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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是正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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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的印象,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系感覺究竟是因為什麽?前一秒覺得如此重要,後一瞬又覺得毫無關系,思緒游離,知覺難明,連他自己都道不清楚。

此後日日抱著琴在榣山奏樂的時間裏,連笑著觀望雪皇與慳臾打架吵鬧的趣味都淡下,可越是深入去想,越是連自己都迷惑起來。

如此晃眼,又是數十年。

辰湮孤零零待在太易宮中看蓮花。玉髓天池,鎏焰青蓮,泉湧薄煙,輕霧繚繞,可是再美的景落在這太易宮,便註定了只會有一位神祇做賞客。

不過誰會在意呢?在時光這個名詞都不存在的往昔,便只有它們陪著她。

雪皇現在已經會跟著太子長琴時不時去火神宮耗日子了。鳳凰非梧桐不棲,因為太子長琴之特殊,所以不是蹲在他肩上,便是鳳來凰來鸞來琴上挨個兒溜達——其中又以鳳來琴居多。

遇到的哪個神祇不讓著她?這就意味著她撒野放肆的地盤又多了一個。祝融全然無可奈何,撞上幾回之後就發展成了見鳳凰便閃人的地步,雪皇也不管,對於她來說,只要霸著太子長琴就很開心了。

辰湮也覺得這樣很好。她的性子就那樣了,多年來雪皇跟在身邊,生生把活潑壓抑成了靜寂,她雖不說,心裏還是有些難過。高傲與孤僻總是形影相隨,鳳凰原就驕傲無與倫比,又因著她的緣故,更是與眾神間毫無交情,直至太子長琴的出現,那原本的跳脫才又悄悄綻露出頭角,她看在眼裏,卻是很感謝他的。

正如那時雪皇所說,太子長琴當然是不同的。莫說他原就出自她親手栽的梧桐木,便就是僅僅因為混沌蓮子的存在,他與她之間已經有了天大的因果牽系。

雪皇總是憤岔於她望著太子長琴時,眼底的溫柔——明明就連對著整個世界,都是冷漠淡然若虛無的,甚至對著雪皇,都不曾那般。

辰湮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表現出能為雪皇所覺察的所謂溫柔,但她卻是很清楚,她的本體,就在他的魂魄中,那樣熟稔的生的氣息,覆蘇的韻律,遠古之前支撐一切的溫暖。

※※※※※※

太子長琴最近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常常怔在原地,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撫琴時撫著撫著就忽然忘了繼續,幸好那是源自骨血的曲調與動作,雖不至於跑了調走了音,但奏一段又停一段,還是分明彰顯出他的心不在焉。

身上角質鱗片已經完全硬化的慳臾,在他眼皮子底下竄來竄去都沒法將他游離的思緒召回來,更別提問出些什麽。

這種心不在焉終於在某天達到高.潮。

抱著琴回火神宮,走著走著,似乎想起什麽般驀地回神,擡頭卻正巧望見薄嵐氤氳間,煙水之上靜謐佇立的宮殿……貌似挺熟悉。

於是太子長琴就沈默了。

怔忪半晌,正想轉身離去,卻忽然有剎那的心驚肉跳。順著覺得不安的地方望去,正對上一雙閃亮閃亮的水藍瞳眸。

某通身冰白的鳳凰詭異地出現在他身後,眼神詭異地望著他。

太子長琴:“……凰君?”

雪皇撲扇下長久不動而覺得有些僵硬的羽翼,懸停在半空中好奇望:“你怎麽在這裏?”

