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雨後的天空格外澄澈清爽，世界一片清白又幹凈。

柏原被一陣急促的車鳴聲驚醒，他揉了揉酸脹的後頸慢慢坐起來, 搖下車窗, 仰著頭靠在椅背上醒覺。

霍明昭和陳馳同時在A國失聯, 昨天從醫院離開後, 他就直接去了昭明智谷總部, 找人聯系上了A國分公司的負責人，但這一次霍明昭到A國談的項目屬於保密項目，無法告知柏原詳情, 只說有了消息會告訴他。

算算時間, 今天應該就能有消息了。不過，柏原還是不放心，所以昨晚又四處奔走，聯系了不少在A國的朋友幫忙打聽，後來累得不行, 直接睡在了車裏。

混濁的空氣慢慢從車廂裏散去, 柏原推門下車，繞到後備箱, 翻出一瓶未開封的純凈水，仰頭猛灌了好幾口, 剩下半瓶，直接倒在了臉上。

他伸手隨意抹了幾下，然後抽出紙巾對著後視鏡慢慢地將臉上的水漬擦幹, 又就著半濕的手，抓了抓頭發。

這時，扔在控制臺上的手機突然滴了一聲。

他伸手撈過來, 解開鎖，看清楚內容後，神色一震。

事情遠比他想的還要糟糕一些，消息上說，霍明昭和陳馳被競爭對手惡意報覆出了車禍，現在人在醫院，具體情況如何還未得知，可發過來的消息上，有車禍現場的照片，車身嚴重變形，駕駛座旁的地上有很大一攤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柏原心裏發慌，恨不得立馬飛A國，但霍明昭出差前叮囑他一定要盯著江沛川。冷靜下來後，柏原先聯系了昭明智谷總裁辦，讓他們盡快和A國分公司聯系，確認霍明昭目前的情況，然後又通知了段輕鴻和明峣，讓他們兩個也找關系打聽一下情況，但這些還不夠，柏原想了想，打算去找柏野幫忙。

柏原驅車回家，正好在車庫碰到準備出門的柏野。

遠遠瞧著，柏原在心裏罵了句人模狗樣，其實酸得不得了，嫉妒柏野比他高比他帥，還比他有出息，就連腹肌都要比他多兩塊。

恨啊。

輪胎摩擦地面，柏原故意弄出極大的噪音，果然，柏野停下腳步，皺眉看了過來。

“哥。”求人辦事嘴巴得甜，柏原儼然忘記了他留在柏野胸口處的牙印還沒消，拉開車門，跳下來，笑著走過去，站到他哥跟前，張口就誇，“真帥，果然是我們柏家的人。”

柏野面無表情地看他表演。

沒得到回應，柏原覺得有點尷尬，自己按了快進，省略了前面的鋪墊，直接說：“哥，請你幫我個忙。”

柏野盯著他看了幾秒，沒有立刻表態，而是伸手拿走了他手裏的車鑰匙，柏原不明所以，只見柏野坐上他的車，然後倒退幾步，將車開到他面前。

“你幹嘛？”柏原問。

柏野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後狠踩油門，哄地一聲開出去百來米遠，又倒回來，再開出去，如此反覆了十次，才將車鑰匙還給柏原，心情頗好地說道：“現在可以說了。”

被汽車尾氣噴得灰頭土臉的柏原咬著牙，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柏野這個記仇怪剛才是在報仇，他壓著心裏要噴出來的怒火，勉強地擠出一個看似乖巧的笑容，問道：“哥，還生氣呢？那要不要我掀起衣服給您也咬一口？您是喜歡左邊還是右邊呢？”

柏野往他身上瞥了一眼，嫌棄道：“不用，磕牙。”

柏原：“……”

很好，他就不該指望他哥能做個人。

柏野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他：“給你五分鐘。”

柏原心想：你這趕著去約會呢，還是趕著去投胎呢？

心裏小九九多，但嘴上絲毫不敢耽擱，他知道他哥說五分鐘，就絕對不會給他六分鐘，所以飛快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所以，哥，這次你真得幫幫我，我知道你在A國有人脈，你幫我查查霍明昭的情況，最好是把他盡快弄回國。”

柏野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幽深的雙眸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柏原被他盯得有些不安，然後隔了幾秒，聽到柏野說：“我可以幫你，但是有條件。”

柏原只能硬著頭皮上，為了兄弟，就是柏野讓他叫爸爸，他也豁出去了。

柏野說：“來公司上班。”

柏原：“啊？你不怕我和你爭家產啊？”

糟糕，一不小心問出了心裏話。

柏原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心虛地看了柏野一眼。

柏野淡淡地看著他，一點也不擔心：“就你那點智商，我怕什麽？”

柏原：感覺有被侮辱到。

———

鄧毅的葬禮，由奚呦一手操辦，最後葬入通明山，長眠於此。

下葬那天是個陰天，天空沈沈地墜著，壓在通明山上，氣氛凝重又壓抑。

奚呦一身黑色的素服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後，鄧毅父母哽咽悲痛的哭泣聲從前方斷斷續續地傳來，她近乎麻木地走著葬禮流程。

