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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是正文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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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痛楚。可即便是此,鬼鳥亦不曾有片分後退,依然前赴後繼撞在陣勢結界之上。

徒離將本體化入自己道體,靜靜浮出水面。他站在月眼泉中,冷冷斜睨著如暮雲一般籠罩在虛空中的鬼鳥。

這泉眼自行聚靈,山不盡,泉不枯,靈氣源源不斷,那陣勢便可一直維持。外面的進不來,裏面的也想不出什麽法子解決這狀況。徒離皺著眉就這般與它們耗著。一邊細想一邊擡頭看日光,恐入夜之後,便就是這群鬼怪的主場,屆時會發生什麽他預料不到的變故。

徒離回想了一下那樣神通能派上用場,猶豫著決心先試上一試再說。眼角的餘光瞥過邊上無聲無息的鬼童,微微一頓,剛擡了手,卻是瞬間捂著胸口後退了一步。

他陡然擡頭,望向某個方向,只覺得心痛難忍。那苦楚劇烈至此,幾乎要崩散道體。

顫抖著嘴唇伸手探入胸口,拽出自己的本體,視線剛觸及蘭花黯淡頹萎的色澤,瞳孔便是猛然一縮,緊接著就有些渙散。

阿青——阿青出事了!!

徒離想也不想破出陣勢,根本顧不上鬼怨之氣襲身,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姑獲鳥群,直直往外沖去。鬼鳥竟也不追,它們依然在奮不顧身前赴後繼得沖撞著自動修覆完全的陣勢。

即使淒厲鬼哭依然回蕩,月眼泉似乎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就是在這時,鬼童的繈褓,微微一動。

☆、53

自那繈褓深處,鼓起個拳頭大小的包,蠕動著,直到慢慢探出頭來——赫然竟是只松鼠!

此刻看來,它竟無絲毫妖化的跡象,眼瞳仍是漆黑的,皮毛棕褐相間,指甲略長只當是未勤加修磨的緣故,小小的身軀玲瓏可愛,恍然仍與普通生靈沒有什麽兩樣。只是不知為何,竟無任何活物的氣息,若不是見得它能動彈,定然以為這只是石塊抑或木頭雕刻而成!

就算是先前那鶴妖的斂息之術,亦不曾有這般神通!想來連咫尺之隔的徒離也無法探尋到它的存在,並非偶然,而是它做了什麽之故。

松鼠縮在繈褓中,靜靜得、沈沈得看著毫無知覺的鬼童。要收斂妖力並不是件易事,更何況是這瀕臨崩潰的身體。連它自己都感覺到身體正在僵硬得逐漸失卻溫度,血肉像是被寸寸割裂的劇痛,每一瞬間都在試圖泯滅他的意志。

他知道這鬼童便是自己的下一個宿體,在殺了鶴妖的時候他就能渡魂,但他是何等的謹慎,前有無法控制的渡魂之苦,後有蘭花妖姑獲鳥緊追不舍,事態未得清明之前他怎會將自己置於任其宰割的險境?現在看來,蘭花妖並未有殺此子之意,鬼鳥亦不顯趕盡殺絕之象,性命倒是無憂。

松鼠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漆黑的眼珠毫無靈動之色,卻是自那瞳眸深處慢慢暈染出血一般的紅,瞬間侵占了整個眼瞳,那小小的軀體竟像被戳破的氣球似的整個兒寡了下去!

就在松鼠皮囊失卻了魂靈,無法承受鬼氣而崩裂開的剎那,自鬼童布滿白翳的眼瞳邊緣,滲透出妖異的紅光,那鮮紅的冷芒越來越盛,某一個瞬間,他的身軀上竟出現龐大的幻象!幻象如霧氣磅礴開,明明是無形的,卻似乎擁有實質般可以觸摸。霧氣艱難得一點一點滲透入凡人軀殼,久遠的無窮的記憶,源自太古的浩瀚的魂靈,只一眼,便如同穿越億萬載時光,直面了一個無法再被註目的時代。

那白霧逐漸消失時,鬼童的身軀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原本便慘白的皮膚如同蠟染,血管暴露如虬結,就像是有蟲子在血肉裏鉆動般可怖,口中本能發出慘痛至極的、似嘯非嘯的厲聲。

