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嵐怎麽都沒想到，李長陵會帶她到酒肆裏去。二樓雅座，李長陵叫了壺酒，又點了幾個小菜，筷子未動過一下，只是一杯杯的喝著酒。

李長陵倒也沒忘了她，花了點銀子，叫小二去外面買了些點心茶酒回來。

陸清嵐用了早膳，現在並不餓，只是皺著眉看著桌子對面的人，一杯又一杯的灌著自己。

等李長陵喝完一壺，陸清嵐直接按住了他伸向酒壺的手，認真道：“不要喝了。”

李長陵臉色有點微紅，倒是還沒到醉的程度。他平日裏也是不怎麽喝酒的，酒亂心智，今天也不過是因為夫子離開，想借酒澆愁罷了。

李長陵看著按住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低頭笑道：“好，不喝了，聽阿嵐的。”

李長陵這般聽話，倒是讓陸清嵐吃了一驚，縮回按著李長陵的手，推了一盤點心過去：“吃點點心吧！”

她記得，李長陵也是極愛吃甜的。

手背的溫度驟然離開，李長陵心裏閃過一絲遺憾，捏了一塊被推到眼前的點心，輕輕咬了一口後，笑道：“很甜，謝謝阿嵐。”

李長陵平日裏也常笑，卻不及這一次笑意深達眼底。陸清嵐看了一會兒，才敢試探著問道：“表哥今天不開心嗎？”

李長陵看了一眼陸清嵐，突然笑道：“是呀，不開心。”

李長陵習慣性的端起酒杯，卻發現裏面滴酒不剩，覆又放下，思緒漂遠，緩緩道：“記得是八年前吧，我已經六歲了，還是大字不識一個。”

那天他在小院裏坐著，無聊的望著天。

突然殿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個穿著緋紅官袍的老頭，笑吟吟的蹲下來看著他，問：“三皇子要不要念書啊？”

小長陵聽宮人說過，他的大哥二哥早就念書了，可他沒有。年僅六歲的他，也懵懵懂懂的知道大哥二哥有的，都是好的，當下脆生生的應道：“要。”

然後，平朔殿八年，小長陵一步步的變成今天的李長陵。知道了偽裝，學會了示弱，所有人都在暗地裏嘲笑他，看不起他。

只不過，李長陵好幾次都隱隱感覺到，夫子識破了他的偽裝，直達他陰暗的心底，卻沒有挑明罷了。而現在，陸清嵐也讓他有那種感覺。

李長陵挑挑揀揀的，和陸清嵐說了一些夫子的事，夫子怎麽明裏暗裏的護著他，不舍是真的，難過也是真的。

陸清嵐聽得眼睛都紅了，夫子就是男主的白月光啊，白月光要走了，不哭才怪。陸清嵐又給他塞了一塊糕點：“表哥不哭，吃點甜的開心一下。”

李長陵看著被塞到手裏的糕點，傷感去了一半，他是難過不不假，可她哪只眼睛看到，他哭了的？

陸清嵐還陷在自己的腦補中不能自拔，對面的李長陵在她眼中，已經從黑心蓮變成了可憐的黑心蓮。陸清嵐看向他的眼裏充滿了母性的光輝：“表哥快吃，吃了就不難過了。”

在陸清嵐連番催促下，李長陵僵硬的把被塞過來的糕點吃了，是平日裏喜歡的，今天吃起來卻毫無滋味。

吃完一塊，李長陵站起來道：“我們走吧，陪你去逛逛。”

今日難得的機會，他本來就不打算讓陸清嵐陪自己在酒肆裏多久，最多兩刻鐘。而且現在，他反正是待不下去了。

陸清嵐沒有反對，兩人剛出了雅間，就見隔壁雅間門被打開了，從裏面跑出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男子，沖到欄桿旁沖底下大叫：“酒，小爺的酒呢？”

小二急忙忙的跑出來應道：“馬上就來，這位爺稍等。”

醉酒男子名叫陸修明，前些日子，家中小妹被人販子拐走了。陸修明心裏難過，一看到家裏小妹的院子就難過，幹脆天天在酒肆賣醉。

今天也是這樣，然後他一回頭，整個人就僵住了，那人，那人好像他的小妹。下一瞬間，陸修明就沖了上去，嚎啕大哭：“小妹，是你嗎？”

突然間沖過來一個男子，把陸清嵐嚇壞了，那人還緊緊抓著她的手，哭的稀裏嘩啦。

陸清嵐使勁的想把手抽回來，掙紮道：“不是，你認錯人了。”

陸修明仍自抓著不放，喃喃自語：“小妹，我的小妹。”

李長陵額上青筋跳動，將陸修明抓住陸清嵐的手指一根根的扳開，一字一句的，道：“給我放開。”

這時候，隱在暗處的侍衛們匆匆出現，一哄而上將陸修明押住，侍衛首領跪地請罪：“卑職一時失察，讓這歹人驚擾了小主子。”

李長陵安撫著躲在背後的陸清嵐，面若寒冰，“你們回去自己領罪，至於這人，送到順天府去。”

身後的陸修明還在嘶吼著：“小妹，你看哥哥一眼啊，哥哥帶你回家。”

“堵住他的嘴。”李長陵丟下這句，頭也不回的帶著陸清嵐走了。

倒是陸清嵐下樓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回頭吩咐道：“不用刻意提起我，就按大熙的刑法來。”

雖然那人把她嚇了一跳，到底沒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而且醉酒中也不是故意的。以她的身份，醉酒男子怕是難逃一死。

不過陸清嵐也不是什麽聖母，不至於給他免責，一切公事公辦就好了。她這一句吩咐，倒是讓李長陵多看了好幾眼。

回到馬車上，陸清嵐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整個人呆呆地，顯然是被嚇壞了。

李長陵心裏想，剛剛陸清嵐肯定是硬撐的，他家阿嵐就是太心善，心底嘆口氣，低聲安慰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們這就回宮。”

回宮？

聽到這兩個字，陸清嵐回了點精神，臉色也紅潤了幾分，堅持喊道：“不，我不回宮，我還要去京城最大的綢緞店，最好的銀樓。”

要是出來一趟，什麽都沒做就回去了，豈不是對不起她剛剛受到的驚嚇？

李長陵盯著她看了一瞬，沒有錯過她說銀樓時眼裏閃過的亮光，嘴角一抽，吐出三個字：“聽你的。”

他果然不該以常理去揣測陸清嵐，要是平常人家的小姑娘，在酒肆裏遇到這事，怕是得哭哭啼啼好幾天。

李長陵吩咐一聲車夫，馬車轉了個彎，直奔京城最好的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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