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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是正文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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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

莖條中濺開的點點血液落在他蒼白的面龐,帶著幾分可怖的妖異。

“我竟沒發現,原來……你已化妖……”

※※※※※※

“便是這個孩子?”

長公主慵懶得擡眼,狹長的鳳眼漫不經心睨著奶娘懷中的繈褓,薄薄的嘴唇勾著一個略嫌肆意的弧度,讓人驚心她下一句是否會是最冷酷無情的話語。

年紀尚小面貌清秀的奶娘低著頭瑟瑟發抖,繈褓中的嬰孩卻是極為大膽得睜大了眼睛。不同於別的嬰孩剛出生時皺巴巴的紅皮瘦猴子模樣,她皮膚白皙嬌嫩猶如一個粉團兒,只這兩天胎發已經漸漸轉黑,漆黑的杏眼天真無暇,圓溜溜得滾動著,因著雙手雙腳都被束在繈褓中,似乎有些不歡喜,左右小小掙動著,可愛得能戳中人心底最柔軟的部位。

“想不到那蠢貨也能生出這樣靈氣的孩子……”喃喃自語著凝視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專註的瞬間也是微微怔住,片刻後心中一動,放開撐著腦袋的手,懶懶直起腰身。

一個眼神,侍女已經極有眼色得無聲走過去關好門窗。

長公主將那孩子抱進懷中,柔柔軟軟嬌嬌嫩嫩得那麽一團,用力些都怕捏壞了。不知道怎樣抱才合適,她與那孩子兩眼對視默默望了會兒,索性將其直接擱在自己腿上,開始專註解她繈褓上的帶子。輕輕掀開毯子,那粉團兒就滾進了她的懷裏。

嬰孩竟也不怕她,還發不出多大的聲音,但確實在笑,雙手沒了束縛,很開心得揮舞著。

長公主也跟著笑出聲來,頓時眼角眉梢的煞氣與冷漠都消減了幾分。

手上有指甲,她為難得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拿指腹碰了碰她的臉蛋,柔嫩得仿佛哈一口氣就會化掉。攤手放在她眼前,那孩子吃力得拿小手握著她一根手指,粉嫩的嘴唇嘟著,咿呀咿呀說些聽不懂的話。

愛不釋手與她玩了一會兒,抱著不想放。眸色幾度變幻,終是淡下來。

“那賤婢剛生下孩子便去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長公主又笑起來,歡喜得吻吻她的臉:“去,籌辦洗三,下帖子讓她們都來見見我的女兒,也好給她積點福氣。”

她的目光迷蒙,輕輕道:“昨日雨疏,見得海棠花正濃……你便喚作海棠……如何?”

☆、34

她曾見著長公主戀慕先生的那出鬧劇,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一世轉生是在駙馬婢妾所生之女上,更是出生才兩日便被長公主認到名下。

想來這輩子,還是得糾結在宮廷侯爵帝王將相的這些覆雜糾葛裏。

輪回並不由誰人的意志所主掌,連得青華上神都只能借著因果以逼得天道鋒芒。她之命數已與他交纏在一起,又有混沌蓮子這個意外因素影響,約莫也尋不出什麽規律。按著那許多世的經驗,順其自然也便罷了。

不過真好。這一世不用尋,他已經在眼前了。

沒病沒災,錦衣玉食,也不知怎地時來運轉,約莫是第一面便投了眼緣,長公主待她真的極好。可是外邊的災厄沒了,折騰得她夙夜難眠的,卻換成了她自己。

夜夜噩夢。

辰湮夢見三界未定之前久遠的曾經,斷斷續續,隱隱約約,也只能說是破碎的片段。那些記憶該是被這人間法則磨滅的,卻不知怎地,存留了幾個碎片在她腦海裏,還趁著心性不穩的時候蠢蠢欲動,興風作浪。

果然凡間俗語窮養健康富養病是有道理的。連為生存都苦惱的時候,好歹是諸邪不侵身,記憶回來了,力量也積蓄了,一切安好,反倒又挨著神魂上出了問題。

她夢見三族爭氣運的那會兒,鴻蒙支離破碎生靈塗炭,那時天道束縛強得多,眾神連洪涯境都還沒建起來,她在雲端高高往下俯瞰,查探到遙遠運數中的那一縷因果,便以雙足踏足大荒之土,然後在不死火山見到雪凰。當時還是一顆蛋。她用了萬萬年時間將她孵化,又用了萬萬年等她長大……或許還要用萬萬年時間待她湮滅?