鬼童之身原本無知也無覺,眼不能明,口不能言,耳不聰鼻無用,然而渡魂除了將他人魂魄硬生生塞進來之外,也並不是一無是處,兩個魂魄在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了一個猶如母體般的先天之境,哪方魂魄勢強必然會根據自己的特質改造身軀,因而鬼童閉塞的曲竅被打通,論起五感知覺來,應與常人無異。

於是,渡魂該受的苦楚……他無可避免得再次承受了一番。

好在此地靈氣分外充足,在漫長的渡魂生涯裏,這地界的環境已經算的上是難得優越的了。月眼泉中的潭水劇烈得震動著,幾欲凝結成實質的靈氣瘋狂湧入鬼童軀殼,便見得泉眼之外的屏障漸漸薄弱,而姑獲鳥淒聲厲音越發刺人。

※※※※※※

耳朵能聽見姑獲鳥之音,鼻尖能嗅到身上的血的腥氣,口中能發出疼痛的嘶吼,身體也能感受到疼痛的知覺……可他唯一沒想到的,眼瞳的白翳在渡魂完成之後還是無法完全被消去。

他眼中所見充其量只有個隱約的影子罷了。

劇痛沖擊著他的神智,艱難爬出繈褓,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要寸寸撕裂般虬結痙攣。

泉眼的禁制約莫只能抵擋到入夜之後,他也無法想象,這群鬼鳥這樣執著於鬼童是為了什麽,但想必,就算為它們所帶走,也不會比留在這泉眼外自生自滅更糟糕。畢竟,鬼童的命格與體質,註定他在怨鬼之間比回到人世更好,而且曾經妖化的烙印就刻在他魂魄中,無論渡魂多少世,大概也無法磨滅,在未能想到合適的法子掩藏起之前,他不能再試圖踏進人世。

他就躺在地上,掙紮著試圖從劇痛的夢魘裏掙脫出來,鬼鳥的叫聲越發清晰,直到……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觸碰到他的身體。

意料之外的變故讓他本能得緊張起來,因恐懼而激蕩的心緒將通身的鬼怨陰氣更劇烈得釋放開,可那對手臂,依然緊緊環繞著他的軀體。

模糊之中,女子依然一身洗得變色的靛青道袍,妖毒與鬼毒侵染上她的軀體,可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仍舊是那般淡然的神情。她的眉宇仿佛山水畫中濃筆重墨的線條,蒼白如紙依然是纏綿悱惻的艷,那樣的眼神,宛若隔著雲端的虛渺,沒有任何屬於這塵世的氣息。

“我是註定遇到你的……”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許靜謐,“你是這世的因,也是這世的果……為什麽,要害怕……我呢?”

“即使是化妖……也要……離開我啊……”

無視他的恐懼與抗拒,她卻是,低低得,哼起歌來。

那是他從未聽過的曲調,遙遠的,蒼茫的,仿佛一條來自亙古的河流,浩浩湯湯而來。在這聲音中,一切知覺都在淡褪,萬蟲噬身的劇痛漸漸遠去,他的心境,也仿佛和入了那蒼寂的天地間,從未有過的……平和與釋然。

可黃昏倏然遠離,天幕之中血紅的霞光失卻色澤,陽氣變換了陰氣,夜幕已然盤旋在天際。

他感覺有什麽沈重的東西從自己身上流走,魂魄中那樣深刻的烙印竟也慢慢消失一般,努力得睜大眼睛,來自魂魄的視線穿透眼瞳深處的白翳,註視到一張看不清面目的顏容。

——明明,可以那樣清晰得看到她的五官,她落在他視野中的臉,仍然讓他覺得是模糊的。

月眼泉的屏障已然破碎,鬼鳥嘶嚎著圍裹下來,她的身上發出一種不好用言語來描述的白芒,鬼鳥一觸碰,就像是被灼燒似的無法靠近。群鬼猖狂,那白光微弱到像是隨時都會熄滅般,可她依然緊緊抱著他,似乎覺察到他的註視,然後,笑了笑。

就這樣一笑,遮蔽了天宇的鳥群頃刻之間化成了飛灰。

她在這樣微笑的剎那,白芒真的熄滅了。

環抱著他的軀體慢慢變成砂礫,這個女人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株曇花,碩美的花盤雕落,枝桿枯萎成砂礫,風一吹,什麽也沒剩下。

視線沈入黑暗,他的眼瞳重又為深深的白翳所包裹。那顆心臟,卻劇烈得跳動起來。

他一直所遇的……究竟是凡人,還是精魅?