結束後，奚呦站在通明山的半山腰上，身後，是長眠於此的靈魂，身前，是未知險峻的山路。她給江沛川打了電話，很平靜地告訴他：“我接受你的提議，我們訂婚吧。”

江沛川說好，然後用很溫柔的聲音安撫似地說：“奚呦，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你好好休息。”

奚呦回答了一聲好，隔了幾秒，補充道：“謝謝。”

江沛川說：“不用這麽客氣，奚呦，希望將來的日子，我們能合作愉快。”

奚呦：“嗯。”

兩人之間和諧的達成了約定，奚呦也沒有再管剩下的事情，她把自己關在公寓裏，昏昏沈沈地睡了兩天，幾乎和外界斷了聯系。

周曉年找上門來的時候，奚呦正躺在沙發上看一部很老的片子，有名的催淚片，已經播放到了全篇的高潮部分，可她的內心依舊沒有多大的波瀾，平靜得不太正常。

奚呦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可太多的事情忽然在同一刻爆發，不管她願不願意，統統變成冰涼的利刃刺向她，她毫無防備，刀刀命中。

第一刀的痛感還沒有消失，第二刀又緊接而來，一刀一刀刺下來，有血有肉的活人也成了一具麻木的□□。

所以她把自己關起來，悄無聲息地舔舐傷口，消化情緒，再將刺向她的刀，一把一把慢慢□□丟掉。

屋裏沒有開窗，遮光窗簾也拉得密實，外面青天白日，裏頭卻昏暗沈悶。

周曉年沒有見過這副模樣的奚呦，進門時，她楞了半晌，直到電影結束，片尾舒緩的音樂響起時，她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走過去，把窗簾拉開了。

白光瞬間湧進來，客廳亮堂了起來，驅散了一室的陰郁晦暗。

周曉年站在窗前，轉身看向她，說：“你和沛川訂婚的日子已經選好了，就在三天後。”

“嗯。”眼睛適應了光線，奚呦放下擋在眼前的手，她坐在光裏，皮膚白得嚇人，薄薄的一層，可以清晰地看見皮膚下的青紫色交錯的血管。

靜坐了幾分鐘，她又起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周曉年，一杯自己喝了。

“爸爸怎麽樣了？”她坐下時問道。

“沛川聯系了肝癌方面的專家，給你爸爸看過後，說可以治療。”說到奚凱榮，周曉年語氣輕松了些，她告訴奚呦，“你爸爸也同意了，雖然治療辛苦，但希望很大。”

“嗯。”奚呦點點頭，眼眸半垂著，盯著手裏的空杯子，又問，“一品居呢？”

周曉年朝她走了幾步，坐到沙發旁邊的椅子上，說：“已經重新開業了。”

江沛川畢竟是泰陽置業的老板，背後有強大的資本支持，想要盤活一個一品居，輕而易舉。

而且，江沛川做得相當漂亮，不僅從輿論上重新塑造了一品居的形象，而且還聯合海城不少的餐飲品牌，搞了一個西部美食節的活動，吸引了不少年輕人的目光，為一品居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周曉年這一次過來，除了告訴奚呦訂婚日期外，還希望奚呦可以搬回別墅去住，周曉年的理由也很簡單，她說：“你和沛川訂婚後，住外面不方便，媽媽希望你正式嫁過去前，給江家留個好印象。”

奚呦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她很輕地點了點頭，放下水杯，回到臥室收拾行李，跟著周曉年一起回了別墅。

這一晚，她沒有如往常那樣失眠到半夜，躺下後，很快就入睡了，一夜無夢到清晨。

吃早飯時，周曉年敏銳的發現，奚呦和昨天完全不一樣了。她又恢覆了以前的樣子，雖然看起來還是淡漠疏離，也不太說話，可是周曉年能感覺到家裏的氛圍已經變了。

或許是有些事情說開了，總之，這個家終於有一點家的感覺。

下午江沛川親自到別墅接人。周曉年擔心奚呦第一次見未來的婆婆會緊張，特意將奚呦叫到房間，說了很多關於鄧瑜的事情。

以前周曉年說上三句話就會不太耐煩了，現在一下子說這麽多，奚呦有些不適應，但也沒有打斷她，靜靜地聽周曉年絮絮叨叨的說完，才說：“我知道該怎麽做，你別擔心。”

周曉年就沒繼續說了，和奚呦一起下樓。

江沛川在客廳陪奚凱榮說話，看到奚呦從樓上下來，主動走過去，奚呦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單看外貌，兩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周曉年笑著將兩人送到門口，可是一轉身，眼眶就忍不住紅了。

奚凱榮遞給她一張紙，笑說：“你哭什麽？”

周曉年聲音哽咽：“凱榮，我是不是做錯了啊？”

奚凱榮握住周曉年的手：“曉年，對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們都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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