又夢見不周山倒的那瞬間。她的視線透穿三界,如此清晰得看著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二場大劫難,仍是無動於衷。可是視野的終點落在那個白袍抱琴的仙人身上,就此便註定失落無窮盡的時光。她原就比誰都清楚的。這樣的了然卻又揭示了一場註定難解的宿命。

記憶來來回回,夢魘中他跪在誅仙臺之上,剃去仙骨,泯滅肉.身,毀掉本體,兩眼湧出血淚,通身白衣皆被血染紅,一閉眼,便化為烏有。即便是還殘餘的魂魄,也被生生分離,一則永封劍中,一則永世徘徊。

可她怎能舍得……他化為荒魂?

渾渾噩噩,然後在那一日看見園子那大片鮮紅的海棠,卻忽得定下來了。今世,長公主為她取的名兒就是海棠,想來這命途總是充滿了各種意外,或許一個名,或許一株花,尋到了,才發現竟會起那樣至關重要的作用。

她是海棠。今世她便是海棠。

她在公主府的宅子裏一天一天長著,總想知道季先生如何了,可惜年歲太小,探得的也極少。

當初也是猶豫過的,該不該幹預他的命數。阿曇的軀體已經走到了頭,或許讓他就那樣渡魂離開才是順應天理,可她還在那宅子裏啊……她許給了明傑,今世這壽命該是很長,無論她渡了誰的魂,她都註定在那後宅中此生與他不得相見。只要想到這樣的可能,她便沒法坦然等待命運不經意的一點眷顧。

拿自己的血餵養著那株曇花,養到曇花生了靈變了異,養到曇花終於開花,她布下的術法終於得以成效。幸而,這一次算對了。夠時間為他續命。以那株曇花作為寄壽的媒介,她為他做的香囊中便帶著曇花的葉子……果然不出所料,動用力量的後果便是反噬。醒來,便又已是嬰兒身。

她一點都不悔。

畢竟,她這以神念凝成的魂魄是完整的,魂力比他濃厚得多,輪回於她無甚大礙,渡魂於他卻是一場再慘烈不過的折磨。況且,總要找到正確使用力量的方式。

無望了太多世,就算還留著些許矛盾的心情,也終究要尋找到一條對彼此都好的路子。在此之前的苦難,她只是想盡力為他擔下。

※※※※※※

長公主一如既往得彪悍。

按理說皇子舊黨清算完畢,新太子定下,今上還有幾年好撐,朝堂該是就此清靜了。哪想,消停了沒多久,又轟轟烈烈鬧上了。

不是誰惹的事,正是當今聖上在發揮他最後的光與熱。一手調.教出了前太子,除了體弱些,足以獨當一面,做個守成之君也足夠,哪想到,最後他會親手把他最看重的兒子送上絕路。換了新太子,又擔憂著他性子有些軟,會被耳偏風影響了,又擔憂著自己若是走了,這朝野不是省事的,太子恐怕撐不起來,擔憂來,擔憂去,先是收拾新太子他外家,然後趕緊得給他挑了些能撐場子的妻族,這樣還不夠,連著朝堂也給他刷了一遍。

挨上這種事,是得看運氣的。沒準雞毛蒜皮的事都會被拎出來算舊賬,得趁著沒被看不順眼給自己留條退路,而身上沒站腥的老老實實作壁上觀,架不住被底下的拖下水,於是就這麽鬧起來了。

長公主在裏面起什麽角色?

她不煽風點火,不落井下石,但也不怎麽雪中送炭。她的眼光著實不賴,當初太子之爭,眾人忙著觀望或者站隊的時候,她已經牢牢扒住五皇子了——或許這跟當年她一眼相中了先生,順帶著對他學生也愛屋及烏有極大的關系?所以新太子對這個姐姐的印象非常好,還一直有些小感激。

站在這樣一覽眾山小的位置,她什麽都不做就能過得很好了,但她一直在為一個神奇的目標努力著,決定讓自己過得更好……於是在她爹她弟兇神惡煞大開殺戒的時候,她負責關心她爹她弟身心健康。