今個吃太飽差點撐著,青華上神戳著她的肚皮含笑不語,為免遭到自家上神嫌棄,就算再不想動還要勉為其難跑出來溜兩圈幫助消化,哪怕就是做個樣子,於是就那麽巧遇上樂神。

這洪涯境內真正被稱為火神的是祝融不錯,但正如炎帝正職是南方大帝,副職還司醫藥掌凡火一樣,手上有火種但不居正職的小神不少,只不過估計全加起來也沒有青華上神手上的多。因為眾神皆是盤古隕落燭龍沈睡之後才孕育而生,像混沌中遺落下來的幽冥血火,南明離火,流沙赤炎等等,卻是可望不可得,哪怕僥幸見到也難以收服的,更何況是天地間最初的火種——開天火靈。可是青華上神手上就有!

混沌青蓮的蓮子,連天都要為之妒忌的存在,敢於在這位神祇面前放肆的,還真不多。而且打從盤鳳手上接過她這燙手山芋之後,青華上神便沒少收集各種火種。她就是被各種火餵到現在的。

太子長琴默默回望:“我……走錯路了。”

雪皇瞪了半天,直接咋呼:“這也能走錯?!”

也怪不得她不信。太易宮在洪涯境之北,不算極至也不算近中,南邊廣闊自然不用說,再北還有封帝臺諸神,北方大帝及輔神,偏偏就這一地帶眾神罕至,也不是說風水不佳,只是因為混沌氣息的存在,靈脈繞道,便更是草木不生,煙火繚繞,要不是有太易宮坐鎮,還不知道如何荒蕪……只是,炎帝居南,火神祝融不但司火,還兼凡間夏神一職,火神宮……在極南。

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更何況是雪皇……

不過雪皇馬上拋開那些有的沒的,眼瞳滴溜溜轉了圈,撲扇著羽翼很是興奮:“那,那既然走錯了,便來太易宮坐坐?”

為了增加說服力度,她還煞有其事地點頭:“阿湮也好久不曾見過你了!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真好,有客人來訪就不用繼續溜達了,她吃很飽想睡覺……

太子長琴當然知道這話水分極大。笑話,青華上神會有惦念他的可能麽?約莫連他是誰都已忘了……有些猶豫,想要婉拒,不知怎的卻說不出話來。心中有些不甘心。這個時候他才肯承認,為那句“凰兒極喜聆聽你之樂音,我,也很喜歡”,之後卻再不曾見她身影,他確是耿耿於懷的。

青華上神當然會在太易宮。什麽時候不在宮中了,才是奇事。可他……難得地躊躇起來。

雪皇才不管他什麽反應,話一出口,便自得地想著這理由真是充分自己實在太聰明了,虛空中一踩,直接蹦到他肩上,啄啄他頭發:“走吧走吧,阿湮一定在等著了!”

她往下蹭了蹭,努力把圓滾滾的肚皮藏進羽翼下面,昂首挺胸,得意非常。

☆、10

太子長琴不是第一個主動上門拜訪太易宮的人,但絕對是待得最久的一個。

遠遠望去,太易宮若雲中仙閣般籠罩在一片薄嵐氤氳之中,朦朦朧朧望不分明。近乎板結成晶石的土地,毫無花木鳥獸的生靈之氣,卻並未給此地帶來多少荒蕪與詭秘氣息,反而越發突顯了開天辟地亙古鴻蒙以來的滄桑與寂寥。混沌氣息還未散盡,雖然比起太易宮中更加稀薄,卻遠不是一般神祇能夠承受的。

太子長琴顯然無這個顧慮,或許說,他甚至不曾發現此地有何異樣。混沌蓮子的存在,令得無論是鳳來琴還是琴靈本身,都深深地焊上了遠古混沌的烙印,只可惜除了青華上神與凰鳥雪凰,無誰得知——包括太子長琴本人。

穿過凝成實質的煙雲一般的水汽,可以看到高大的梧桐木筆直聳立,明明枝繁葉茂蒼翠欲滴,通身卻有淡金色的流火灼灼燃燒光耀不減。白袍流袖的仙人忽地就想起榣山之眼那參天的桐木,原以為彼方透白的炎狀氣流只是靈氣太過濃郁具象而成,難不成如這火炎一般,竟是稀有的火種?

