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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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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將馬隊拉出長長的影子。

袁飛揚坐在馬上,“松開行不行。”

大當家握著鞭子,鞭梢緊緊纏住袁飛揚的手腕。

兩人雙馬並騎同行。

大當家道,“不行。”

袁飛揚道,“我原先當你只搶東西,現在知道,還能騙人。”

大當家道,“我騙誰了。”

袁飛揚道,“娃娃生病是假的。”

大當家道,“這句騙了,那句沒有。”

袁飛揚道,“哪一句。”

大當家看了袁飛揚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抖開,“為什麽寫我的名字。”

袁飛揚道,“練字。”

大當家看了看紙,“寫得真難看。”

袁飛揚道,“嫌難看,你別學。”

大當家道,“念給我聽聽。”

袁飛揚道,“憑什麽。”

大當家道,“你是我們寨的人,我讓你念,你就得念。”

袁飛揚抿住了嘴唇,卻掩不住眼底的柔軟光芒。

大當家勒住馬,看了看紙,仔細疊好,收進懷裏。

“吳潛。”

大當家一怔,擡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輕輕道,“再念一次。”

袁飛揚微微一笑,“等你學會怎麽寫,我再念。”

鞭子一圈圈收進掌心,地上的兩個人影越湊越近。

南邊吹來的風帶來幾場雨,山坡上泛起一層綠意。現是一年當頭難得的好光景,南來北往的商客也多,走親訪友的水子貨也多,本是山匪做買

賣的好時候。

羊皮襖子蹲在石碾子上,咬著草尖兒,“哥,我困。”

光頭拾掇幹草垛道,“困就去睡。”

羊皮襖子跳下碾子,“不是那個困,咱們都好幾天沒開活。”

光頭道,“有活的時候你喊累,沒活的時候你想睡,幾時慣得少爺毛病。”

羊皮襖子低聲道,“大當家的沒發話?”

光頭道,“最近黑狗子多。”

這話倒不假,這陣子有人看見原本只在城裏巡邏的黑衣警察隊。

羊皮襖子滿不在乎道,“當年咱幹的縣長那一票,來的黑狗子更多,大不了換個地方。”

光頭道,“當家的有打算。”

羊皮襖子擡起頭。

大當家那條鞭使得游龍一般,院子不夠大,一向是在棚頂練。

然而此刻,大當家懶懶的躺在棚頂,有一下沒一下甩一響鞭。

羊皮襖子撓了撓頭,“當家的怎麽啦。”

光頭道,“我一句話能讓當家的下來,你信不信。”

羊皮襖子一樂,“哥,吹大了。”

光頭道,“我要是能,你就整一垛。”

羊皮襖子道,“十垛都成。”

光頭直起身,沖著棚頂喊,“當家的,教先生打槍的時辰到啦。”

大當家立刻坐起,躍落院子,擡腳往屋子走,光頭喊,“當家的,先生不在。”

大當家皺了皺眉,“人呢。”

光頭道,“去南邊山上。”

大當家吹響指哨,棚中小步跑出一匹馬來,大當家抓著馬鞍一躍跨上,抖起韁繩,奔南山而去。

光頭瞧著羊皮襖子嘿嘿一笑,“小六子,整吧。”

羊皮襖子一拍後腦勺,悶悶道,“怎麽就忘了這個。”

山坡向南,遍生一叢叢野地刺棗,先開花後出葉,滿坡淡紅。

大當家策馬奔到山腳,擡頭看見袁飛揚的身影,便下馬上坡。

袁飛揚板著臉。

大當家裝作沒看見,將一支短槍遞過去,“該練槍了。”

袁飛揚道,“昨天你在哪兒?”

大當家的道,“練馬。”

袁飛揚道,“練馬?咱們倆說得好好的,我跟你學,可是你得先跟我學讀書寫字。”

大當家皺眉道,“我學會自個兒名字了。”

袁飛揚氣道,“那怎麽夠。”

大當家反問,“多會兩個字有什麽用,能打槍,能使得鞭子?”