……收效頗大。

而且,辰湮也是知道的,她這位尊貴的娘親自個兒列了張表單,瞅著機會,該上眼藥水的上眼藥水,該順手撈一把的順手撈一把,手段高明到能讓人為之驚嘆。

長公主不像大多的皇家公主那樣荒唐,她一直很低調。低調得嫁了個駙馬,還能特賢惠得給駙馬房中送人——當然主觀原因是她並不喜歡駙馬。低調得參與太子之爭。低調得為自己拉籌碼。唯一出格的事……大約就是戀了個先生。

這不真怪她。當年先生中探花的時候,長公主還未出嫁。聖上當初是屬意讓他尚主的,而最適齡的就是長公主了,誰能料到後來神發展,他自個兒通好了門路自請外放,一個疏忽批都給批好了。今上反應過來之後便是大怒,悶聲不響怒完也就眼不見為凈把他遣走了。然後回頭長公主就給嫁了出去。

長公主不傻,所以她沒反抗。她乖乖等,然後終於等到他再度進京。

駙馬爭風吃醋,想設計讓他難堪,卻反倒無故喪命。她其實是覺著高興的,自己還沒動手,最大的障礙就已經沒了。接下來就該是與他情同意和雙宿雙棲……總歸還是講點禮數。駙馬死後第二年才向她爹提出要嫁少傅季容。

少傅當夜就病了,病了大半年,太醫去看,病得起不來身,還進了帖子說要致仕,返老歸鄉。

長公主當場氣樂,得,暫且作罷,回家逗女兒去。

辰湮四歲那年,新皇登基。先生極為不正常得成了本朝至今最年輕的太傅。朝中居然還沒多少反對聲音,主要是能出聲的一半被廢了,另一半不敢出聲了。

這回長公主去求她弟弟。

一面是素來對他很照顧的長姊,一面是自己相當敬佩的恩師,她弟兩頭大。

長公主決定自救。找了個太傅被她弟宣進宮的時機,尋了個由頭便進宮堵門去了。如果說有什麽意外……應該是當時還帶著她那便宜女兒。

得到消息的時候兩人正在逛街,長公主抄順手了一並給抄進去了。

☆、35

鮮紅的襖裙極其亮眼,一路走來環佩玲瓏叮當作響。作為今上這一輩裏最大的這個,又受自家弟弟敬重,無論從待遇還是地位看來,長公主的優勢都極高。這樣一路風風火火氣勢洶洶走來,過往禦林宮婢太監皆目不直視悄然無聲,硬是沒一個敢攔。

聖上與諸大臣辦公之地是在稍微靠東面的昭華宮,也是合該季太傅運氣不好,商議議了一半,重要事已經有了結論,剩下的無傷大雅,今上惦念老師身體不好,便放他早早回家,哪想一個出門,一個進門,剛好在走廊端口被堵上。

當時那場面,約莫就如隕星落地般震撼。兩邊連著禁中原地守衛的禦林都倒抽了一記冷氣,然後迅速鴉雀無聲努力裝不存在。

長公主怔怔望著對面那人,沒有哭,沒有鬧,看上去依然冷靜,只是神情覺著有些恍惚。

她還清晰記得,當年高中探花意氣風發奉旨跨馬游行的青年,俊容顏,美風儀,也是在長長的走廊上相遇,可那時拱手作揖悠然避讓的,如今早已身居高位位列三公,該輪到她給他見禮了。

約莫近幾年果真是疾病纏身,才而立之年,那兩鬢的發已然斑白,面貌仍然是能讓人為之屏息的俊美,只是因年歲的增長更多了持穩與長者信服的魅力。眼角眉梢還有些微靜謐的冷意。看來竟有些陌生。

“為什麽?”長公主很鎮定,很安靜,所有的張揚似乎在見著他的第一眼便全然收斂,甚至不曾多說什麽,只是輕輕得、緩緩得,問了那麽一聲。

“承蒙公主厚愛。”淡淡的聲音,連語氣起伏都不帶,倒讓這句話聽上去如同諷刺一般。他也僅僅是微微點頭,便當作罷,準備舉步從另一側繞過去。

“……你有戀慕之人?”人怕是總會本能逃避不願知道的問題的。這麽多年來,她竟然還是第一次有勇氣問出口。

季容平靜得望了她一眼,又毫無停留得移開視線,長長的睫毛掩著漆黑清透的眼,依然是美,只是從他的面情他的姿態之上,似乎永遠也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有時候會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念頭,是不是……他就沒有情緒?