雪皇似能猜到他所思所想,偏著頭回答:“這是天南不死火山的南明離火,嗯,榣山那邊是三十三天外的方景靈焰,阿湮有拿禁制鎮著,桐木不死火種就不會熄。要取南明離火,你現在還不成,榣山那邊的靈焰倒是不會拒絕你,鳳來與那梧桐本是出自同源,你若是有興趣,想來要取得不是難事。”

尋日裏被寵著慣著,鳳凰性子跳脫蠻橫不假,但好歹是跟著青華上神這許多年,若真把她當不懂事的孩子,那就真是場笑話了——對於這點,洪涯境內的眾神又有哪個不知曉。

太子長琴聞言頓了頓,含笑回道:“謝凰君提點。”

九九八十一重臺階,由不知名暗色調晶石鑄成,低頭的時候視線似能毫無阻隔穿透到底,只不過仿佛那一眼望入的是無窮無盡的深淵,甚至連自己的影子都是模糊的。宮殿也是這種材質,靜冷,清謐,無聲無息,感覺似乎不曾有任何一絲屬於生靈的活氣,卻仿佛沈眠著某種很磅礴很偉大的東西,即使一磚一瓦之間,都充盈著那種莫名巨大又隱秘的力量,讓人聯想到浩瀚的宇宙,三十三天之外永無盡途的混沌海。

雪皇很是驕傲,頭一撇,不知從哪銜來粒拇指指節大小的晶石,甩給他:“送你!北海泠淵裏弄出來的歸墟石,天底下少有能束縛混沌氣息的靈物之一,阿湮當初廢了好大的心力才用法咒與禁制將它們整合成這宮殿。多餘的石頭不多,給你顆做紀念。”

那晶石竟是純白透明的。看來,不是這宮殿原本便是暗色調,而是這晶石重重疊疊附著禁咒,看起來像是深色的罷了。

一觸手太子長琴便覺察到端倪,晶石上面附著的氣息與這宮殿予他的感覺一模一樣,冥冥中似乎還能感覺到某種共通的牽系,是他無法觸碰的天道法則力量……於是與其說是紀念,還不如說是此地無阻的通行證,握著它,太易宮中禁制便對他無效。

而且,掌心那晶石中,有種來自於反面的、虛無的氣息——雖是這樣小的體積,所蘊含的力量卻是超乎想象的龐大……那麽可想,以這太易宮之龐大,青華上神是以何鎮守的呢?

腦中思緒萬轉,太子長琴輕嘆:“謝過凰君。這份大禮……倒是長琴受之有愧。”

雪皇翻了個白眼。太子長琴一謙恭起來,她就徹底無語。樂神生性溫和守禮,進退有道,而且知情懂趣,明白什麽話可以說什麽不可說,曉得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心竅敏捷得讓人讚嘆,怎麽挑都挑不出錯。有時候難免覺得略顯拖沓不夠豪爽,可他性子就這樣,無可奈何……當然,雪皇自動忘記阪泉谷崖之上,太子長琴淩然肅殺,以琴相抗軒轅劍嘯殺伐之氣的一面……

太子長琴看到池水中大片大片的蓮花。同這宮殿一般,呈現出青黛如墨的色澤,美麗飄渺,上面繚繞著略帶熒藍光澤的鎏焰,應當也是種稀奇火種。空氣中漂浮著安謐靜止的粒子,顯得視野暗了點,但墻壁似乎自然發散著足夠的光,令得視線阻力減少了些。

雪皇自動講解:“這是玉髓天池,阿湮把不周山上唯一一口玉髓泉眼移了過來,反正這天地間也沒多少神祇養得起,這蓮種倒是連我都不曉得出處,不過能在混沌氣息中還能開得這麽自在,理當是鴻蒙變種……”

聽著聽著,太子長琴忽然尋思,皆言太易宮中混沌氣息濃重,便是指虛空中這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存在,可為何他竟然絲毫感覺不到不適?下意識望了望手上那晶石……難道是這個的作用?

