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格……”只是簡單的兩個字符, 瑟蘭德已經哽咽到無法再說下去。

為什麽，為什麽明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卻還是這樣慨然接受？什麽叫愛，什麽叫深情, 它比之公平、比之光明, 如何？

萊格斯頓再也沒有回應他。這是審判者的一擊, 連神明都無法承受的本源毀滅。

世界在漸漸崩潰，一切景象都在眼前扭曲變形, 生靈化作血肉變得虛幻或者直接消逝。

平衡被打破，萬物被撕裂, 審判者將按照瑟蘭德所想、所希望的那樣, 由他創造，因他毀滅。

“哎。”

輕而又輕的嘆息聲在腦海中響起，那是一個溫柔又慈和無比的聲音。

“我的孩子, 你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嗎？如果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 你還會向之前那樣選擇和堅持嗎？”

瑟蘭德輕輕閉上眼睛, 所有的過往在腦海中奔湧而過, 漸漸明晰的畫面裏，剩下伊爾牟的最後一問，“你還不懂審判。你想要探尋它嗎？”

探尋嗎？

瑟蘭德輕聲在心裏詢問自己, 問自己難不難過、後不後悔，這一刻，他已經忘記了四周的一切, 忘記了諸神的虎視眈眈和威脅。

許久許久之後，瑟蘭德輕輕說出自己的答案，“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我只是心疼、心痛、心傷。

這份疼痛心傷，是瑟蘭德不能承受之重。它幾乎奪去了他的神智和呼吸, 讓他難受到靈魂都將崩潰粉碎。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你比所有人都完美，都透澈。你是我的驕傲。”那溫和的聲音輕聲述說著，如同安慰自己悲傷的孩子，“我不能給予你任何力量上的幫助，但我可以給你另外的選擇。”

“伊爾牟的神格具有創造和治愈的力量。它無與倫比，完美無瑕。它可以拯救你的愛人，阻止阿狄托諾斯，也可以封印審判者，更可以將光明神殿與黑暗深淵分隔開來，互不幹擾。”

“你願意放棄它，用它拯救這個世界和你的愛人，平息光明與黑暗之間的爭鬥嗎？”

瑟蘭德嗤笑一聲，渾身的溫度在迅速下降變得冰冷，“平息光明與黑暗的爭鬥？嗬。怎麽平息？怎麽停止？光明與黑暗從來就不是對立，諸神與魔王也並非死敵，一切源自何處，因何而起，父神大人，您不是更該明白嗎？”

“我不會接受您的建議，我無法原諒這樣的傷害，更不會縱容低劣的掌控者為所欲為！”

什麽光明諸神，什麽黑暗魔王，什麽創世父神，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公平存在，這世間在他們眼裏不過滄海一粟，萬物生靈不過大海一隅，他們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只縱容自己偏愛的，沒有任何公平可言！

可他偏就要這世間公平常在，平等長存。

瑟蘭德低頭在懷中年輕人冰涼的額頭留下一吻，喉中幾番滾動，吐露出無人聽到的愛語。

茫茫天地之間，瑟蘭德把人放到地上，自己緩緩起身。

他佇立在原地，無視這扭曲動蕩的空間和混沌，輕輕閉上眼睛。

靈魂意念之中。

瑟蘭德從溫暖濃郁的神光之中走來，目視那顆神力流轉的神格。

他修長的右手伸出，無形的契約之力在掌心裏流轉，緩慢又堅定地兜住意念之中逐漸戰栗的神格，悍然一拔！

沒有人可以生出這樣的勇氣，沒有人可以擁有這樣的決然。

在今日之前，宇宙裏的所有神格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割舍。

割舍已經綁定的靈魂，撕裂主人的意識空間。

簡直是自殺式的自毀行為！

瑟蘭德猛地半跪到地上，用手撐著自己的身子。

他艱難地喘息著，碧色的眼眸中有什麽東西在迅速丟失和粉碎。

那是他的靈魂碎片，他的靈魂記憶。

他撕裂了自己的靈魂，生生剜出了已經與他融為一體的神格。

但這還不是結束，他不能倒。他還有未完的事情需要去做——

已經動蕩不堪，幾乎要湮滅於宇宙的西幻大陸，在瑟蘭德緩緩睜開的眼眸中靜止下來。

他伸出手，掌心裏是散發著無窮力量和生命之力的透明神格。它的存在讓天空中的四位光明神祗也感到呼吸不暢。而作為黑暗之神的塞西迪爾，更是察覺到了本源上的壓制。

靈感神格，最古老、最強大、擁有和父神一樣創造之力的完美神格。

瑟蘭德握著神格，緩緩擡頭看向天空中的四位主神——他站在大地之上，諸神佇立於半空之中，但瑟蘭德的目光，是不卑不亢的、甚至居高臨下的。

“諸神來自神殿，即歸於神殿；

惡魔來自深淵，即歸於深淵；

生靈生於大陸，即歸於大陸；

死者已然逝去，即歸於安寧。

眾生皆苦，無有貴賤。

審判已至，各歸塵土。”

低沈悅耳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古樸而擁有未知力量的字詞從他齒間躍然而出，束縛住所有的一切，將來的送往來處，去的，送往去處。

