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

所有燈光都被關閉,舞臺上一只大鼓,上面影影綽綽一個纖細的人影,臺下的林瑧坐在電影中方新立觀看李柔嘉舞蹈表演時應處於的觀眾席位置,舞臺上先是朦朧氤氳的光線被打上去,隨著古箏、琵琶、笛、簫相和的音樂嗚咽纏綿地響起,臺上在氤氳光線中看得出輪廓的女子從靜立的姿勢開始舞動,腰身細若將折，明明是人的肢體,肢體舞動間，卻做著人體幾乎達不到的動作,動作時而飄逸得好似天邊一匹飄動的雲，時而柔軟得又好似一條纏綿的溪流,舞動跳躍之間雙足在大鼓上連點，卻只是清脆的小聲的“咚咚”聲響，毫不急促，毫不劇烈，好似站在鼓上舞動的人是輕飄飄的一片羽毛，無一絲重量。

燈光一點點打亮，舞臺上笛聲漸急，樂聲漸強，鼓上之人的身姿舞動得越來越快，一身艷麗奢華的紅衣冶艷得奪走所有人眼球，人影正旋轉舞動，以白玉一般細嫩的右足為軸，輕舒長袖，臂上披綢以鮮花怒放、鳳凰展翅一般的姿態向外一展的同時，整個人輕盈地自鼓面上翩然躍起，一頭以紅色飄帶高高束起的青絲飄揚，明明躍起時輕盈飄逸，墜下來的動作卻好像突然被殘酷地拍落下來，顯得整個人都沈重殘破了一般，雙足重重“咚！咚!”兩聲踏在鼓上，好像砸在人的心上，整個人受傷般蜷成一團，又隨著愈加激烈的樂聲而顫顫地慢慢重新舒展開身體，頭緩緩上仰。

主攝像機和一號二號攝像機將鏡頭拉近到臺上舞者的面容，一身紅衣的舞者仿佛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那緩緩擡眸往上看的一瞬，絲綢般的一頭墨發和柔軟的紅色發帶一起垂在頰側，有著迷人光澤肌膚如剔透白玉，娥眉淡淡如隔千重山水，淡粉色的唇瓣柔嫩如枝頭最先綻出的花蕊，明明還是蘇桐那張不施粉黛就美麗絕塵的容顏，這個鏡頭下的女子，卻完全不是蘇桐了。

那一向含著淺淡笑意的眸子依舊美麗，此刻卻卻含著逼人的清傲張狂的冷光，連水墨描繪一般的眉都顯出難以接近的冷漠疏離，襯著眉心一點栩栩如生的牡丹裝飾，微怒含恨般微微抿起的淡色柔唇，秀氣卻挺直的鼻梁，明明那樣身姿飄逸、姿容絕俗的一個人，卻有著無比逼人的氣勢，幾乎一眼就能將你定住，活生生是一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的李柔嘉。

在電影《困局》中第一次表演舞蹈的李柔嘉，初到異國不到一個月，面對的全是她以往不曾接觸過的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他們是踐踏我朝的其中一個國家的國民，但是其中有人也是她父母輾轉使人托付的、她現在賴以生存的倚靠，她瞧不起這些人，也瞧不起自己，她憎惡在場的所有人，也憎惡自己。

她輕雲般慢移，旋風般疾轉，每一步帶起精心控制的或輕或重、或急或緩的鼓點，長袖與綢帶隨之飄舞，轉、甩、開、合、擰、圓、曲，時而擡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時而急促旋舞跳躍，時而輕緩折腰舒臂，舞姿越美麗傾城，面容卻越發顯得冷漠不屑，清傲張狂之色掩蓋下的眼底，卻是如死亡一般的沈寂，好像臺下所有的喝彩、垂涎、讚美、欣賞的人，不過都是一群在腳下奔忙的螻蟻而已。

林立理在監控機前看得專註，幾乎怕驚著了鏡頭裏幾乎整個人化身為李柔嘉的蘇桐，心想自己以這場戲開頭果然沒錯，學舞蹈的人本來就有靈性，舞蹈時又通常專註，卻使蘇桐一下子就把握好了李柔嘉那種性格下的神韻，簡直讓人叫絕。

不由想起王海和他們就片酬展開拉鋸戰的時候，最後投資方決定給蘇桐這個新人幾乎接近一些一線影星的片酬，是覺得蘇桐這張臉就值這個價，林立理卻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蘇桐的表現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現在的蘇桐的表現卻是讓他著實讚嘆了。

林立理正在心裏讚嘆呢，就見舞臺上正在做從飛速到緩慢再到幾乎靜止的收尾旋轉，顯得飄逸又有些奇異的淒冷的蘇桐，在最後定格的一刻突然驚訝地很細微地瞪大了一雙美目，看著舞臺下側邊一個地方，接著腳下不知怎麽踩虛了一下，頓時往一側跌去。

林立理趕快叫到：“快！扶一下Sue!”