※※※※※※

徒離初遇阿青那會兒,阿青還是個垂髫孩童。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見的,不是個單純的凡人幼崽。

彼時他離大妖就已差了臨門一腳,實在不願踏足妖界爭勞什子地盤,凡世的名山大川又已被各式各樣的修仙山門所占據,他也不願跟凡人糾纏,索性拎著自己那株蘭花,滿人世得溜達,始終無所定居……然後他遇到阿青。

阿青是一個凡人,可讓他覺著奇怪之處也正是在此,一個凡人魂魄裏為什麽有那樣濃重的同族氣息?

真是稀奇啊,阿青的魂魄中竟然藏著一株曇花。

“他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我已習慣了這樣找尋他。”

“在這世間輾轉越久,他便越發激烈執拗……或許我也該習慣,在這輪回中一次一次為他善後。”

“徒離,莫要追究這些,我與他也只是在人世掙紮的兩抹幽魂罷了,在你停留此世的時光過去之後,便忘了我們吧。”

“五年啊,足夠了。”

“足夠我……再次尋找到他。”

徒離帶了鬼童五年。他將月眼泉凝練成法器,化在鬼童兩眼中,於是他的眼睛終於能夠視物。

阿青殞命為替的那舉措,化去鬼童魂魄中的妖族烙印,同樣也改去了他的命格。雖然仍舊極陰,至少也因禍得福,至此鬼怨之氣不染身。

五年之後,徒離晉升大妖。妖界再次派使者來迎,這一回,他沒有拒絕。

鬼童被人牽著手,走進瓊樓玉宇的大殿,一個地位尊貴的男人形色激動得站起來:“這樣的、這樣的命格!果然是天作之合!盈盈……快帶去盈盈那裏!”

☆、54

相傳天地之間有十洲三島、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為修仙之地。

其地靈氣鼎盛,自古有能者據之,可能是仙,可能是人,亦可能是妖。洞天福地鐘靈毓秀,另有一番氣象,雖同屬人界,卻是與凡人所處空間交疊的另一空間。每一個洞天都遵從著自己的規則而運行,其中山川日月,自成一格。

他渡魂世間數百載,卻是第一回,見到此世的別有洞天。

西玄洞府坐落於華山之間,占據天底下靈氣最盛的幾條龍脈之一,其主甚至擁有前朝皇族血統。雖然家族式的影子令它無法名揚天下,但於求仙問道之人耳,亦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地。一路走來,處處景觀大開大合,氣勢磅礴。

徒離臨走前將他帶到這裏,卻不是沒有思量的。他游覽這世間多年,留下的蹤跡遍布大江南北,見識過的人見識過的事更是數不勝數,只是,因為阿青而駐留,又因為阿青喪失對這人世的所有興致。阿青魂魄中那株曇花枯萎之時,連他都難免有心如死灰之感。

當年西玄中人與他結下善緣,他離開這世間時,掐指算遍所有牽系,然後在算到西玄的那一瞬,怦然心動。

此世連當今受天道庇佑的皇族,他也可輕易算得,卻只有這西玄他算不得。內心的惶恐酸楚與阿青離世時的莫名心悸如出一轍,徒離便明了,他多留這五年的緣由便應在了這裏。

阿青已經轉世。阿青在等待著鬼童。

徒離帶著鬼童來到西玄洞府。而看到鬼童的第一眼,那管事者打扮的道姑便淚如雨下。

※※※※※※

在瓊水靈池中泡過,換上靈石搭綴的錦衣華裳。沈默無聲的女侍輕巧得為他梳起頭發,將繡滿了特殊符文的緞條纏滿他的周身。

又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這洞天有著無窮的禁制,在那禁制的夾縫中,三千世界都影影綽綽。往外多看的每一眼,都能窺探到神秘又磅礴的世界。他不敢多看,每一眼,都在損耗著他的精氣神,再多,便恐壽命消減。

越往裏走,寒氣越重。為他帶路的女侍在瑟瑟發抖,但即便是血肉都在痙攣,她們的臉孔依然是平靜無波的,若不是眼中的靈氣預示她們還是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定會以為所見的只是些傀儡。

