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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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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

這兩個字像尖銳的物體突地紮入他心房……

“有沒有麻藥?”他嗓音輕顫著, 患得患失, 不確定。

“什麽?”黎梨沒聽懂, 稍離開他唇,見到他滿臉蒼白又脆弱的神色。

“好痛。”他閉上眼睛, 不讓她窺探其中內容,那些內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所以就不想麻煩她。

“對不起。”黎梨卻驚醒,他腹部有傷,“起來!”忙拉著他從河水裏起身。

夕陽沈睡了一半的臉,剩下半邊在地平線外露著,天空像電影膠卷裏的半暗半明色。

其他都淪為虛影,兩人濕噠噠的相擁仿佛在攝影師鏡頭前拉近。

黎梨擁著他, “對不起……”

“早沒關系了。”他反安慰。

“周非涼……”她渴望地,“你想我嗎?”

他模棱兩可輕笑,卻是不答。

“想我你就摸摸我。”她拉起他左掌, “用你的手指感受我。”

他眸光蕩了蕩, 是笑意在裏頭滑過, “你知道嗎, ”聲音恢覆平和,“我給不了你愛情。”更別提婚姻。

“為什麽?”黎梨皺眉,她是個直爽的人, 立即抗議,“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回國, 你真有犯罪大不了我等你。除非你是死刑。”

說完又期待的看著他,小心翼翼,“你不是吧……?”

拜托,千萬不要說是。

他臉上有著淡淡的溫情,唇角溫柔微揚,不是那種生離死別模樣卻勝似生離死別,“生死不在愛情中,在意一個人,或生或死都一輩子愛下去。”

“那我也不能對著你的墳墓愛吧。”黎梨難過,“我要的愛,是每天能見到你,你每天也得對我好,五年,八年,或者放寬十年吧,頂多十年了,後面我就保證不了對你忠貞不二,至死不渝是童話,我看過太多生死,就想踏實過個日子,你給個準話,你要我等多少年?”

“你不必等。”

“我要等!”

她生氣。

周非涼說,“你太簡單了。”

“你覆雜?”

“是。”

“簡單對覆雜,天生一對。”

“你悟禪了。”周非涼誇她,“做人簡單無敵。”

“做人就得簡單,覆雜只會把自己繞進去。你看你這麽覆雜對付我也是沒轍,我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想什麽方法都對我無用。”她表情霸氣,又戳他胸膛問,“你說給不了愛情,為什麽?”

“我內心貧乏,沒有寶藏給予你。愛情只會剩下自私和占有。”

“你又覆雜了。”

愛情裏有自私和占有有什麽奇怪?

黎梨不以為然,擡眸,他眼神中的脆弱褪去,對她有無盡包容,她說什麽話他都不會反駁。

這樣的周非涼,讓她有虛無縹緲感,明明抓著他的人,仍沒有安全感。

上岸後,車隊在旁邊等他們。

黎梨在車內換衣服時想,剛才就是沒親夠,才給他那麽多說話機會,卻一個實質問題都沒答出來,把她繞暈了。

換完衣服下來,他在另一輛車上也整裝完畢,正在車門邊等她,沒有拿手杖,低頭,打火機蹭地一聲燃起火苗,立時一張俊顏照得清晰立體。

煙點燃,他微瞇眸,似乎發現她存在,朝她方向望來,黎梨對上他漆黑的眼,心頭立即跳了跳。

“過來。”這語氣又帶了不容反駁的意味。

黎梨暗罵自己一聲被男色迷惑,不客氣跳上他車,和他同坐在後排。

到鎮上那段距離,誰都沒說話。

黎梨冷翹著嘴角,然後莫名其妙又倒在他肩頭沈睡。

再睜開眼,朦朦朧朧看到一只握在她左肩的手掌迅速的撤離,她右臉頰還靠在他肩頭,可想而知那只逃離的手掌主人是誰。

“膽小鬼。”她輕哼一聲,用不為外人知曉的音量笑了。

……

“醒醒!”一道粗暴的聲音像炸雷響在耳畔。

黎梨倏地一睜眼,目光所及皆是硬邦邦的車頂和黑色發著皮質臭異味的後排空間,哪有什麽男人欲語還休的深情手掌,全他媽是她做夢。

“……”她怔楞片刻才猛地回神,“三爺呢?”

