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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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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算不上羊腸小道,因為還能過一架騾車,但若是對面再來一輛,那車把式就得小心再小心,免得一個蹭一個的軸,一個刮了一個的輪。

車把式道,“那是手上沒活的人,您瞧瞧我,這一架車風裏來雨裏去就沒出過事。”

騾車上有個莊稼漢子打扮的人道,“就你這一小破車,能出什麽事。”

車把式也不惱,“別看我的車小,沒這車,村裏的去不了城裏,城裏的也進不了村。”

車上有個留著一小搓胡子的老漢道,“這話不錯,自打這山出了匪,願意走這條道的是越來越少。”

邊上一個抱著包袱的年輕人道,“山匪?”

老漢道,“看樣子你是外地人?”

年輕人笑道,“是。山匪的事,您再跟我說說。”

老漢道,“嗐,這年頭不是兵就是匪,哪兒都打仗哪兒都亂。”

車把式道,“這山匪啊,不是劫財就是劫色。諸位老少爺們兒放心。”

車內的人哄笑。

山頭之上忽起一聲唿哨,年輕人笑道,“這也有鳥?”

車把式一楞,叫道,“不好!”

話音未落,只見山坡上沖下十數人影,將騾車團團圍住。

車把式嚇得發抖,連連拱手,“各位英雄,各位好漢,咱這是輛黑車。咱也算是一個行當……”

領頭的光頭啐道,“誰跟你一個行當,車上的人,都給爺下來!”

車把式道,“各位好漢,這車上沒有水子,也沒有姑娘。”

光頭道,“誰要姑娘,有沒有識字的!”

車把式一楞,回頭一看,指住那個年輕人道,“他識字!”

年輕人周圍呼啦一下空出一圈來。

光頭三兩步上了車,便拉住年輕人的手腕,嘿嘿一笑,“你識字?”

年輕人正要擺手,包袱一松,便露出本書。

光頭撿起書來一翻,點了點頭,“兄弟們,找著了!”

幾個漢子一擁而上,將年輕人拽下車,逮小雞子兒似的揪上山坡。

車內的人見山匪走了,方敢下車,老漢自言自語道,“這世道奇啦。男的也搶?”

翻過幾座山坡,進了一處隱蔽山谷,若不是有人帶路,準保以為那是一堵灰撲撲的山壁,就那麽三轉兩彎,眼前豁然開朗。

年輕人悄悄打量,這山匪住的地方倒跟尋常人家沒有區別,也就是三五片平房,檐上鋪著瓦,瓦上生了草,院角兩間棚子,一間拴著馬,一間是空的。近處一片沙柳。

光頭推了年輕人一把,“走快點!”

年輕人大起膽子道,“這位大哥,我身無長物,一貧如洗,家在千裏之外,你們綁了我,斷然拿不到錢財。”

光頭樂道,“聽聽,人家說話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果然是先生!”

一進院子,原先一路大聲呼喝笑罵的漢子們都壓低了嗓門。

光頭問一個披著極長一件羊皮襖子的年輕漢子,“大當家呢。”

羊皮襖子道,“估摸這時候哄孩子睡覺呢。”

年輕人聽見,不由得一楞。

光頭松了口氣,“餵,你叫什麽。”

年輕人見問,便道,“袁飛揚。軒轅的轅去掉車字邊,弘才大智的弘。”

光頭楞楞道,“紅彩打紙?不管什麽紙,等會咱們當家的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們請來的先生。”

年輕人愕然道,“可我不是……”

光頭打斷,“說你是你就是!”

羊皮襖子道,“你們還真綁了個回來?”