他拂袖後負擡步離開,長公主不曾攔,只是拿手掩著額,掩著掩著就忽得哈哈大笑起來,那聲音滿是淒楚蒼涼,笑得聲嘶力竭肺裂心撕,笑得涕淚俱下,竟是失聲痛哭:“這天底下有誰能拒絕你?!你既無娶為什麽就不能考慮我?為什麽!”

太傅充耳不聞,姿態仍是遇時的施施緩然。要繞開長公主一側的人,於是便往她這側過。

辰湮一直安靜望著他的臉。悄無聲息,很是乖巧。靈動的黑眸流轉著微光,一眨不眨,掩著眸底久違的感念與小小的貪婪。

她現在年歲尚小,還是短胳膊短腿的,走不快,而且一會兒就累了。所以向來都是奶娘抱著的。

先生目不直視直接走過,那瞬間她驀地伸手,抓住他的肩。手太小,只能緊緊拽著他的衣服,用得力道如此之大,而先生也未料到這一遭,一拉一拽,被驚著的奶娘心中慌亂,手臂一軟,她竟脫出懷抱倒栽蔥得跌了下去。

在場諸人全是大驚,電光火石之間,卻是先生反手撇身將她一把攬入懷中,但也因著這勢道維持不了平衡,就這樣往下倒去。一聲悶哼,跌倒在地的時候手臂還下意識護著她。

“海棠!”長公主見得這番危急,忽然停了哭笑,慌著喊道。

奶娘意識到自己的作為,魂不守舍,臉色煞白,猛地就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先生緩緩松開手臂,寬大的袖子從她的眼前移開,光漏進眼睛裏,她趴在他身上擡眼,抿著唇就這樣望進他的眼睛裏,微微偏頭。

“海……棠?”他怔忪而恍然得,低低喃道。瞳眸微微睜大,眼神茫然又帶著迷離,似乎見到的是什麽不敢置信的事物,卻小心翼翼得連觸碰都不敢。

胸膛的位置有什麽在顫抖,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什麽。只是面上依然天真而乖巧,歪著頭,認真得說:“你惹娘哭了。”

孩童的聲音清脆又奶聲奶氣,他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楞,然後又苦笑,似乎是在為自己的恍惚失笑。雙手扶起她,自己扶著侍從的手也站起來,振振衣袖,看著長公主撲上來將她緊緊摟進懷裏。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靜靜得又望了她一眼,低低嘆息了聲“海棠”,也聽不出什麽情緒,轉身便離開了。

辰湮從長公主的臂彎裏緩緩擡頭,望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眼神依然平靜又清澈。

就因為她是長公主的女兒麽,不耐煩竟已經表現得這樣明顯。

是啊,為什麽一直不娶妻呢?你戀慕著什麽人麽?誰能拒絕你呢?

真難受……你說,這樣的情緒是什麽?

※※※※※※

長公主沈寂下來。

被那樣得拒絕過,怕是已然心如死灰。再追究下去,也該是更深得步入歧途,何苦呢。

辰湮過得很好,就算是沒有先生,她也該好好活下去。長公主待她真的猶如己出,今世的因果總要償,何況前生還欠著明傑的,她該還了。否則輪回罔替,越積越深。

她得知明傑消息的時候,確實也悵然了好一陣。先生約莫這輩子都不會娶了,哪想得明傑也與他靠齊,自流年死後,便再不曾提過議親。

她想她明白長公主為何對她這般疼寵。原本與駙馬亦只是貌合神離,先生回京之後更是連面子問題都不去維持了,後來怕也是隱隱約約預料到自己的夙願終不能成的,自己再沒想懷孕生子,見著她,投了緣,便也作親生的好好教養了。

辰湮一直在等,等命途中的那一個契機。

她又那樣一天一天長大。

再見過先生一次,是在她七歲那年的元宵燈會。她被高大壯實的婆子抱著,手裏拿了個半面的孔雀的面具,後面的侍女手中幫她提著一盞精致的走馬燈。

長公主去赴宴,她不想去,求著鬧著得了應肯,才出得家門。就是這樣,前前後後也跟了好些人,就怕人多會出了什麽岔子。

啃了冰糖葫蘆,吃過元宵,又讓人拎了芝麻糖花生糕類的小食,她順著人流,慢悠悠得往前淌。看到茶樓,也覺得口有些喝,這便進去先坐坐。

她在二樓的窗戶邊往外望,那樣巧得,便見著他立在遠遠的角落,只有一個人。燈火闌珊,大片大片的陰影都罩在身上,只有邊角一線光亮。擡頭望著遙遠的天際,存在感輕得幾近於無。