暫且放下疑惑,因為他望見了臺階之上靜靜站立的青衣神祇,似乎早已料到有客到來而特地迎接般——那是一種,即使視野被混沌氣流阻滯,依然如此清朗明皙的所在,仿佛此間殘剩無幾的光源都是圍繞在了她的身側,只一眼,便能掃開穹宇重疊的陰霾,東方破曉,天光遍照。

仍是九九八十一重臺階,上面便是主殿。九是極數,八十一乃極中之極,太子長琴知道這殿中一切設置定然有什麽用意在,只是以他現在的眼界,看不出來罷了。

肩頭的鳳凰在一瞬間已經歡天喜地飛過去撞進她懷中,活像是有幾百幾千年不曾見她那般:“阿湮阿湮,看我把誰帶來啦——”

她腆著肚子東扭扭西扭扭一副求誇獎求表揚的模樣,結果被青華上神伸指一戳圓滾滾的肚皮,再一句輕語,便徹底寡了膽準備裝死了。

辰湮:“怎的,消完食了?”

雪皇在她懷中一動不動。完全躺屍狀態。

太子長琴抱著琴仰首對視那雙除了靜謐別無形容的瞳眸,內心深處除了躊躇還有緊張。或許是榣山水湄的太過明媚,讓他曾一度忘卻了這位神祇的尊貴,此刻高高仰視,才覺出那宛若天塹的距離。

他沒有邁步,而是在臺階之下便已俯身一禮:“長琴參見上神。”

辰湮頓了頓,袖一掃縮地成寸,八十一重臺階瞬間的消失,太子長琴已然站立在她身側。

仍是那句:“殿下不必多禮。”

辰湮微微頷首:“我這太易宮,卻是許久不曾有訪客,難得有客人到來,倒要讓我一盡地主之誼——殿下,請。”

太子長琴低低回道:“上神請。”

榣山一面時,太過匆促,倉皇間不曾想到別的,而他現在才有些明白那次天皇宴,祝融為何告訴他說青華上神極好說話、若是有緣得見也無須多慮的意思。

這樣尊貴又溫柔的神祇……為何,會是那般寂寞呢……

辰湮引著他往裏走。視線不著痕跡地漫過太子長琴胸膛,感受冥冥中屬於蓮子那份氣息的雀躍。

那是場漫長又永恒的覆蘇,被天道壓制,為她所親手封印,除了微弱的靈知什麽都沒剩下,更莫提如今它寄宿琴靈魂魄之中,僅能借用那稀薄幾乎不可覺察的靈魂力量。

可它還想回到她身邊,還想與她在一起——因為那是她的本體。

青華上神的本體。

冥冥中的因果如此飄渺,要探得一線共存的生機,卻如此困難,如此困難。

而她,只能盡力將鳳來琴靈推離命軌有可能成形的任何磨難。

她欠他如此龐大的因果。

☆、11

在鳳凰雪皇看來,青華上神便是天地間最無趣的一位神祇了——當然,她最多只在心裏想想,清楚地知道有話能說,有話不能說,至於如何判斷這幾乎就是種本能了——即使辰湮本人並不會在意這些,而她在辰湮那樣的疼寵面前早也是放肆慣了。

很漫長的時間裏,雪皇一直在執著探究的,這世間究竟有什麽能讓青華上神留戀。她自不死火山懵懂時期起便跟隨在辰湮身邊,經歷了她能經歷的一切,卻發現這位上神真的是確確實實的無欲無求,似乎僅僅只剩存在本身的存在。

直到太子長琴的出世,雪皇才窺見青華上神深埋心底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原來她也會憂慮,她也會矛盾,她在天命面前也會有難以把握的仿徨。但雪皇只能猜,因為那感覺實在是太微妙,就如同自己從來看不破辰湮一般,她連自己猜出的這些都不清楚真偽。唯一能確定的是,就算有這麽點點點點的變化,辰湮還是一樣無趣。