後來他站在一座殿堂前,周身所有的人躬身退下,留他一個人被寒氣侵襲。

即便他體質屬陰,還是水月之太陰,直面這寒氣時還能感覺骨骼中些微的戰栗。通身的鍛條被鼓起來,呼啦啦作響,上面刻下的符文流轉著銀色的流光,禁制被激發,護著他全身血脈通暢。那股被窺探的感覺絲毫沒有消退,反而更強烈。他知道即便此刻只有自己一人,他還是被無數雙眼睛所註視著的。

停頓了片刻,擡腳慢慢步入那瓊樓殿宇中。

看到裏面,他才驚覺這建築竟全是千年廣寒石築就。亙古的深淵水澗底部,從不為陽氣所觸碰的地帶,積聚千年才能凝就出來的廣寒石,在這裏竟多到可以築造這樣華美的殿堂,不能不令人心驚,也不知道要損耗多大才能將此地建成。怪不得沒有人跟隨他進來,普通人在此只佇足片刻,就會為這寒氣同化而融骨成水,即便是修道者,也會被惡陰入體,減損修為。

然而越往裏走,他就越感覺到怪異。那連廣寒石都無法壓制的濁氣!

他的臉色安靜如常,心臟卻如墜深谷。開天辟地之時,清氣誕神,濁氣則在新的世界中飄蕩,最終不知歸處。但少有人知道,濁氣染上盤古神血,孕育出了魔……難道,這堂堂的西玄之地竟接納了一只魔?為了掩飾那濁氣,竟不惜以廣寒石建屋以藏?

他的疑問在不久後就得以解答。

殿堂正面深處只通往寢宮。鑲嵌於壁面的流火景燈無聲無息燃著,光線折射在雪螢石的壁花上,顯露出星辰般如夢似幻之景。寢宮裏生滿了無根的血蓼,一面是廣寒陰氣,一面是炎濁流火,兩者相溶,竟讓它們在冰層中灼灼燃燒。

一座廣寒石雕成的大床擺放在前面,精致的雕花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且無時無刻不在激發,淡淡的銀光與他衣裳所纏的緞帶如出一轍。床架上月銀的水晶紗綴著無數的薔薇石,同樣排列成陣勢的形狀,一切事物都華美精致得不似人間,卻也像是苦苦壓制著什麽無法被控制的事物。

他走進寢宮的門,之後的每一步,五臟六腑都像在被震蕩一般。那震蕩越來越劇烈,濁氣在侵蝕著皮膚,讓他開始頭昏腦漲。他緩了緩腳步,深深吸了口氣,將綻露出的所有青筋壓回去,然後,緩步上前。

透過層層疊疊的紗簾,他看到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女孩,盤腿坐在床上,錦衣華裳,與他差不多的年紀。

他看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是人,擁有強烈濁氣的人。

可人怎會有這樣的濁氣?

隔著那一簾朦朧的水晶紗,兩雙眼睛都對視了那麽許久。然後,一只手悄悄抓在了紗簾的邊緣。

女孩露出那張近乎慘白的臉,溫柔又好奇得望著他。

她的臉白的近乎透明了,仿佛,輕輕呵一口氣,都能讓她化在空氣裏。她明明沒有任何表情,眉眼間依然是無法想象的溫柔,甚至小小的身軀似乎盛放不住這樣的溫柔,所以才讓她的眉因為無時無可不在承受的痛苦而輕輕蹙著,所以才讓她的眼因為無法接納靈魂中湧出的震顫而帶著水潤。

她輕飄飄得似一根絨毛,待在精致的牢籠裏,用一種天真又純美的視線靜靜窺探著外界。

“你不疼嗎?”她偏著頭,輕輕得問道。

“不疼。”

她的手下意識抓緊了紗簾,似乎是本能得把自己往裏藏了藏,然後悄悄露出自己的眼:“那……你不走嗎?”

他在原地停頓了那麽會。一直以來,他都是那樣憎恨著,有事物操控自己的生命。可是,徒離將他送到西玄,他不恨他;西玄的意思看來是要他陪伴這個女孩,他似乎也沒有怨氣——明明此地的濁氣重得讓他都幾乎難以承受,明明心底積聚的負面情感被這濁氣激蕩得近乎沸騰,可他看著這個女孩,卻覺得,自己身體裏空空的。

“不走。”

