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玉才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躺在病床上幾乎沒什麽生氣，所有的生命體征都是靠著藥物和儀器維持著。

這一周，醫院已經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 但最後, 都奇跡般的搶救了回來, 可這對於趙英玉來說, 也算不上什麽好事, 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繼續接受著病痛的折磨罷了。

奚呦守了趙英玉一整夜，斷斷續續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後來說累了, 她就停下休息一會兒，靜靜地看著趙英玉，腦海裏回憶著趙英玉陪著她長大的點點滴滴。

不知不覺，外面就天光大亮了。

梅帶了早飯過來，但奚呦沒什麽胃口, 草草吃了幾口應付, 便去見了主治醫生。江沛川提前給醫生打過招呼，見到奚呦, 醫生便將趙英玉的具體身體情況都告訴了她，沒有隱瞞, 實事求是全說了，並且在最後，很惋惜地提醒她要做好送別親人的準備。

奚呦身體忍不住顫抖, 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才忍住沒有當場失態，她哽咽地張了張嘴，聲音啞得像磨砂紙擦過粗糙的表面般：“醫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求求你, 救救我奶奶……”

她眼裏充滿了絕望，可看向醫生時，又忍不住生出希望來，似乎只要醫生點點頭，就可以將她從深淵中拉出來。

但醫生最後搖了搖頭。

奚呦守在醫院的第三天，趙英玉奇跡般地醒了過來。那時奚呦正望著窗外枝頭抽出的嫩芽對趙英玉的說：“奶奶，等春天到了，我帶你去外面走走吧。”

“好啊。”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奚呦呆楞在了原地，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僵硬地轉過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人。

趙英玉昏迷了這麽久，身體不太好，想要坐起來，費了好半天勁兒，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只能躺在床上，側著頭看她。

“怎麽了，看見奶奶傻了嗎？我的小呦呦。”

奚呦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聽見趙英玉這麽叫自己是什麽時候，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撲到趙英玉的身邊，哭得像個孩子。

不管多久，在最疼愛她的奶奶面前，她永遠都是那個需要奶奶哄一哄才會好的孩子。

趙英玉擡手揉了揉奚呦的頭頂，小聲說：“乖孩子，別哭了，奶奶喜歡看你笑起來的樣子，我的小呦呦笑起來最好看了，和奶奶年輕的時候一樣好看。”

奚呦擡頭，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對著趙英玉扯出一個笑容來。

趙英玉也笑了笑，捏捏她的臉，說：“哎，我的小呦呦哭成大花貓了。”

趙英玉突然清醒，醫生也聞訊趕了過來，但是在檢查完趙英玉的身體後，臉色比來時凝重了些，離開時，醫生把奚呦叫了出去。

奚呦惶恐又不安，幾乎是抗拒著和醫生交流，醫生看過無數次的生老病死，這一次也只是無數次中的某一次而已，醫生告訴奚呦，趙英玉這個情況叫做回光返照。

趙英玉的精神狀態很好，見到奚呦回來，招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問道：“怎麽了，告訴奶奶，為什麽不開心？”

奚呦死死咬著牙，垂頭快速地抹了一把眼睛，再擡頭時，她揚起一個笑：“奶奶，我很開心，能陪著奶奶，和奶奶說話，我很開心。”

趙英玉輕輕摸了摸奚呦的頭，面容一如既往的溫柔又慈祥：“好孩子，奶奶也很高興，離開前，還能看看你。”

離開二字刺痛著奚呦的神經，明明警告自己不能流淚，要微笑，可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奶奶，你不會離開的，我舍不得你離開，我還沒有帶你回家，還沒有帶你在春天裏散步。奶奶，你留下來好不好？”

奚呦幾乎泣不成聲，緊緊抓著趙英玉的手，似乎想要抓住這一抹溫暖。

趙英玉笑了笑，擡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珠，溫聲說：“呦呦，人總要離開的，奶奶累了，奶奶想下去陪你爺爺了，你也知道，你爺爺那個倔老頭，一個人在下面，肯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趙英玉目光溫柔的看著她：“呦呦長大了，可以一個人了是不是？”

奚呦迎著趙英玉的目光，最後點了點頭，抱住趙英玉，雖然她身上全是藥味，可她的懷抱還是如小時候一樣溫暖。

趙英玉也抱了抱她，說：“呦呦，奶奶想聽聽你小時候的事。”

奚呦放開趙英玉，扶著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後說：“好，那我就從四歲你教我騎自行車開始講吧……”

從四歲到五歲，奚呦慢慢地講著，趙英玉起先還會搭話，後來說得越來越少，等她講到十八歲時，趙英玉已經徹底沒了聲音。

但奚呦沒有停下來，她一直講，不停地講，直到天色暗下來，直到床上的最溫暖的的人再也沒有了心跳。

江沛川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奚呦死氣沈沈地坐在病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趙英玉冰冷的屍體。

江沛川有些不忍，但還是走過來將奚呦從抽離的情緒拉了回來，殘忍地告訴她趙英玉已經死去的事實。

奚呦忽然推開他，惡狠狠地瞪著他，指著門讓他滾。

江沛川不為所動，朝外面等候的人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人進來移走了趙英玉的屍體，奚呦想要追上去，卻被江沛川的人擋住了。

奚呦拼命反抗，又哭又喊，還將江沛川罵了個遍，最後哭喊得太厲害，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仿佛已經接受了趙英玉離開的事實，平靜又近乎麻木地操辦著趙英玉的後事，在當地火化後，江沛川安排了專機送她回國。