忽然之間,一道極清脆的聲響炸起在半空之中。

袁飛揚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比鞭炮要脆,比槍聲淩厲,猶如一道閃電劈開萬重雲,仿佛是蒼鷹擊向長空的一聲清嘯。

光頭等人彼此互看一眼,嘿嘿笑道,“大當家,你在啊。”

那位大當家站在棚子頂上,手持一條烏黑發亮鞭桿,一丈餘長暗黃皮鞭,另一只手抱著個娃娃。

他垂下眼看著一院子的人,用鞭子指住了袁飛揚,“哪來的。”

光頭道,“這是城裏請來的先生。”

大當家皺起眉,“我讓你們請先生了嗎。”

光頭道,“娃得念書,咱們又不能出去……”

大當家一甩鞭子,光頭立馬閉上嘴。

大當家躍下棚頂,光頭搭訕著道,“大當家,您上棚子幹什麽去。”

大當家冷冷道,“曬尿布。”

光頭頓了頓,“這事兒怎麽能勞動大當家,我們……”

大當家道,“你們?我用你們的時候,你們去哪了。”

光頭又閉上嘴。

大當家看了袁飛揚一眼,“送出去。”

這麽一折騰,娃娃醒過來,一雙眼睛又黑又圓,像極了大當家。

娃娃四下一看,扁了扁嘴,眼中暈出一團水汽。

大當家連忙將娃娃塞給羊皮襖子,“快哄!他又要哭了!”

羊皮襖子手忙腳亂,見娃娃抽了兩下鼻子,立即轉手塞給光頭。

光頭如接著燙手山芋,捧也不是放也不是,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娃娃一見,放聲大哭。

大當家捂住耳朵,“別讓他哭!”

光頭又是鬼臉又是笑臉,那娃娃越嚎越大聲,光頭自己也快哭了。

袁飛揚看不下去,伸手接過,讓娃娃靠在自己的肩頭,輕輕拍了拍背,皺眉道,“你們中午給他吃了什麽。”

所有人看著大當家,大當家皺著眉,“米粥。兩大碗。”

袁飛揚問,“兩碗?然後呢。”

大當家道,“讓他睡了。”

袁飛揚道,“小孩子吃得這麽多,又不散食,躺下就睡,孩子能舒服嗎?怎麽當爹的!”

娃娃這時候打出兩個飽嗝,舒坦了,也不哭了。

這院子一沒震天響的哭聲,便顯得格外安靜。

那大當家將鞭子握在手裏。

袁飛揚膽兒一顫。卻見大當家將鞭子收起,放入腿上捆著的皮套。

光頭小心翼翼道,“大當家,你別火兒,我馬上送他出去。”

“不。”大當家看著袁飛揚,“給我留下。”

袁飛揚原先心中也有顧慮,聽別人提過的山匪都是一些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惡徒。

初來的那兩天,那是夜夜難眠,一來是因為身邊睡著個娃娃,二來也是擔心自己前途叵測。

迷迷糊糊睡著了,又驚醒過來,窗戶紙透著白,天色還未大亮,可院子裏有響動。

袁飛揚披衣服起來,輕輕推開門一看。

光頭羊皮襖子等人追著幾頭小羊滿院子亂跑。

光頭壓低聲音,“小六子你個吃幹貨的,讓你拴好棚子幹什麽去了。”

羊皮襖子不敢答話,瞅準了一頭小羊往前一撲,小羊正巧撒腿,可倒好撲了個空。

羊皮襖子火了,爬起來大罵,“媽了個巴……”

光頭一擡手拍上他的後腦勺,“小點聲!別吵醒了先生和娃娃!”

袁飛揚咳了一聲。

光頭唉喲一聲,“先生你醒了?”

袁飛揚道,“說了,我不是先生。”

光頭探頭朝屋子裏看,“娃娃呢?”

袁飛揚道,“還睡著。”

光頭道,“先生你睡去吧,等會娃醒了見不著你又該哭。”

袁飛揚琢磨這話兒聽得怪,但是也說不上哪兒怪,“不過……”

光頭道,“沒事兒,咱們這兒馬上就好。”

袁飛揚猶豫道,“……有一只跑出去了。”

光頭連忙一回頭,“小六子!你快追啊!”

那一幫山匪有光頭有刀疤臉有腦殼上刺青,還有打散辮子的,看似兇神惡煞,實則極好相處。對袁飛揚更是恭敬得不得了,袁飛揚說了好幾遍自己不是先生,但是這幫人一見袁飛揚抱著娃娃出來,老遠就吼,袁先生您出來遛彎啊!