而這種無趣是會翻倍的,特別是在青華上神與太子長琴湊堆的時候。

太子長琴偶爾也會來太易宮坐坐……但這“偶爾”的間隔通常晃眼便是二三十年,還是被雪皇生拉硬拽死活拖著去的。不是不願來此,只是他總是怕自己失禮。不知為何,哪怕在天皇面前,他都能安謐如初,偏偏是遇上這位尊貴的上神,他就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

兩個都不是善言之人,辰湮更是有幾百年不曾言一句的前科,除了品品果子喝盞茶評賞會曲樂之外,似乎也無話可說。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百年來,連第二次天地大戰也已打完了。

這一場大戰,卻是難得的殘酷。太子長琴到底還是得去湊數,祝融等神祇究竟仍是輸得那一方,蚩尤七十二兄弟戰死,本體被斬於冀中黎山之丘,魂魄無蹤,有傳言是說下了魔界;黃帝陣營也是傷亡慘烈,其中應龍跟女魃更身染邪氣,永不得上天。

不過糟心的事也僅這一次罷了,大荒格局就此定下,人間秩序得以成就,之後如何,約莫也無須眾神參與了。

雪皇已經把註意力轉移到那位白袍仙人身上。她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究竟哪一面才是太子長琴的真性情。明明不是那般溫和沈靜的仙人麽?為何上了戰場就能那般肅殺冷酷?

不過雪皇很滿意地看到樂神的存在感終於強烈一點了。以前說是太子長琴,眾神皆將其視為火神祝融的附屬,禮數所致卻不以為然。祝融之名自是無人不曉,太子長琴卻差了不止一籌。兩次大戰,大軍戰敗不損甚至成就的卻是太子長琴的威名。形象天地,氣包陰陽,一曲引動天下亂,什麽叫做談笑間灰飛煙滅,只有觀者所見才知那是何等驚心動魄。

雪皇總是腹誹,要讓你們知道混沌青蓮的蓮子便在琴靈魂魄中,還不知會何等翻天覆地呢。

時光總是如流水般無情。

榣水下的水虺頭頂已冒出尖銳的小角,榣山水湄還是日日有琴聲婉約悠揚。

然後那一日,太易宮中,後土來訪。

※※※※※※

大荒諸神,以句芒為木正,祝融為火正,蓐收為金正,玄冥為水正,後土為土正。

後土乃五行之官,司掌土神一職。但不若句芒祝融等神祇,是為四方大帝輔神,還兼凡間春夏秋冬神職——後土甫一出世,便為正神,掌中央,為天道親封的大地之母,其地位甚至於人之母地皇女媧也不相上下,在眾神中也是一位極其超然的存在。

當後土一步踏入太易宮之時,青華上神一睜眼,便明了前因後果。想到這位神祇即將背負的天命,低低一嘆,饒是那雙靜謐清遠的眸,也染上淡淡的敬佩。

玉髓天池,辰湮靜候。

白衣女子踏著臺階款款行來。端莊,仁慈,那眼瞳溫柔得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落淚,面容慈悲到讓人不忍直視,功德金光已經快要壓抑不住,隱隱透出肌膚,縈繞出淡淡的純金色澤,竟像是要凝成實質一般。

見到她,後土面上帶笑,俯身一揖:“後土參見上神。”

辰湮側身只受了半禮,如今的土神,已經快要脫出神祇的範疇,天道威壓在她身上流轉,連她也只敢受半禮:“土神不必多禮。你既是代這蒼生舍我,有大功德在身,自不用再講這些虛禮。”

後土面露矛盾之色,好半天才平覆心情,抿抿唇笑得有些勉強:“各方神祇皆已歸位,我也該順應天命,前往地府。”