隔了這麽久，趙英玉終於回到了故鄉，葬在了她的丈夫奚坤朗的身邊。

但她再也不能在春天裏散步了，因為她永遠留在了冬末。

下葬那天，奚凱榮和周曉年都來了。

山上的墓園寒風淩冽，奚凱榮身體不好，看著趙英玉下葬後，便和周曉年離開了。回到醫院後，奚凱榮還是病倒了，當晚就發起了燒，迷迷糊糊間，周曉年聽到奚凱榮喊了一聲媽媽，她頓時也泣不成聲。

葬禮過後，奚呦就消失了，消失前，她以趙英玉的名義捐出了八千萬，用來研究和治療突發腦溢血的病癥。

之後的每個月，周曉年都會收到從海外寄回來的明信片，地點每一次都不相同，但明信片的最後，總會用圓珠筆寫上【希望爸爸早日康覆。】

每次收到明信片，周曉年都會坐在病床邊念給奚凱榮聽，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半年，奚凱榮的肝癌奇跡般地有了好轉的跡象。

奚凱榮和周曉年都高興壞了，想要將這個消息分享給奚呦，可這半年來，除了奚呦主動聯系他們，他們根本聯系不上奚呦，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但又好像哪裏都有她。

陳馳聽到奚凱榮好轉的消息後，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霍明昭，但是這半年以來，霍明昭幾乎不再去打聽關於奚呦的一切消息，就好像他真的把這個人從自己的世界割離了出去。

恰好這時，柏原的電話打了過來。

“怎麽回事？你老板為什麽不接我電話？”電話一接通，柏原就張嘴說個不停，“我好心好意組了局請他過來開心一下，他竟然連我電話也不接，這樣的兄弟不要也罷。”

“柏哥。”陳馳忍不住為自己老板辯駁了一句，“霍總他挺忙的。”

“？”柏原聽出了陳馳的話外之意，頓時嚷嚷著不依不饒了，“你什麽意思？小陳同志，你是想說我閑的蛋疼是不是？”

“蛋疼不疼我不知道……”陳馳說，“閑是有點閑。”

“我閑個屁！”柏原兇巴巴地懟回去，“我可忙著呢，你知道我現在升職了嗎，我現在在宸宇傳媒，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呵呵，恭喜啊。”陳馳一點也不走心。

“算了算了，反正你和你老板都不是好人，我不和你們計較，你轉告霍明昭一聲，今晚九點FeelingClub，愛來不來。”說完柏原就掛了。

陳馳等到再次送文件進去時，才把柏原的話轉達給了霍明昭。

霍明昭聽完也沒說去不去，仿佛眼裏只有工作一般。

這樣的狀態也快持續半年了，雖然霍明昭什麽也不說，但是陳馳知道，他心裏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豁達和無所謂，他用工作麻痹自己，讓自己分不出心去想別的，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放下。

陳馳輕輕嘆了一口氣，關上辦公室的門退了出去。

下班後，霍明昭也吩咐他先走，陳馳想了想，還是問道：“霍總，你今天又要加班嗎？”

霍明昭從文件中擡起頭：“嗯。”

陳馳實在不忍心留老板一個人加班，退出辦公室後，給蘇桃發了一條消息：【今晚不能陪你看電影了，下次再約。】

蘇桃立馬問道：【怎麽了？】

陳馳：【陪老板加班。】

蘇桃；【……加油。】

處理完所有的文件，一擡頭，看到墻上的掛鐘已經指向了八點半。

霍明昭揉了揉酸脹的頸椎，起身離開辦公室，剛出門，看到秘書辦裏還亮著燈，他推開門一看，陳馳正端著一碗泡面吸得刺溜刺溜的。

四目相對，空氣安靜又尷尬。

霍明昭問他：“你怎麽還沒走？”

陳馳放下泡面，隨便抽了張紙擦嘴：“有點工作沒做完。”

“現在做完了嗎？”

“做完了，正準備下班。”

“嗯。”霍明昭也沒有拆穿他，想到不久之前柏原在微信上給他發的消息，霍明昭問他，“要和我一起去酒吧嗎？”

陳馳點頭：“去，霍總，您稍等一下，我先下去開車。”

兩人到達FeelingClub剛剛九點過一刻。

柏原不依不饒地拉著霍明昭：“遲到了十五分鐘，自罰三杯。”

霍明昭在桌上隨便挑了瓶酒，直接仰頭喝掉半瓶。

陳馳看了一眼，大概是勸不住的，於是趕緊出去買好了胃藥和解酒藥。

柏原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霍明昭一上來就這麽拼命，他趕緊把酒瓶搶過去，拉著霍明昭坐下，“你悠著點，別搞我啊。”

霍明昭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我不搞男的。”

“……”柏原心裏罵了句有病，不斷提醒自己今晚是為了讓霍狗放松，千萬不要和一個失戀的男人計較。

柏原讓人換了些度數低的酒，又打電話，叫了不少人過來，他現在好歹是宸宇傳媒的二把手，隨便一個電話，俊男美女就來了一大堆。

柏原指著其中一個美女，對霍明昭說：“這個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霍明昭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直接拿出手機給柏野發了一條消息。

霍明昭：【你弟在FeelingClub拉皮條。】

柏野：【……】

霍明昭勾了勾唇，把手機扔給柏原看。

正巧這時，柏野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柏野：【已報警。】

柏原：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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