她有些困惑,這困惑很直白得顯現在她的眼瞳裏。她是有些歡喜的。可這歡喜又帶著些惴惴不安。

“可是他們都走啦。”她小聲道,“你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這個女孩,從骨子裏流淌的都是天地間難承受的濁氣。可這濁氣卻以她的身體作為容器,肆意放散,卻不崩潰她之形體,脫離她之軀殼。她比死更痛苦得活著,年覆一年承受著濁氣在自己的身體裏肆虐。想把自己藏起來,不敢靠近任何人,因為她總是在傷害著旁人,生時奪走母親生命,幼時毀去父親根基,他們對她最大的疼寵,只有構建這座巨大的牢籠。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踩上臺階,走近那廣寒石的床。

清氣與濁氣相互激蕩,陰氣與陽氣彼此侵蝕。喉中湧上的腥氣被他自己又吞下,他踉踉蹌蹌,卻還是走到了她的身邊,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

女孩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似乎不明白,她明明觸碰到了她,為什麽還能完整存留於眼前。

“你看,我沒事,”他連視野都恍惚了,還是斷斷續續說完想說的話,“我會陪著你的。”

魂魄中都有聲音在渴求著什麽。擠擠攘攘,哄哄鬧鬧。他辨別不清,但是觸碰到她的時候,所有的聲音都不見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先前那個人會欣喜若狂。

他們的命格……原本就是相合的。所以,只有他能陪在她身邊。

而這就是西玄中人將他帶到這裏的本意。冥冥中總有些事物無法用言語表述。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再也無法抗拒。

“那,你叫什麽名字?”她擡頭望他。

“……鬼童。”

作者有話要說:8.12

不能再渣游戲頹廢下去了,字典小姐要奮進……明天更新逆襲吧,古劍也有些靈感~

為了找感覺,新開了個坑,第一篇寫的是烈火青春,有興趣的可以戳一下,

字典小姐發現自己居然淡定到連留言收藏都不在意了……果然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麽……

☆、55

每一次渡魂都是不同的身份,都有不同的名字。他能以不同的面相輾轉於人世,已是舍棄了當年榣水畔白衣樂神之名。歲月裏苦熬的日子越是漫長,就越是憎惡於那都天星辰裏承載著仙神的宮闕,越是厭棄於那亙古洪荒來浩湯不滅的法則,甚至,怨艾著自己過往的記憶。

可這汙穢的軀殼裏藏著的,始終還是仙人殘魂。再自欺欺人,魂魄中烙印的還是那個記痕,他的骨子裏,他的腦海裏,唯一安慰的還是懷抱著太子長琴之名。

而這一世或許是例外。連他自己都在疑惑,是不是那星辰地幽宮中,虛空命盤刻入天帝禦旨操控著命線時,被哪裏來的外力稍稍擾亂了路線,以至於反饋在冥書中的命軌出現了錯漏。

他渡了鬼童之魂,也藉了鬼童命格。原本魂魄中的妖族烙印,骨骼中根深蒂固的陰靈體質,終會造就巨大而可怕的深淵。沒有生靈可以在他身邊安然駐留,他所註視的一切都會慢慢得被陰火燃成灰燼。他只能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得煎熬,等待著人身崩潰,釋放他的魂魄,可身體崩潰的一天,也是他魂魄遭受最大磨難的時刻。畢竟,他只是個不穩定的殘魂,一旦脫出軀殼,隨時都會化為荒魂湮滅於此世。

可在他作繭自縛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個人願意傾盡所有為他逆天改命!不,不是人……他甚至不清楚,那是人還是妖……

然而這是第一次,他連個能夠被認可的名字都沒有。以往,身體中有著宿主命魂,所以原本的名字能夠為渡魂之軀所認可,這人世再高明的大能者就都無法看穿他魂不似形的異樣。可是妖族烙印被化去的同時,這宿體已經脫出了原本的形狀,命格又改,反饋在宿體之上的更是與此世格格不入的氣息。

徒離帶了他五年,始終未給他一個名字。卻不知用了什麽手法,掩去他身魂兩相分離的氣息。踏足西玄的每一刻,他都在膽戰心驚著自己的存在會為人所看破。直到踏足這廣寒石殿,他才能夠安下心。

雖然不明白,她身體中為何會有那樣重的濁氣,但這阻不了,他窺探到她的命格。

天底下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命格,他與她,一個極陰,一個極陽,偏偏,極陰的屬男,極陽的屬女,然而最殘酷的命運不會降臨,因為他遇到她。這種感覺,就像是彼此是為對方相生——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們今世的命軌相纏,難分難解。