“這本是澤被眾生的好事,我也無所怨言。”她眸中藏著深深的眷念,面上卻帶著憂慮,“只是六道輪回立於幽冥血海之上,血海還殘留著當年開天後遺下的混沌氣流,環境惡劣,又人魂脆弱,恐過者十之一二不能承受,我欲立輪回關,為陰司穴口、輪回之眼,庇佑眾生魂魄……故我來此,懇請上神賜下一物阻混沌之息。”

混沌本就是與這天地不相融的存在。當初盤古開天地,便是劈開了混沌才成就如今。神祇為這天地所生,自然對混沌氣息不殆。即便是法力高強者能壓制混沌,卻也對之無可奈何。若說這天地間誰能有辦法,那便只有青華上神一位了。

“你之來意我知曉了。”辰湮輕輕點頭。

天池中蓮花青黛如墨,熒藍鎏焰滾滾似雲霧,她毫無預料地虛空彈指一按,滿池的蓮花仿佛受到感應般簌簌舞動,皙透的火焰如氣流般繚繞著散開,蓮枝如同朝拜般向一個中心傾伏下去,在那蓮葉團團回環之處,一個花骨朵倏然綻放出層層疊疊的花盤。然後在某個瞬間,開到極致的蓮花驀地攔腰而斷,似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般懸浮在虛空中。

辰湮掐訣輕叩,一滴精血自指尖彈射而出,瞬間蓬散成無數粒子,與蓮花融合,花瓣表面的鎏焰幾乎是霎時便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耀眼的金色。金光沈入的剎那,便聞九天震蕩,淒厲的電閃之後是雷雲轟鳴。

“功德金光!”後土低低驚呼,這精血中竟藏有這般濃厚的功德之力……又猛地擡頭向天,“天劫?怎會!”

辰湮眸中一沈,單手持著那蓮花繼續淬煉,另一只手臂擡起,攤掌向天,以這手為中心,此間混沌氣流漩渦如風眼般凝聚,而那離得太易宮萬千丈之外的穹宇,天地之力化為無形的氣浪直沖入那劫雲,竟如網般朝著半天天宇籠罩過去。

“既然來了,那便留下吧。”辰湮淡淡一語,手掌並攏用力往下一抓,只聽得九天雷霆好似全然炸裂開,雷聲震耳欲聾,而隱隱呈現手掌姿態的天地之力已在慢慢收攏,自死氣一片的雲層中有縷極晝般的光華朝著境北之地倏然而下。

那光華穿過太易宮之時,整個穹宇似乎在瞬間虛化,待得光華沈入之際再凝成實質。辰湮手中已然出現一粒眼瞳大小的透明圓球,其中雷鳴電閃,如同一個小型雷域——那刺眼到極致的光華竟只是這雷球運行的動力!此刻已然消散無剩。

她看也不看一眼,便甩手將劫雷精華投入蓮花中。

後土已是心驚至極。天地至寶出而劫雷生。例如阪泉之戰時那軒轅劍便是至寶行列。這天地間的法則明確,除了天地至寶外,大概也只有那許多冠上世間第一件名頭並對後世有大影響的事物能引來天劫,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文字。此世自人族誕生多年之後,卻是少能引得劫雷的寶物。

而此刻太易宮中所見卻是駭人聽聞。這池中蓮花雖稀奇,卻還不至於引來天罰。青華上神只是一滴精血,何至如此?這也罷了,如此輕而易舉打散劫雲取得劫雷精華,竟不惹動天道岔怒,這又是何等駭然之事?