這讓她想起她的阿曇。

可阿曇已經不在了,連先生也不在了,現在有的,只是太傅,或者說……大人。

她戴上她的孔雀面具,偽裝得就像是她的阿曇還在身邊一樣,遠遠看著煙火。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到了九歲那年秋天。

太傅府大喪。太傅無後,翰林侍讀學士明傑服喪。

辰湮不小心被針紮了手指,血流下來,把繡棚都給沾汙了。而她還是呆楞楞得不知所措。

是否宿命輪轉,永無變更?當年那場秋狩圍獵,她以自己那一生作代價,為他續了至少二十年的命,要說他就算使勁揮霍也不該就這樣耗完的……今歲又是秋狩圍獵,可他沒能逃過去。

總歸是,太傅體弱因病身死。三皇子不甚落馬傷了腦袋,昏睡四日,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卻奇跡蘇醒。

☆、36

三皇子與五皇女一母所出,其母杜淑妃,為皇後表妹,世出書香名門,甚受今上寵愛。

今上子息還算興旺,至今已有六位皇女三位皇子。皇後無出,便將杜淑妃子女視為已之子女,由此三皇子地位水漲船高,是以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受朝野關註。

原本若是一直如此,便也和樂安康,奈何去年三月皇後有孕,今歲便生下活潑健康的四皇子。聖上甚為喜愛,然太子冊封卻一直懸而未決。

宮闈秘史總不足為外人道,三皇子落馬一案確有內情如何,倒也是高高掛起輕輕揭過不提。

長公主素來與中宮有所齟齬,與杜淑妃之交情卻是少時便已深厚。

蓋因今聖還在潛邸時,已封太子,其妻為太子妃,中宮那時起便處處以未來皇後身份自居,端莊賢德也罷了,可那母儀天下的光環燒著了長公主就難免起點爭執。

長公主又不是怕事的,皇家公主畢竟與聖上太子是一家姓!

舉世皆知這位公主殿下於太子少傅之情意,卻也是心照不宣避之不談。要說皇家公主更荒唐的事都有,她不過明戀暗戀了一個人罷了,對方還是不曾娶妻的。再說長公主的名聲素來都還不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恰恰是這位賢德的太子妃因駙馬之死看不過眼,私下抱怨了一句長公主之作為,不妨此言流傳了出去,聽到長公主耳中,雖不曾表現,心下卻是一直記恨。此後就算那位得封皇後位居中宮,長公主也再不曾賣給她面子。偶爾還借著今上對自己的尊重,不著痕跡上點眼藥倒踩幾腳,對幹這種壞事一直無比熱衷。

而與杜淑妃的交好,就體現在方方面面。其中最值得稱道的一點,是時不時把唯一的寶貝女兒送進宮跟五皇女為伴。大人之間有各方面的摩擦跟齷齪,小孩不管那些,交情深厚著。五皇女與三皇子同胞,尋日裏總要見見,這不,就把自己的女兒在人家皇子面前也掛上了號,青梅竹馬的,政治投機不要太擅長啊!

事實上,長公主的政治眼光素來敏銳無比。否則也不能一路跟著今上笑到最後。中宮未有嫡子之時,三皇子地位顯著,就算中宮有了嫡子,三皇子依然勝算極大。皇家公主視野當然不局限在後宮,她只可惜生了女兒身,否則以她之能為,放在朝堂上也是極夠看的。

她私下裏對辰湮如是談道,她那五皇弟少說也是經歷過當年前太子被廢其後又身死的,對此當然有所忌諱,且正值壯年,在位再三十年都輕松,怎會如此早便冊封太子?中宮越是緊張,越是得厭棄,素來太子皆是靶子,還不若低調做人小心待機。

辰湮煞是認真得點頭表示明白。她決心找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提醒她,雖然想得一點都沒錯,奈何老天不作美。原先的三皇子可能真是為皇位所眷,可現在的三皇子已經換了個裏子,隨時都會被天道盯上打成灰灰……應該隨時準備著再做打算。