袁飛揚道,“那些打架玩意兒難道就有用?”

大當家道,“要活命,要吃飯,都靠這個。”

袁飛揚抿緊了嘴唇。沈默一會兒,道,“你不願意學,就算了。”

說完這句話,袁飛揚轉身就走。

刺棗的花朵極小,枝條上滿是細小倒鉤,袁飛揚走了兩步,衣角便被勾住。

大當家俯身伸手。

袁飛揚低聲道,“我自己來。”

大當家解開衣角,直起身。

袁飛揚輕輕嘆了口氣,“最近,”他頓了頓,“你們沒怎麽出去。”

大當家道,“風聲緊。”

袁飛揚一楞,“出什麽事了?”

大當家道,“黑狗子進山。”

袁飛揚道,“你說警察?”

大當家道,“別說警察,就是軍隊,哪怕是前朝的皇帝禦駕親征,也奈何不了我們。”

袁飛揚笑了笑,眉目之中卻有一絲憂色,“那些警察可能是來找我的。鄭家,就是上回你們見過我妹妹要嫁的人,在城裏警察司做官。”

大當家嗯了一聲,卻是沒放在心上。

袁飛揚道,“我回家一趟跟他們解釋清楚。”

大當家道,“不行。”

袁飛揚停下步子,“你還不相信我?”

大當家道,“你走了,誰給娃娃教書。”

袁飛揚笑道,“一來一回,頂多也就兩天。”

大當家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袁飛揚道,“你怎麽不講道理。”

大當家一擡眉毛,“哪個土匪講道理?”

袁飛揚忍不住一笑。

大當家將短槍又遞過去,“練槍。”

袁飛揚無奈,接過槍,掂了掂,還是心裏發虛。

大當家看了看袁飛揚的架勢,“上回教過你。怎麽站。”

袁飛揚側過身,拉開肩,端起槍。

大當家道,“沈腰。”

袁飛揚曲膝。

大當家道,“不是讓你蹲。”

大當家拍了拍袁飛揚的膝蓋,將手放在他的腰上,“這兒沈下去。”

袁飛揚低頭看了看,大當家的手牢牢扣在自己的腰上,雖有疑惑,可以前從沒打過槍,再看大當家的一臉認真,心想或許就是這麽個教法。

大當家一手扶住了袁飛揚的手腕,“端平。”

袁飛揚伸長了胳膊,“這樣?”

大當家的手指沿著手臂一路緩緩滑回來,“差不多。”

袁飛揚再笨也看出不對勁,瞥一眼大當家,“你都是這麽教人?”

大當家道,“當然。”

袁飛揚道,“教他們也是這樣?”

大當家道,“沒錯。”

袁飛揚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大當家見袁飛揚不再往下問,自己個兒也按不住,“怎麽了?”

袁飛揚道,“這個教法挺好的。我得改改我教書的法子。”

大當家心中一動,“要怎麽教。”

袁飛揚道,“回去之後,按你這個方法教。”

大當家懊悔怎麽沒帶幾本書來。

袁飛揚瞄了瞄準星,唇角含笑,“先從小六子開始教起。”

羊皮襖子拾掇出八垛幹草,滿頭大汗,累得癱泥。

大當家走進院子,看見了幹草垛,“誰堆的。”

羊皮襖子連忙邀功,“我,當家的,我一個人幹的!”