她是屬於他的,就像他離不開她身側。

既然沒有名字,那便承了鬼童之名,存在著這樣的牽系,只要她能認可,那麽這便是為他的身魂所能接收的名字。事實上,她沒有任何疑慮。小小的女孩有著堪比長者的心智,在某些方面,卻依然如此純粹天真。

“鬼童,”她小小喚了聲,點點頭,又連忙擡頭接道,“我叫盈盈。”

……她果然名盈盈。她的眼睛實比秋水還要美麗溫柔。

松開手,綴滿薔薇石的紗簾鈴鐺著散落下去,她好奇得伸出手,小心翼翼得碰了碰被他握住的另一只手,大約是真的確信他不曾被她身上的濁氣侵蝕,瞳眸裏揮灑出更明亮的光輝——仰頭又望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笑,眼眶裏卻盈滿了晶瑩的液體。

她帶著歡喜與悲傷得看著他,軟軟糯糯的小模樣,卻有著這樣深邃成熟的的情感。要看過多少的絕望與死亡,要擁有多麽深入骨髓的孤寂,才會覺得僅僅是遇見便已然是最幸福最美好的事了?

他還想看清楚幾分,卻是腦袋一暈,身體憑空失了力道,整個人撲倒在床邊。

“你……怎麽啦?”片刻的呆滯之後,小手顫了顫,連忙縮回到身後,以為是自己的觸碰讓他變成這樣,整個人也害怕得往後挪,那眼睛流轉的光色漸漸又回到了死寂。

他已經受不住,氣血一直在翻湧不休,意識就在沈陷的邊緣,但他竟還擔憂著不讓她擔心,艱難睜開眼:“我得睡一會兒……睡完了,再陪你玩兒……”

女孩有些不相信,可嘴唇顫抖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求救的聲音,游離的視線在紗帳中環顧,手好幾次都握在水晶紗上,但終究還是緩緩松開。

鮮活的色彩慢慢的慢慢得失卻了顏色,她就坐在這寂靜無聲的華美牢籠裏,茫然得等待著。等了好久好久,還是只有自己,和……他。

她望著他看了許久,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他臉上微微一探,觸摸到熱乎乎的體溫,楞了那麽會兒,然後,仿佛被什麽東西掐住的心臟忽得就松下來。她也不敢再碰他,只小小得牽住他的袖子,這樣一動不動得凝視著他的臉。

看著看著,眼皮重起來,就湊在他的胳膊邊,也沈沈睡去。

※※※※※※

“就是他了?”

“原來當年批命卦象中所指的暗星確有其人!看他與盈盈的命格之象,正好相合!”

“這樣……這樣盈盈就能安樂成長?那小子是吸靈體質!但凡他所駐留之地,陰清之氣源源不絕,大概也能化解掉盈盈的苦楚?”

“那就讓他陪著盈盈吧,盈盈一個人太久了,連我們都不能靠近她之身側,以後……或許,她能更開心一點。”

“老四,你在思考什麽?這樣的表情!莫非有何不妥?”

“不,不是這個。我現在才發現……這小子體質正合了我的法門,若是只做盈盈的玩伴,當也是可惜了,可若是我收他為徒,仙途長遠,盈盈卻始終停留在此間,何其殘酷。”

“……當真?這卻也是!那,先觀望些吧。等些年頭,看這相處如何,再做決定。他尚年幼,錯不過修行的好時光。”

“終究還是要想辦法化解盈盈身上的困局,為她尋得可習之法,否則,你我能忍得看著她隕落?老二是我們之中唯一留下血脈的,他已失了妻,如何能接受失了女兒?”

“就按你們所說,我先看著。有什麽情況我會轉告你們。如果老六出來,強令他近些年別再閉死關,盈盈的氣脈還得他親自接!”

作者有話要說:8.20

字典小姐困死了……先去睡了。這章少點就算了,回頭馬上補!