林瑧也是一驚，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就往舞臺那邊奔。

安景正註視著蘇桐呢，雖沒發現她眼神偷瞄了舞臺下面，卻也是第一時間就發現蘇桐要摔倒了，驚呼一聲就也要往舞臺上沖，被秦靜拽住了衣角，似乎有點生氣地一別平時嬌滴滴的魅惑聲線地道：“你急著往上沖幹嘛，添亂啊，人家這樣傾國傾城級的美女，已經有人上去英雄救美了。”

秦靜也是驚訝，但是她第一時間就註意到了，臺下一個身影已經飛快地一步跨上足足高一米四的舞臺，掠到舞臺中心之後，又躍上蘇桐表演古典舞的大鼓，穩穩地一只手將馬上要摔倒的蘇桐整個人握著手臂提了起來，動作之迅速簡直媲美大牌動作片的橋段。

燈光照在大鼓上蘇桐和那男人的身上，把兩個人的容顏都清楚地展現在各個機位的顯示屏幕中，那個身量高大、氣勢迫人的男子，就冷冷地瞥了燈光組分管最亮的大燈的工作人員一眼，好像在嫌棄舞臺上燈光過於亮了，絲毫不覺得自己突兀出現在舞臺上有什麽不好的樣子。

林立理還在驚訝中，還是記得向著蘇桐問了一句：“Sue，沒事吧？”

蘇桐這才從驚怔中醒過神來，跳舞時一件很耗體力的事，蘇桐背上已經出了點汗，連忙笑著揮手道：“林導，完全沒事，不用擔心我。”

“嗯”了一聲，對於拍戲中的小意外很司空見慣的林立理，只是隱晦地打量了兩眼蘇桐身邊那個明顯不凡的男人，就仿佛沒看見他一般對蘇桐和眾人道：“那就休息三分鐘，Sue，你調整一下，三分鐘後從那個收尾旋轉之前開始再拍一遍。”

蘇桐剛點頭表示知道了，林立理就聽到後面就有人喚他道：“林導。”回頭看去，一個看起來30多歲的男人笑容可掬地看著自己，道：“林導，由於您劇組的攝像機剛才應該拍到了我們二少，這最後一段想必也因失誤而無法用，所以我謹請您將最後這一段永久刪除。至於您為什麽要聽我的，我叫王陸，很樂意簡單地為您解釋一下。”

林立理於是覆雜地看了臺上的謝承景一眼，點點頭。

比起林立理等人，蘇桐其實更驚訝，她本來在跳舞的時候一向很不註意外界，但是這場是她第一次當著劇組這麽多人為了一部電影而舞，在跳舞的時候還要刻意演成另一個人，所以還是很有一些緊張的，於是在收尾的時候忍不住悄悄往臺下看了看眾人的反應，誰知往臺下掃視一圈，一下子就對上了謝承景深邃專註的眸子。

他完全不像是在欣賞一場令人賞心悅目的舞蹈表演，嚴肅得仿佛穿著軍裝在進行閱兵一般，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蘇桐完全不知道他怎麽會來，又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就靜靜地站在舞臺下一架攝影機後面的角落裏，挺拔冰冷如一座雪峰，仿佛已經在那裏屹立了千年萬年，蘇桐這樣一驚，腳下頓時踏錯了一個舞步，當時就知道不好，可能會摔得很難看了。

被謝承景拉起來的時候蘇桐還呆了一瞬，就聽謝承景道：“有這麽驚訝嗎？”同時就著拉著蘇桐手臂的姿勢帶著蘇桐跳下大鼓，順著舞臺側面的臺階往舞臺邊的休息室走。

蘇桐一向穩重，今天卻因為看到謝承景過來片場，就把熟記於心的舞步跳錯了，驚得差點摔跤，所以謝承景才會問蘇桐看到他來了為什麽那麽驚訝。

蘇桐乖乖地跟著他走，謝承景也就放了手，聽到謝承景的問題，畢竟他才剛剛救了她，蘇桐就笑著老實道：“有，因為以你的身份，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來這邊，”接著試探地問了一句：“是來有什麽事嗎？”

“沒。”謝承景很直白地回答，“不過今天過來這兒附近和人談事，王陸說你就在這邊的影視基地拍戲，就順便過來看看了。”

蘇桐就笑，“那算是探我的班啦，謝謝你。”

“不用謝。”謝承景一板一眼地道，“我沒有看過拍戲，這次也算過來看著玩玩兒。”

兩人才走到休息室門口，此刻應該在臺下和飾演方新立友人的演員坐在一起，一邊觀看演出一邊議論李柔嘉的林瑧，也已經沿著上舞臺的臺階走了上來，先是禮節性地對謝承景微笑了一下，就問蘇桐道：“沒事吧？”

蘇桐搖頭道：“沒事，不用擔心。鼓面上本來就不會很硬，何況還沒有摔下去就被拉起來了，就

是覺得因為我的失誤，麻煩大家還要再拍一遍，有點抱歉。”

“並不麻煩，拍兩條能過就已經很好了，”林臻安慰她，完全看不出剛才也準備沖上去救蘇桐時的那一瞬間的著急，笑容淡淡，語聲溫和地道：“我第一次拍戲都拍了八九條才過呢，何況你這次表現很好，你把李柔嘉詮釋得很讓人驚艷，只不過是因為一點點小失誤而已，再拍一次估計還能拍得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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