灑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條弧線,收尾於郗長林肩側與前襟,將襯衫染漬大片。青年才稍微皺了一下眉,施洛就反應極大地吼了一句:“艹,我就知道!”

“賀老板過來了。”與此同時,系統播報,“已經進西苑了。”

沒過幾秒,休息室的門大力推開,來人身著墨藍西服,肩上發梢略帶濕意,別在右襟的胸針泛起冷溶溶的光。他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室內狀況,一揚下頜,冷聲對施洛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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