袁飛揚問過娃娃的娘親在哪兒,一提這話,那幫山匪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說。袁飛揚又不敢去問那個使得一手閃電鞭的大當家。

大當家的槍法準,鞭子更是出神入化。

那天袁飛揚在院子裏聽見數聲鳥叫,擡頭一瞧,見是沙柳上幾只灰團子。

光頭道這叫沙雞,肉吃起來跟雞是一個味兒,城裏賣大價錢,這兩年捕得多了,也少見。

袁飛揚哦了一聲,隨口道,我倒是沒吃過。

大當家正好經過,也沒怎麽瞄,擡手隨隨便便一槍,便落下一只灰團子。

袁飛揚驚訝的看著大當家。大當家仰了仰下巴,滿臉得意。

袁飛揚吶吶道,其他的跑了。

大當家一楞,再去看沙柳樹頂,果然其他沙雞早已飛走。

光頭噗嗤一聲。

大當家惱怒,一眼掃過去。

光頭立刻道,那只掉哪兒我去找找。

隔了幾天,袁飛揚哄睡娃娃,站在屋檐底下,天正藍,陽光正好,他背著手瞇起眼睛。忽然聽見一聲,“別動。”

袁飛揚僵住,眼尾餘光瞥見大當家緩緩拿出了那根長鞭。

袁飛揚咽了咽口水。

大當家面無表情,將鞭一振。

袁飛揚心想是喊救命還是撒腿跑。

只聽一陣疾風掠過頭頂,啪嗒啪嗒幾聲墜地,袁飛揚定睛一看,地上落了三四只沙雞。

袁飛揚再去看大當家,大當家擡了擡眉毛,收起鞭子走人。

一段日子相處下來,袁飛揚每天吃好的喝好的,按說該擔驚受怕,卻是養胖了兩圈。

有人敲了敲門,袁飛揚開門一看,見是羊皮襖子,笑道,“小六子,什麽事。”

羊皮襖子道,“咱們去集上,來問問先生你要帶點什麽。”

袁飛揚心中一動,“我跟你們一起……”

羊皮襖子立刻擺手,“那不行!你要什麽,盡管開口。”

袁飛揚只能按下嘆氣,便道,“那帶幾本書。”

羊皮襖子道,“行,你說。”

袁飛揚說了幾本書名,一半是給自己看著解悶的,還有一半是給娃娃啟蒙用的。

羊皮襖子光是聽著,就眉毛打結,“先生慢點,你剛才那本十……十個鍋子?”

袁飛揚道,“是時國志。”

羊皮襖子道,“要不你寫下來。”

袁飛揚便拿出紙筆,寫了一張條子。散辮子在旁邊看著,“字寫的大點兒。”

袁飛揚道,“夠大了。”

羊皮襖子道,“我不識字,到時候得按照花樣對。”

袁飛揚一笑,“我差點忘了。”

他重新寫了一張,“這麽大行不行。”

羊皮襖子湊近細看,擡起頭,差點撞著了袁飛揚的下巴,袁飛揚一閃。

羊皮襖子連忙道,“先生沒事吧。”

袁飛揚道,“沒事沒事。”

羊皮襖子將紙條往懷裏一揣,“就這些,先生放心。”

他一回身,瞧見了大當家,“大當家,你也來了。”

大當家道,“走了。”

羊皮襖子應了一聲,“誒。”

大當家看了袁飛揚一眼,“我們走了。”

袁飛揚有些納悶,便道,“路上小心。”

一行人換行頭,扮成是外地商客。

羊皮襖子繞了兩圈,對光頭道,“哥,我的馬呢?”

光頭嘿嘿一笑,拿鞭子一指,“那。”

羊皮襖子一看,見是一頭小毛驢,叫道,“這是人家大媳婦騎的,我一爺們兒!”

光頭笑道,“甭嚷嚷,大當家定的。”

羊皮襖子嘀咕道,“我最近沒幹什麽錯事。”

光頭一揚鞭拍起馬,“你小子自個兒再想想。”

羊皮襖子見一群人策馬出發,連忙跨上小毛驢踢踢踏踏的跟上去,喊道,“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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