“進寨子了。”

寨子在偏僻的山間。

裏面住的是阿卡族人。

男的頭包布巾,衣著與外面相當,女的則民族服飾加身,大大小小的重重疊疊,在這夏季看著尤為別具一格。

一路上,材質不一的吊腳樓七零八落排列,時不時傳來小孩嘰哩哇啦的本地語言,晦澀難懂,除了那笑聲明亮,這地方宛如一個閉塞桃源。

“晚上住這兒?”黎梨下車一直被江氿帶著走,穿過村寨,穿過香蕉田,在她以為晚上得住這兒時,又開始往山上爬。

她驚了。

江氿無奈:“您之前不睡了?我負責您行程,也不敢叫您,三爺他們先走了,我就只有等您醒來,再去找他們。”

黎梨暫時不動聲色,翻上一座小山頭,再次被眼前景象所驚。

這是一座山中的廟宇。

地勢開闊,大片的草地之上,矗立著一排建築。

門前有一座高臺,上面正火光隆隆,劈裏啪啦發出劇烈的燃燒聲。

黎梨不可置信,她曉得印度那邊是有燒屍習慣,但東南亞簡直聞所未聞。

這廟裏也沒有和尚,幾個年輕的男人穿得粗布麻衣,乍一看像修佛的居士,但細看倒覺得更像游客。

他們圍著燒屍臺而站,面色單一,對死的看淡,對生的冷漠,相互矛盾,反差感大。

黎梨眉頭皺起,緊緊盯著周非涼的背影。

他雙掌皆按在盲杖上,身量修長,容顏寡淡,和那些人如出一轍。

聽說去世的是他一位朋友。

在這深山僻壤中,他的足跡八年前就曾遍及。

“這裏是我來南亞的第一站,走了八天山路,鞋子全部破損,露大腳趾頭。”晚餐後他跟她輕描淡寫提起那段往事。

“聽上去很可憐。”她心有餘悸評價著。

周非涼聞聲望著她笑,明明看不見,眼神裏卻寫著,你擔心我?沒關系,已經過去了。

黎梨冷哼一聲,想罵他活該,當時為什麽孤身一人來這裏?又舍不得罵。

她想起八年前的金三角,三國政府失去控制力的地方,戰火紛飛,他到底怎麽堅持過來的?

“我對不起程玉。”他突然提起這個久遠的名字。

黎梨一怔。

他全盤托出,“你以為程玉當時為什麽受我外公照顧?因為我們同父異母。”

“……”黎梨呆若木雞。

“我父親幸好死的早,不然外面無數我的兄弟。”周非涼慘淡笑一聲,“程玉母親是外公的護工,母親懷我那年,父親在外公家□□了對方,使得她得艾滋。程玉生下來就遭人歧視,我一直恨父親,是父親毀了他,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知道真相那一年,我才六歲,從小就埋下憎恨的種子。那是骯臟的,血腥的。”

“後來我遇到你,你就像一顆太陽,很暖,很活潑,也很拽。”

黎梨哭笑不得,“我沒有……”

“你有。”聊了一會兒他躺著靠在她大腿上,“我第一次給女孩寫情書,你對我發火,連摸都沒摸,就讓程玉退回來。”

“原來那封情書真是你寫的?”黎梨笑得眼淚出來,同時又覺得苦澀。

“是我寫的。”周非涼承認,“我從那時候就在傷害程玉,他喜歡你。”

“那沒辦法,我魅力非常。”她用幽默的口吻化解兩人間的愧疚氣氛。

周非涼說:“我父親傷害他,我也傷害他,他死後,我真的想以命抵命。”

“可不關你的事。”黎梨大聲糾正他。

周非涼笑,後頸在她腿上找到一塊更舒適的角度,一雙濃黑劍眉,任由她指尖在上頭溫情的劃著,“那時候氣到發瘋,裹了家中所有零花錢,稍微打聽後來了南亞,我父親那時候和死神關系極為密切,我想把他們全部摧毀,可第一年沒結束,他就得艾滋死了。”

“報應。”黎梨不同情對方,“你們周家太可怕了,正當生意賺來的財富幾輩子花不完,還做這些黑心事。”

“是。”他閉上眼笑,“後來在金三角碰到那夥人,我把他們虐的死慘,那時候只曉得傷害人身體,後來遇見我師父才開始學習怎麽摧毀人心。”

“是死神?”

“阮八說的?”

“當然。”黎梨點頭。

周非涼聲音不悅:“他竟然跟你說這個。”

“他還說你跟死神做了交易。”

“哪那麽玄乎。”他聲音輕淡,“師父缺得力幹將,那一年他身體大不如前,我在他賭場做馬仔,被他看中,和另外六個一起做了他徒弟,我好殺,師父讓我克欲,否則行不長久。”

“聽起來你還很感激他?”做為一方梟雄,殺人如麻同時必然也帶動一方百姓雄起,自古以來,雄者功過對半評。

但黎梨本能厭惡那種人。就如對周非涼即使感情再難以自拔,她對他還是有底線,“你好殺到什麽程度?”