且看那抹金色自花莖處開始往上淬煉,整朵蓮花在那燃燒的金焰中竟呈現出淡淡的寶石般的色澤。雷之精華自花朵肌體中滲入,卻是在交融的金色與黛色上平添了淡淡的青痕,光華耀眼之至。

辰湮手一招,那蓮花化為一道光落在掌心上,花瓣不知何時起已然閉合,靠得近了,才發覺其中涵蓋的力量竟是如此澎湃,似乎碰一碰都能轟炸開來。

“這蓮花本就出自鴻蒙,有我精血淬化加持,你以它做輪回關之基底,蓮花開處,血火無侵,混沌不蝕。此後輪回若有妄動,也無須多慮,劫雷精華在內,世間無物可自此逃脫。”

後土強行按捺住心神震蕩,聞言卻是大喜,連忙俯身拜下:“謝過上神。”

辰湮安然受過這一禮。

※※※※※※

此後的日子,青華上神沈思的時間越來越長。

天道還未全。大荒的秩序是成了,地府也將立,剩下的……唯有天庭。

後土化輪回那日到來得既突兀又不令人驚訝。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這是天命。眾神皆已歸位,她的命數是在地府,便非去不可。但她這決定做得又太決斷,甚至不曾與洪涯境諸神告別,約莫除了青華上神,也無誰事先知曉這一遭。

半成功德金光降下的時候,雪皇正胡攪蠻纏著辰湮要去人間溜達。金光嗖嗖往下落,雪皇傻了眼:“坐著不動竟然就有功德送上門來?”

六道輪回誕生是何等造福世間之大事,僅次於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因此天道這功德降得是格外慷慨。後土身化輪回,所以輪回獨占六成,兩成在陰曹地府十殿閻羅,一成在幽冥血海,半成分於黃泉路忘川河奈何橋枉死城等陰司,半成於太易宮青華上神。

辰湮取出枚靈珠收起功德,原本透明的珠子幾乎在瞬間便熨成了金色。隨手一拋,珠子丟進天池中,鎏焰青蓮瞬間染上淡淡的金色。

雪皇登時憤怒蹦跶:“阿湮你好浪費!那是功德——功德啊!!”

辰湮摸摸她腦袋,淡淡擡眸:“趁著……想要去轉轉便轉轉吧,這大荒風物,你該是比我更熟悉才是。”

雪皇剎那便忘了憤怒,滿心歡喜:“真的真的?出去不要緊嗎?阿湮你不陪人家一起嗎……”

興奮還未到頂點,雪皇的聲音卻慢慢輕下來,她望見青華上神遠遠凝視著蓮池的眼睛。靜謐,幽遠,沈默,洞悉。她就忽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後土化輪回,天道現冥書。

十殿閻羅出,幽冥地府立。

土神身化六道輪回,魂守忘川河畔奈何,此生此世註定了永不能離開地府。

人間秩序定,幽冥地府成,天道唯一的殘缺只剩下還未建立的天庭。

那麽,彼時的犧牲品,又會是誰?

☆、12

對於長生不滅的神祇仙家來說,時光荏苒,總是不過彈指瞬華。

後土化身輪回在眾神之間引起的震蕩已經漸漸彌散,籠罩在洪涯境上方無形的陰雲卻始終在不斷凝聚,沒有絲毫將會消去的跡象。

雪皇隱隱覺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神獸本性根深蒂固,對於天地間某種事物的敏感度極高,只是長年跟著青華上神,那些玩意兒毫無用武之地退化得迅速,憑她那腦子倒也想不出來什麽,又不敢開口詢問,便只好當什麽都自己不知道。

辰湮依然沈默如昔。太易宮中靜寂無聲,任是鎏焰青蓮盛放至極,也無人觀賞。歲月沈靜如斯,透徹心扉,青華上神習慣了,凰鳥雪皇也習慣了。

然後那日雪皇回來,卻看見青華上神一反尋常,竟立於太易宮最高的瓊閣之上,正面中天。混沌氣流卷得衣發飛舞,無形的護體之炎熾烈燃燒,那樣莊重又靜默的神情,她卻是許久不曾見到。

雪皇正分神想著,上一回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是什麽時候……羽翼懸停在虛空裏還未向前掀動,便聽到背對著她的神祇淡淡一語。

辰湮:“去迎天皇。”