※※※※※※

辰湮進宮去陪五皇女玩兒。順帶去看望五皇女大難不死的親哥哥。

聽聞三皇子墜馬時傷到腦袋,因而有很多事記不清了。索性其他地方沒傷著,還是挺聰明伶俐一娃兒。

值得慶幸的是,大病一場之後,人也成熟不少。原先正是攆雞遣狗人見人厭狗見狗嫌瘋玩的年紀,成日裏上躥下跳沒個正行,又得寵,更是可勁兒得折騰宮人。這回倒好,康覆後,慢慢聽話懂事起來。

兩個小姑娘手牽手進了那院子,卻見三皇子靜靜立在角落,似乎在發呆,表情有些茫然。

“哥哥。”五皇女喚他,聲音脆生生的,“我們來找你玩兒。”

“三哥哥。”她也跟著喚。

龍子鳳胎,鮮少有長得差的。他不若阿曇少時靜美若處子,卻也生得極好。額上還纏著白色的繃帶,隱隱有藥味彌漫出來,卻也不難聞。臉色還有些蒼白,身姿卻是瘦了,昔時屬於孩童的圓滾滾體型去了大半,已經出落得少年的頎長。

聽到聲音,那視線定了定,澈黑的瞳眸漸漸有了神采,轉頭望著自家妹妹笑了笑:“阿和。”然後轉向她,似乎是微怔:“……海棠?”

她偏頭靜靜望著他,見他看過來,也對著他笑:“三哥哥近來可好,海棠許久不曾見到你啦。”

小姑娘俏生生立在那。與五皇女親昵得牽著手,一應的烏發雪膚,明眸皓齒。

只是五皇女阿和隨了高家人慣來的狹長鳳眸,她卻是烏黑澈亮的杏眼。她的長相其實是隨了她生母的,細膩柔美溫婉恬謐,不曾有長公主那般張揚肆意,倒隨著她娘長公主的喜好,也穿得無比鮮麗,只不過鑲金大紅的色澤不但一點都不違和,反而映襯得那臉蛋更為清麗灼眼。

“有海棠記掛著,怎麽會有事呢?”

學不出原來三皇子逗妹妹開心時擠眉弄眼的搞怪姿態,只是旁人看著他臉色不好,也只當他大病初愈,沒心思與旁人鬧。就這樣病著。病到所有人都習慣他現在的模樣,那他便可以康覆了。

阿和乖巧得問了他哥,見他沒意向一起玩,就打算牽著辰湮去花園,卻聽得她哥說自己這裏有瓜,要不要一起吃,她就很開心得留下來了。

今上到底是寵自己三兒子,見他食不知味寢不能寐,憐惜他受驚又病著,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可勁兒得往他院子裏搬。其中就有各類時鮮瓜果。太醫說他體虛不能多食,正好找人來分。

仨小孩圍著吃瓜。

遣了人,也不用關門,阿和與她照例邊啃邊說話,聊宮內外各種八卦。另一個作壁上觀。

阿和也就是看著性子軟,高家女人沒一個省事的。對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敏感得要命,最喜歡聽倆耳朵然後跟她湊在一起使勁扒。旁的皇女雖也有玩兒得略好的,但畢竟各自母親忙著宮鬥,下面也會有各種齟齬,還不如她這個郡主。冊封得早,人又好,今上眼中掛得上號,還沒利益牽系,簡直就像是天生為自己準備的。

今上愛屋及烏,無比疼愛他這個外甥女,長公主已經封到頂了,於是各種好物就都落在她的頭上。今上自己的女兒還只正式封過兩個公主,倒是她出生沒多久,就封了郡主。

阿和對宮裏各種明的暗的知道得門門清,正巧辰湮有個長公主的娘——還是個寡婦!尋常的寡婦要避嫌整日裏守家門不出,但皇家的寡婦可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職位,沒多少人能管著你了,愛怎麽來就怎麽來。茶會花會各種席宴是小意思,紮堆看看美男調戲調戲小年輕不要做得太熟……她閑事坐那聽一會兒,各種消息就往耳朵裏鉆了。

這邊熱火朝天。換了尋常,三皇子早加進來各種八了,可惜暫時對這些還不熟練,只是笑著聽,偶爾應和幾聲。

阿和意猶未盡:“海棠海棠,給大姑姑捎個信唄,不出宮了,晚上一起睡。”

她也高興得應了。

跟三皇子告別,手牽手一起去給杜淑妃報備。離了他視野,她才敢松口氣。

這許多年高官坐下來,哪怕是刻意收斂,身上讓人生畏的氣勢還是有些許顯露。旁人或許分辨不出,她這樣敏銳的感官,卻是避不過去的。

他見她時,已經失了兩回神。第一次是多年以前,他還是季容時,最後一次拒絕長公主的那會兒,她跌在他懷裏,擡頭時他怔忪而恍惚得,仿佛見到失而覆得的珍寶。可是後來在看清她的瞬間,眼神中又帶上失望。又一次便是今日。他喚她海棠時,也是恍惚了的。

於是最不妥的就是這雙眼,當年似水的眼,也是這樣靈秀澄澈的杏眼。

等等!