她問得總是這麽犀利。

周非涼沒辦法答,只說:“所以讓你不必等。”

“周非涼,你給個準話,如果死刑那種,我現在就不必浪費感情,馬上拷你帶你回國。”

“只能你一個人走。”

“不可能。”她倔強。

“韓奕銘讓你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線索。□□國內抓捕已經完畢,我們要對國外的勢力進行清剿,你師父死神或者你,總有一個要跟我們回去。”

“我不會出賣他。”

“那你回來幹什麽?”

“之前的大禮,警方還沒吃夠?”他笑音微帶著諷刺,“美梨……你對我步步緊逼,用感情綁架我,可我為你們警方做的夠多了。”

“你想在這邊占山為王?”黎梨不可思議,“周非涼,我不信鄭郝明局長選出來的特情人員,是你這種沒慈悲心的素質。”

“我不修佛,慈悲與我何幹。”

“你不修佛你跟我講佛,說我入禪?你不修佛,你克欲?修佛的最高境界就是慈悲。一個人成就再高,沒有天下蒼生,沒有慈悲心,他做任何事都枉然。”她手指停止在他眉上滑動,垂眸義憤填膺望著他,“我記得鄭局還說過,一個人心境到一定地步,事情會自動找上他,那些事他不去做也得去做,這是責任,這是慈悲,你有,你一開始就有,別誆我了。”

周非涼蹙眉,緊緊的,“你是在逼我。”

“你心裏有數我沒有在逼你。”黎梨提醒他,“是你自己選擇的給程玉報仇……”

“我報了。所以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這話潛臺詞再明確不過,他千裏迢迢來到南亞,貢獻了國內緝毒大案的屢屢破獲。

現在是他認為的該從私人關系上解決與死神的恩怨。

不會讓警方插手。

黎梨心亂如麻。

他算對她開誠布公了,之前想過他心理路程會很覆雜,可沒想到覆雜到這種地步。

她忽然低頭吻他眉心,閉上眼睛 ,輕顫著聲音說,“求求你,無論是坐牢一輩子,還是判死刑,我們有一天開心一天,只是你不能背棄我。”

“你知道嗎。”他伸手揉她的頸,很輕的力度。

“你說……”她睜眼瞧他,並親吻他睫毛。

“我不會判死刑。”

“太好了。”

他手指伸進她發裏,溫柔摩擦著頭皮,“但我給予不了愛情。”

“你現在就在給。”她笑了。

“所以今晚結束,你我分道揚鑣。”

“你太固執。”

“你不在,我才能放開手腳。”

一直以來在趕她走。

從國內到外國,從重逢到分手。

異國他鄉的潔白床鋪,他們最後一次的溫存。

黎梨覺得痛苦,愛上一個不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怎麽辦,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好?”

周非涼坐起身,撫摸她臉頰,與她前額相抵,“很快。兩個月。”

“你能活著回來嗎。”她心痛的快死,什麽國家大義,她只要他好好活著。

“大概率會。”

“你撒謊。”黎梨恨他,因而淚水滾燙的掉落,“我要百分之百。我要你全力配合,沒有保重好自己,一切成功都是枉然。”

“鄭局總這麽說。”周非涼想起那個逝去的人,與自己並肩作戰五年。

“是。每次重大行動,他都在會上喊,他帶的隊伍一個都不能少,要少也只能少他。後來真的少掉他了……”

他沒言語安慰,但攬過她腰,像嬰兒一樣將她抱在懷裏。

黎梨輕笑出聲,兩手吊上他後頸,與他相視,“你的眼睛回去後,一定要好好治。”

“沒關系。”只是一次意外中撞擊到頭部引發的血塊堵塞,嚇壞她了,周非涼卻笑,神秘口吻,“今天在河裏一泡,有點隱隱約約瞧見你樣子了。”

“胡說。”黎梨莫名其妙臉紅,“你就是瞎安慰我。”

“真的。”

“那我們就純聊天一夜好了,本來你看不見,不用怕害羞……”她尾音竟然羞澀至極,簡直不像她了。

周非涼瞬間領會深意,伸手拉下旁邊燈,與她在徹底的黑暗中,他挑眉,一本正經口吻,“又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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