大當家看了羊皮襖子一眼,冷冷道,“地方不對,挪去後院。”

羊皮襖子一楞。

光頭拍了拍肩。

羊皮襖子哭腔道,“哥,明明年年都堆這兒。”

光頭咳了一聲,“兄弟,讓你挪就挪。”

袁飛揚私下找到光頭,將警察這事一說。光頭問,“當家的什麽意思。”

袁飛揚道,“不管他什麽意思,此事因我而起,我心中不安。”

光頭道,“先生,你說這話我不樂意。你的事就是咱們的事。”

袁飛揚道,“你們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這一句話都沒留給家裏,勢必得回去一趟。”

光頭一想也有理,撓了撓頭,為難道,“怎麽跟當家的說。”

袁飛揚道,“你們明天練馬,我也出門,後天便能回來。最遲,後天夜裏一定到。”

光頭嘆氣,“好,大不了,我扛著當家的一頓鞭。”

袁飛揚微微一笑道,“他若是動手,我再也不教他念書。”

第二天一早,當家的帶著一班人牽著十數匹馬出寨。袁飛揚緊跟著出門。傍晚,當家的回來知道這事,面上雖沒有說什麽,屋子的燈卻亮一夜。

第三天,月上中天,袁飛揚沒回來。

第四天,光頭一宿沒睡,但見大當家推門出來,卻是一身長衫,戴著一頂有邊軟帽。

光頭連忙道,“當家的,你要進城?”

大當家嗯了一聲。

光頭著急道,“現在風聲緊!”

大當家淡淡道,“沒人認得出我。”

光頭又道,“就算去了,城裏那麽大,去哪兒找先生?”

大當家道,“我找得到。”

光頭見勸不住,只得選了長得平頭整臉的羊皮襖子也換打扮,跟著大當家。

二人趁著暮色進城,百貨商店門口掛著十來道彩旗,滿街是人,有扛著貨物的力巴,也有一身皮草的闊太太,黑頭車來回,電車滴滴叭叭。

羊皮襖子兩只眼來不及看,一對耳朵來不及聽,緊趕慢趕跟上了大當家,低聲道,“當家的,咱們去哪兒。”

大當家道,“警察司。”

羊皮襖子嚇一跳,哪有對準砍刀遞脖子的。瞧見一個賣報小童經過,計上心頭,喊道,“來份報紙!”

報童遞了份報紙,羊皮襖子接過,對大當家道,“我聽先生說過報紙有專門寫找人消息的,咱們也寫一份上去……”

話沒說完,羊皮襖子又驚又喜,“當家的,你看,先生!”

大當家一看,報紙頭版上有一張照片,其中一人分明就是袁飛揚。

羊皮襖子拽住報童,“餵,上面寫的什麽?”

報童道,“您二位是外地客人吧。這是咱們城的大事,袁老板家訂婚志喜。”

羊皮襖子一楞,“訂什麽?你說成親下聘?”

報童道,“是啊。”

羊皮襖子趕忙將照片那面攤開來,“哪個成親?這個老頭?”

報童道,“這是袁老板。訂婚的是袁家大少爺,”報童說著,將手一指,便指住了照片上的袁飛揚,“喏,就是他。”

羊皮襖子手腳一麻,心口一涼,不敢回頭。

暮色漸暗,路燈亮起,滿城霓虹閃爍。

大當家看著照片上一身西裝的袁飛揚,面上毫無表情。

袁家乃是本城望族,在最大最氣派的酒樓連開三天酒席,這頭一天,袁老爺和袁大少爺一同在門口迎候各路貴賓。

酒樓大門之前車流不息,門檐掛著的四盞燈籠,燈光極亮,照得立在燈下的袁飛揚面容清晰。

袁老爺察覺袁飛揚略有異樣,“怎麽了。”

袁飛揚笑道,“沒事。”

酒席吃到深夜方散,袁飛揚跟自家老爺子一道坐車回去,囑咐司機,“我有些頭暈,開得慢一些。”

抵達袁家大宅,沿路兩旁種植二喬玉蘭,外瓣淡紫,內瓣雪白,夜色之中仿佛瑩瑩生光。

袁飛揚下了車,回頭往門口方向看了一看。一路路燈,照得花木陰影重重,袁飛揚略作思忖,上樓回房。

這一夜熏得渾身煙酒氣,袁飛揚換了身睡衣出來,瞧見晚風吹得窗簾翻卷,便走過去關窗。

手一放上窗把,脖間一涼。

袁飛揚一嘆,“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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