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城外的小路上，一輛馬車穿梭在夜色裏。

馬車內，沈君亦大手輕撫著蘇涼生的臉頰，眼裏的溫柔和心疼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溢出來。

懷裏被寬大的鬥篷包住的蘇涼生，低低的□□一聲，長如羽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顫，隨後便醒了過來。

入眼是沈君亦那張如妖孽一般邪魅的臉，蘇涼生心裏一駭，也顧不得自己正躺在沈君亦懷裏。

掙紮幾下竄了出去，身上披著的鬥篷松松垮垮的拖在後面。蘇涼生往馬車裏頭縮了縮，將整顆腦袋都藏在鬥篷帽兒裏。

“小幺，你躲我做什麽？”

沈君亦眉頭略沈，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縮在角落裏的蘇涼生。

聞言，蘇涼生縮成了更小的一團。他到底還是沒能逃的出沈君亦的手掌心。他會如何對待自己？是先打一頓再關起來，還是先關起來再慢慢打？

蘇涼生頭埋在膝彎中，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自己向來福薄命淺，哪裏敢奢望這次也能無疾而終。

沈君亦見蘇涼生只是埋頭躲他，一聲不吭，當下臉色黯然幾分。

緩了緩神，沈君亦暗暗嘆了口氣，低聲笑道，“為了躲我，竟然扮成女兒家的模樣。小幺，大哥從前的確希望你是個妹妹，可也不代表大哥就不喜歡弟弟。”

聞言，蘇涼生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又是羞又是憤，伸出手一把抓散了頭上的兩個包子。

沈君亦見狀，往蘇涼生身邊移了移。

“你……你別過來！”蘇涼生驚叫著，又往邊上躲了躲。

“好，我不動。”

沈君亦很爽快的妥協了，可下一瞬間語氣忽而沈了幾分，“可是小幺，人都需要替自己犯下的錯負責任。你覺得大哥要怎麽處置你才好？”

怎麽處置？

蘇涼生苦笑，“放我走怎麽樣？”

手裏握的折扇輕輕搖了搖，沈君亦眼睛微瞇，像是一只狐貍捉到了小白兔那般。

半晌兒才晃悠悠的吐出一句，“不怎麽樣。”

蘇涼生氣極，不怎麽樣，你還問我？！當下將腦袋一偏，不再去看沈君亦了。

哪知沈君亦低聲笑了，“小幺，就這是你送我的驚喜麽？連夜逃跑，喬裝打扮，先是遇到了黑店，再來就是被賣到了青樓。如若我晚來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死給我看了？”

“那還不是你逼的！我要回九離山，我要去找大師哥！你哪一點依我了？你說不會再傷害我，卻處處拿煙凝的命要挾我！沈君亦，在你眼裏，是不是只有你二弟的命才是命，別人的命都不是命了？”蘇涼生臉色通紅，將積壓已久的那些委屈，屈辱，無助，絕望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

沈君亦沒料到蘇涼生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當下楞神片刻，隨即也是怒火中燒。他尋了這麽多年，盼了這麽多年，念了這麽多年的小幺，如今是恨上了他是麽？

“你說是我逼你的，那好，你跟我好好說說，你這一身的傷，有哪裏是我傷的！如若不是我即使趕到，那些人早就把你活活打死了！”

“那也比跟你回青州強！”

蘇涼生冷硬的頂了一句。

沈君亦大怒，一只手高高的揚了起來，卻始終停留在空中落不下來。眼前這個執拗的孩子，是他的小幺……

蘇涼生早在沈君亦揚起手的那一刻就嚇的閉緊了眼睛，可預期的疼痛卻始終沒有落下。微微睜開眼來，他看見沈君亦呼吸急促，仿佛正極力壓制住心裏的怒火。

咬了咬唇，蘇涼生閉口不再說話，這次的確是沈君亦救了他一命。

就在這時，車外傳來了老奴沙啞的聲音。

“公子，已經都處理完了，沒留一個活口。”

“好，知道了。”