PS:沒事去新坑那裏捧個場唄~

☆、56

“那是蝴蝶。”

“不,蝴蝶不是它單獨的名字,所有的蝴蝶都叫蝴蝶。”

“盈盈只有一個,可是蝴蝶有許許多多,這一只飛走了,我們還會看見另一只的。”

“盈盈乖,睜開眼,再睡下去就醒不過來了,來,我給你梳頭……”

“那朵花很好看嗎?我去采來……別怕,那是西玄特有的靈氣催生的簇晶,一離枝便會石化,即便是盈盈觸碰到它了,它也不會枯萎。”

……

在他的生命中,除卻了亙古以前洪涯境與仙界的歲月,第一次有了時光荏苒不知年數的錯覺。

或許是洞天靈奇,平和靜美的年月在讓他淡忘渡魂歲月漫長又苦痛的掙紮,或許是今世命格崎嶇,又有徒離的法門鎮著,容納了他這異詭的殘魂竟也能畸形完好得共存,或許……是因為盈盈的存在。

只有在靠近他的時候,狂躁的濁氣才會被安撫下來,於是她只能日日夜夜待在他身邊,看他眼中的世界,遭遇他所遭遇的一切。正是舍他之外再無法被人靠近的緣由,她才那樣歡喜又依戀得牽著他的手不放。

盈盈總是那樣乖巧,聲音也永遠都是那樣小小的、輕軟的,風拂得重一點都恐會被揉散。可即便從來不說,他也知道,在盈盈的心中,他是近乎救贖般的存在。他總是驚嘆,她的眼睛怎可能好看到這般模樣——盈盈的眼裏,容納著世界上最深沈最濃重的情感。那麽久遠的年月,在世外幹幹凈凈得長著,卻見證了人世間最苦痛的折磨與最傷悲的離散,可是她太過乖巧,凡人天性中的七情六欲還未成形便被壓抑,年覆一年,隨時間深沈,卻只能讓它們積聚在眼底——如此,才沈澱成這般比最深邃的星空還要迷人的光色。

然而那眼睛又盈美得出奇了。她的心靈太過純凈太過清澈,那深邃為純澈的眸光所包裹,就仿如星夜的穹宇籠罩著薄嵐,呈現出更難以想象的美來。

他喜歡這雙眼睛,才慢慢讀懂了她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感。盈盈的視線只有在觸著他時才會平定下來,眼底深深的寂寞與仿徨在對著他笑時會淺薄一些——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每一種情感究竟是意味著什麽。

他也不知道,所以他在這樣靜寂得近乎懸停的時光中、慢慢得、一點一點去讀懂它們。

歲月如此流逝。陰陽交匯,清濁融合,相守得越久,彼此的命格亦逐漸改換,小小的女孩掙脫孤陽焚身的厄運,開始一天一天長大。

就像一團小小的火焰成長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色,盈盈懂得越多,越靠近這個世界,卻越明晰。或許那小小的身軀中已經積聚了最大最深沈的東西,才令得人世間的所有陰暗都不能影響到她。

他的盈盈是黎明投註在這世間的倒影。自深淵中生長,卻純白如晝暉。

是的。他的盈盈。她是他的,每當他看著她的時候,就再沒有比那更激烈的狂喜洶湧著心潮——這是完全屬於他的。她生來就是為他而存在的。

擁抱她的時候,似乎魂魄中那些殘缺的部位也恍惚圓滿起來。

※※※※※※

盈盈長到少女豆蔻之年的模樣時,鬼童拜了西玄四府主為師——不,後來他不叫鬼童了。

他的師父,那位形容成熟旖旎卻依然情感纖細如少女的道姑,為他取了新的名字,以梁氏一族的族姓為姓,但不知是出於對他命格的詮釋,還是對他未來的期望,又抑或那時他出現在她眼前時正是映著東升的旭日,給的名便是叫做少陽。

少陽。梁少陽。這個名字比“鬼童”更加為身魂所接收,但更多的時間裏,他耳畔期望的,還是盈盈那一聲輕輕的、小小的呼喚。

她的生長原本就比常人要緩慢得多,當時濁氣至甚時,數十年都只能壓制在四五歲的模樣,後來解了身體天然的禁制,但在西玄洞府這等世外仙域中,於外界更是黃粱一夢般的存在,她便似乎總是懸停在這個時刻裏。少陽成長為長身玉立的青年時,盈盈還是小孩子。

很多年裏,他抱著她睡覺、吃飯、散步,看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他為她梳頭為她穿衣服,在所有的時間中都與她相伴。盈盈看上去越來越好,在西玄眼中卻是越來越絕望。人總是貪婪的,身體糟糕的時候期待她能健康,健康的時候又奢望長生——可是盈盈無法修行,她的所有脈絡都被濁氣盡封,唯一能暢通的氣脈卻是天生斷裂,僥幸接好也太過脆弱。

修仙之路漫漫無邊,盈盈卻註定是生命中一塊會消失的疤痕。

而再慘痛的傷終有一日會如流星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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