漸漸地，撕裂的，開始修覆；崩塌的，開始重填；倒下的，開始站起；埋葬的，開始破土。

天空重新凝聚，大地再次平靜。

除了他身前這具失去了生命氣息的軀體。

瑟蘭德站在原地，低下頭，目光溫柔地註視著已經冰冷僵硬的年輕人。

他的掌心開始流血，神格在逐漸破碎。金色的鮮血落在年輕人冰冷的胸膛上，一點點滲入、蔓延，將年輕人已經死亡的心臟重新溫暖、喚醒。

“黑暗不會掠奪你的生命，死亡不會剝奪你的溫度。”

“哪怕寒冬將至，哪怕黑暗降臨，有我的印記烙印你的靈魂，有我的祝福伴隨你身，你將再不必面對死亡的威脅，再不必承受痛苦的侵襲，再不必畏懼黑暗與邪惡的靠近。”

“你將擁有無可比擬的幸運之力，以及……神之衷愛。”

“萊格斯頓，回家吧。”

最後的呼喚緩緩降落，年輕人僵硬的身體被強盛卻不刺目的神光包裹住，在瑟蘭德以及天地間所有生靈的視線中，萊格斯頓的身體逐漸變得健康且透明。

他的心臟恢覆跳動，傷口在迅速愈合，手指在無意識的抽動。

但他的身體，在慢慢變得透明。

當他的眼眸微微轉動，最後掙紮著張開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空間的扭動和撕裂，然後眼睜睜看著他被空間吞噬，去往未知的時空。

下一刻。

依然被束縛在審判者力量中的塞西迪爾瞳孔漸漸收縮，他察覺到了瑟蘭德接下來要做的事，以致於畏懼到心臟在劇烈震動、戰栗。

“我勸過你，讓你不要和光明諸神作對。”瑟蘭德垂著眼眸，“你不聽我的。”

塞西迪爾張著嘴，想要反駁，可他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黑暗深淵將是你的庇護所，也是你的墳墓。塞西，去吧。”

瑟蘭德輕聲的敘說著，他掌心裏的神格化作一道流光飛向半空。強大無匹的力量在整個空間蔓延，將天空中四位主神的來處紛紛打通。

“瑟蘭德，你失去了神格，就是失去了進入神殿的資格。你將永遠滯留大陸，再無與我等並列神殿的可能。”

這是一道陌生的女人聲音。她的聲音柔美而典雅，帶著令人心怡的氣息。

經過了多次的神魔之戰，光明一方的主神只剩下了光明之神、大地之神、空間之神、四季之神。其中大地之神和四季之神均為女性。

不過瑟蘭德能夠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因為這聲音對他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

“我並不在意是否成神、是否進入神殿。我要的，是你們再也無法幹預大陸之事，再也無法進入黑暗領域。”

這位女性主神沒有再說話，她似乎只是隨口的提醒一句，後面的事情並不關心。

光明主神回應瑟蘭德，“光明從未排斥黑暗一方。真正不願和解的，不是吾等。”

塞西迪爾大笑起來。

因為空間通道已經連接的緣故，他身上的束縛之力逐漸松懈，恰好是他不能掙脫的程度。

“所謂的光明諸神，不過是躲藏在光明外衣下最陰暗卑劣的生物。瑟蘭德老師，你可看清楚了，這就是你信奉的、守護的光明主神。一群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實際上骯臟惡毒的惡心存在！”

塞西迪爾仰頭獰笑著，隨後看向下方的瑟蘭德，“您感應到了嗎？神格的本——”

“嗡——”

一道無形的空間波動在天地間蕩漾開來，接下來塞西迪爾只覺胸中一滯，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猛地將他送往空間通道。

“老師！！瑟蘭德！！！”

在這一刻，曾經驕傲強大的塞西迪爾終於喊出了心底深處最信賴、最依賴的人的名字。或許是他的下意識反應觸動了瑟蘭德，或者是他的無形示弱讓瑟蘭德想起了這個孩子的曾經過往。

所以瑟蘭德手掌緩緩伸出，修長的手指伸展間，有無形的力量湧向天空，一瞬間凍結了已經進入空間通道的塞西迪爾。

“……沈睡可以讓人擺脫恐懼、忘記悲傷，塞西，這是身為你的老師，我能夠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說完這些，瑟蘭德的五指緩緩收緊，仿佛在握住什麽無法留住的珍寶。

塞西迪爾面容上是無法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睛微微睜大，想要抗拒那令人沈睡的魔咒，但疲憊卻用無可匹敵的力量侵襲了他的靈魂。

臨睡前，塞西迪爾用最不甘、最悲憤的嘶吼聲表達自己的憤怒和絕望。他淒厲的嘶吼聲幾乎震動了那片籠罩他的天空。

沒有什麽比被至親至信的人背叛更加摧殘人的靈魂和意志，這樣無法拒絕的疼痛侵襲了塞西迪爾的整個世界和身軀，讓他無法呼吸，脊背彎曲，恨不得撕裂自己、撕裂敵人！

可他最終還是緩緩地、極度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說，欺騙的最高境界，是連自己都以為那是真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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