雪皇嚇了一跳,還楞著神呢,身體已經相當自覺地轉過去往殿門口飛去。小心臟砰砰直跳,隱約覺得有什麽事情大條了。

天皇伏羲,皇位天降,洪涯境之主,地位尊崇眾神景仰。兩戰之後,天地更無對其不敬之人,伏羲仙家帝威越來越浩瀚,隨之而生的則是高高在上深入簡出的作風。而隨著洪涯境與人間種種的分歧越來越強烈,伏羲與是地皇也是人母的女媧之間關系緊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說天地間還有一個人能讓伏羲親自上門拜見,那便只有青華上神無疑。

雪凰剛飛到殿門口,便見著九龍帝車漸行而來。

腦袋為天皇來意胡思亂想中,身體已經熟稔收了渾身氣息,斂下眼瞳輕輕俯身,擡眸時已然現出道體人身。雪衣冰眸,銀發彩冠,容顏絕麗,猶如冰雪雕鑄而成。

當年鴻蒙三族,無論是水族龍族,還是飛禽鳳凰,走獸麒麟,都是立足天道頂端的靈種,何等的驕傲,對於本體的執著也越強烈,雖說人的模樣才是最為天道所眷的道體,但這些種族還是更習慣於以自己的本體出現。當然有些時候,再如何驕傲還是要頷首作揖的。

一禮過後,遲遲未起身。天皇正好踏下帝車,緩步而來。伏羲面上難掩行色匆匆,眉宇微蹙似有郁結之色,天皇氣度卻是分毫不減。

雪皇:“拜見天皇。上神囑我來迎。”

九九八十一重臺階縈繞著淺薄的混沌氣流,好似直聳入雲端。太易宮中亙古沈謐,於此地竟也感受得如此清晰。

伏羲定了一定,微微頷首:“有勞凰君。”

雪皇又是恭恭敬敬動作到位的一禮,面情淡然轉身帶路。外人面前裝裝樣子總是會的。沾了青華上神的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這洪涯境哪個仙家不得喚她一聲“凰君”?便連天皇亦從未改口過。

瓊閣此時已經罩上無形的結界,所有的混沌氣流都被阻在外頭。正值寂夜,星空如洗,燈似螢火粲然,方景靈焰在石柱之上平靜燃燒,天地浩瀚,此景卻是分外冷肅。

雪皇在瓊閣外老遠已經躬身退下,看著天皇背影各種撓墻卻不敢去偷聽。

伏羲匆匆而來,一個照面竟是連寒暄都沒有直接切入主題:“上神可知吾來意?”

大荒格局已定,六道輪回已出,天道已全了大半,剩下的……自然可以預見。這樣的大事,無怪乎連天皇伏羲亦難以淡定。

辰湮淡淡擡頭,直視伏羲不威自怒的臉:“天庭當立。”

能親口為青華上神道出的,必然是事實。如此,天道預示便是當真無誤。伏羲面上一喜,神色瞬間又如水紋般恢覆平靜,喜怒不形於色的涵養早已修煉到出神入化:“此言何解?”

辰湮:“天地人三界本是一體。人間定,地府出,天庭當立。”

這本是在伏羲意料之中,多此一問無非也是讓自己心安。他確實是心安了,但下一問出口確是連天皇都免不了急切的渴望:“上神可知,如何立得?”

辰湮沈吟片刻:“二戰盡,人間定;後土沒,地府出。為全此天道,大道必降難。天界既為這最後的關口,其中當有一劫。”

伏羲似乎想到什麽,面上難掩晦澀:“此劫可是應在吾身上?”

辰湮淡淡擡眸在他臉上落下一眼,很是自然地回頭望向天際。她所註視的那點星子被薄薄的烏雲遮蔽,旋即雲卻散了,星子光輝倒是更盛。

“陛下福澤天降,自是逢兇化吉。”

此話一出,細細嚼得其深意,饒是以天皇之尊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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