他……還在記著似水?

☆、37

辰湮跟阿和在院子裏放風箏。

原本想去花園的,但偌大一個花園,沒有樹的地方好少,總是被風吹著吹著就勾到枝椏上去了,取下來又麻煩,索性回去在自己宮前折騰。

阿和生來便聰穎,琴棋書畫學著極快。而對於辰湮來說,任何功課都已經不在話下,於是兩人總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閑著做各種事。皇家對於公主的教養重視程度其實比皇子差不了多少,奈何架不住專出奇葩的人間慘事發生。或許是因為風水不好?

既能選址建做皇宮,想必風水原是極好的。可就是這地兒,嬪妃要忙著宮鬥,皇子得忙著爭位,公主在裏面使勁攙和著,再好的風水也壞了。

這兩年宮裏宮外都熱鬧。後宮是各種嫡庶問題,爭寵問題,宮鬥問題,前朝是各種天災**,兵荒馬亂,權利爭奪,當事人覺得頭疼,閑人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

今上又添了不少子女。阿和排行第五,大公主已經出嫁,嫁的是李家次子。李家世代從軍,一門父子四人皆為將,老將軍與長子撫邊駐守,今上嫁公主於李家以示恩寵。二公主也已定親,定的是張太師的大孫子。後三位公主尚小,但已封了公主。

跟五公主例行溝通完感情,又去向杜淑妃請安問好。今日是隨著長公主一起來的,要走自然一起走。可她娘似乎有什麽要緊事要與杜淑妃謀劃,不好讓小孩子聽,把她踢出去,關好門又接著說話。

她頗為郁悶得在外殿待了會兒,各人忙著做各人事,又不想再回去尋阿和,她就出了門沿宮墻慢慢走路散步。閑來看到杜淑妃宮外那棵高大的柏木。探手摸了摸,少時嬉戲掘出的坑洞竟還未生嚴。左看右看沒有人,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雖然是高處,但視野還是不開闊,能望見的地方也挺少。一側宮墻重重疊疊,另一側還好些,亭臺樓閣花草樹木看著倒是舒適。

她的心中有種熟悉的感覺湧上來,細細密密的帶點疼又帶點癢。

於是緩慢得眨眨眼,她坐在枝椏上靜靜得等。

許久之後,望見不遠處池中假山的回廊裏緩步走來的少年身影。

身側並沒有人跟隨,單獨一人。水藍色的衣衫,流水潑墨般的長發。面貌俊逸,高家一貫的鳳眼微挑,唇極薄,臉容棱角分明,無端便有淡淡一股邪肆意,與阿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貌。

可在辰湮的眼中,他卻從來都是這般模樣。殘缺仙魂的影響始終在他眼角眉梢勾勒,即使身體不同所帶來的氣質差異越發迥然,但在這雙眼瞳中,所能見到的,始終是他。

少年似乎能覺察到旁人的註視,微微擡眼,大略一掃,沒發現有誰人,頓了頓,然後視線往上移,便見著遠遠的,柏樹上俏然坐著還輕輕晃著腿的明媚身影。

“三哥哥。”她作了個口型,舒眉笑了笑,還輕輕揮揮手。

視線那端的人一滯,似乎是嘆了口氣,然後便加快了腳步。

“海棠快下來。”他站在樹下,擡頭望著她,語氣放緩,“女孩子怎能爬到樹上去?要是摔著怎麽辦?”

她偏頭望著他,眉眼柔柔,柳眉微蹙,這樣的姿態總是帶著一股天真迷茫的神態,紅衣的艷色並不能掩蓋那氣質的秀雅,而且不知為何,哪怕她只是安安靜靜站著什麽都不做,都帶著幾率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愁——明明是無憂無慮極聰穎活潑的女孩子,或許還帶點超越年紀的小成熟,怎麽都不該有那些許愁的。於是總讓人疑心著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正如這笑,還是如此恬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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