沈君亦應了一聲，神色似乎有些疲累。

“婉姑娘呢？婉姑娘怎麽樣了？”蘇涼生慌忙趴在車窗上，向外面的老奴詢問。

不待老奴回答，沈君亦冷聲道，“死了！”

聞言，蘇涼生腦中轟隆一聲，仿佛經歷了一場紅蓮業火。

婉姑娘死了？

“不，不可能……”

蘇涼生哆嗦著唇，連連搖頭。

沈君亦見狀冷笑兩聲道，“小幺，不僅是她，你還記得煙凝麽？”

蘇涼生一楞，隨即慌亂起來，語無倫次的喃喃，“不，不可能的，煙凝已經出府了，你不可能殺了她，不可能的。”

“小幺，跟我賭，未必是件好事。”

蘇涼生再也忍不住了，沖上去用拳頭胡亂的往沈君亦身上打，他要替婉姑娘和煙凝報仇！

沈君亦並不躲，只是神色黯然的盯著發狠如狼崽子一般的蘇涼生看。半晌兒才抓住了他的雙手，強行抱在了懷裏。

“你放開我，放開我！”

“沈君亦，你這個混蛋！”

“你不得好死！”

“………………”

無論蘇涼生如何謾罵，沈君亦始終不發一言。漸漸的蘇涼生鬧累了，神色萎靡的縮成一團發呆。

眼前驀然出現一把匕首，蘇涼生順著匕首看清了沈君亦臉上的悲色。

“拿去吧，這是你的東西。”

蘇涼生咬了咬牙，將匕首拿了過來，再一擡眼就見沈君亦一把將自己的上衣撕扯開。

白皙精壯的胸膛驀然暴露在空氣中，蘇涼生看的發楞，一時間不知沈君亦的意圖。

“小幺，我曾經對你做過什麽，如今你也可以對我做。拿起你手上的匕首，往我這裏捅上一刀。如若我能活下來，今後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沈君亦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左胸，那裏是心臟的位置。

“你以為我不敢麽？”

蘇涼生將匕首抽了出來，哆嗦著緊緊握住。

“你當然敢。”

沈君亦含笑，眼裏含著一絲悲色。

目光往沈君亦的胸膛停住，蘇涼生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疤痕發呆。方才胡亂的掃過一眼，竟也沒發現原來這白皙的胸膛上什麽時候多了這些疤痕。

蘇涼生不知道這些疤痕到底是哪裏來的，他只知這些傷當時應該都是致命傷。一道道猙獰的疤痕猶如就傷在昨日，那般怵目驚心。

蘇涼生猶豫了，他不知道這一刀到底該不該捅下去。眼前的男人，折磨過他，也救過他。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

就在蘇涼生猶豫之際，沈君亦握住了蘇涼生的手，“既然你下不去手，那大哥幫你如何？”

蘇涼生驚恐著，看著手裏的匕首一寸一寸沒入沈君亦的胸膛。腥紅的血液一瞬間順著胸膛往下流。

使勁全身的力氣，蘇涼生一把將匕首奪了過來。

匕首刺入很深，幸運的是尚且未達心臟。沈君亦嘴邊染上了血跡，臉色也蒼白了幾分。

“小幺，你是舍不得大哥死，是不是？”

“才不是！”

蘇涼生否認，眼裏的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流。他到底狠不下心去殺沈君亦。

“小幺，你不要哭了。”

沈君亦伸手擦去蘇涼生的眼淚，眼裏含著溫柔。

蘇涼生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一邊哽咽一邊放狠話，“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欠我什麽了。只是婉姑娘和煙凝的命，日後我一定還會找你報……”

“仇”字還未落下，沈君亦清咳了幾聲，嘴角又流下了更多的血。

蘇涼生慌了，他還不想讓沈君亦死，起碼現在不想讓他死。

一面撩起衣裳捂住沈君亦的胸口給他止血，蘇涼生一面大聲對車外喊，“停車，停車！你家公子快死了，快停車！”

沈君亦意識還很清晰，聞言唇微動，想要糾正蘇涼生的措辭。可眼見蘇涼生著急的模樣，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蘇涼生都快看哭了，怎麽沈君亦傷那麽重居然還能笑出來，怕不是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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