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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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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震鋼見到醫生第一眼的時候,心想,這個醫生比我媳婦兒還好看。再看第二眼,覺得眼熟。追究第三眼,就傻眼了,兩手下意識拉住對方胳膊,他這些年摸爬滾打走的是諧星風,當下也沒去掉這層詼諧感,扯著嗓子高聲嚎:“景明!”

曲景明嚇了一跳,拿聽診器的手都被這貨的嚎法震抖了。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兩趟,才確認似的笑笑,點頭致意打招呼:“阿杠,這麽巧。”

“還有更巧的呢!快來快來,救救你春哥兒吧!”王震鋼拽著曲景明的手腕,把他拖到宴席中。

和春已經被人平放著放在地上,身邊圍著一堆好詩群眾,王震鋼一邊撥開他們一邊說:“留點空氣留點空氣,勞煩都出去呼吸吧!”

群眾們見醫生已經到位,就紛紛往外撤了,反正外面有一大片草坪,婚禮提前進入室外環節,這點意外並沒有阻礙他們玩樂。只有三兩跟了和春多年的心腹很不放心,留在室內,王震鋼搔著後腦騷在旁邊隨時待命。

曲景明低頭給和春做檢查。他知道這是和春,只是長期的職業習慣讓他能夠優先把這個人當做一個普通病人,然而他只望了和春的臉一眼,心頭便“鏗”地跳了一下。他對這張臉感到似曾相識,又感到陌生得可怕,並不能立刻進入重逢的狀態……他還有些慶幸和春現在是昏過去的,否則他們就將四目相對,幹巴巴地說“好久不見”、“你好嗎”之類的話,這不僅尷尬,還令人沮喪。

他自認從不害怕物是人非,可眼下卻覺得腦袋上方扣著一個名為“近人情怯”的大盆子,一傾覆,他就會狼狽不堪;這樣,他就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此刻埋藏在職業習慣之下的心情,其實無法承受尷尬、沮喪帶來的失落。

他並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

“景明,怎麽樣?他要不要送醫院?你們莊園裏的設備夠不夠用?”王震鋼苦惱地蹲下來,問道。

曲景明低聲回了一句“沒什麽大問題”,伸手去翻了一下和春的眼皮,又道:“他疲勞過度,輕度昏迷,還有點低血糖,等會兒吊個葡萄糖水就行。這裏什麽都夠,讓他休息最重要。”

說話間,指尖觸碰落在和春右眼的眉毛上,突然有點移不開手。他的眉毛看似非常硬朗,黑而濃,摸上去卻是軟軟的,每一根都好像帶著溫度,灼燒與之相觸的手指尖。他短暫地留戀這種灼熱,在被人發現自己失態之前收回手,問這家的傭人要了一間休息室。

“背他過來吊水吧。”

王震鋼背起人跟他走了。

水吊起來,就像往人心裏安了根定神針,王震鋼整個人放松了許多,他扯扯身上的新郎禮服,跟曲景明就和春的事情寒暄了幾句,很感慨地說:“真是嚇死我了,他平時可以一天只睡五個小時連續一個月,每天還精神抖擻的,我經常勸他,這麽透支會折壽,他不聽,也放不下工作……”

說著,目光一瞥,看到曲景明盯著和春發呆,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有點飄:“那這個,我還得招待來賓,老和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曲景明擡頭,沖他彎彎眉眼,唇邊噙笑:“放心,他沒事的。你……你今天結婚,不好意思,我也沒有準備,改天補你份賀禮。”

“嘿,碰到你人就是禮,等我度完蜜月回來請你吃飯,不能拒絕啊!”王震鋼掏出手機調出號碼鍵盤,遞過來,“手機號留一個唄。”

曲景明留下一個固定號碼:“還沒有來得及辦手機號,這是我住處的號碼。”

王震鋼樂呵呵地存下,跑了,順手帶上了門。跑了大老遠,想起自己英俊瀟灑的胸花剛才還落在休息室裏,又折回頭去。那門帶得也不嚴實,他沒敲就推開了,當即目睹一場非禮勿視,眼瞪瞪看著曲景明彎身親吻和春的眉毛……此人在他心中多年的、近乎神話的形象,瞬間倒塌,腦子裏冒出一行字:沒想到曲景明是這樣的妖物!

該妖物也發現他回來了,若無其事地直起身,拇指輕輕滑過和春的眉梢,然後拿起桌邊的胸花:“來拿這個嗎?”

王震鋼頂著一天靈蓋的壓力艱難點頭,上前去接過那朵胸花,訕訕道:“抱歉,抱歉。”

曲景明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低頭看看和春,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便像是要跟王震鋼一起出門了,王震鋼戰戰兢兢的,驚訝地瞟了他一眼:“你也走?”

曲景明點頭,從床那邊繞過來:“他昏不了多久,一會兒就能醒,我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再說…...算了。”他頓了頓,帶笑意的眉眼黯淡了幾分,隨手帶上門,果真跟著王震鋼杠一起往外走,“剛才的事,不要跟他八卦了,挺尷尬的。”

你還知道尷尬。王震鋼一邊腹誹一邊點點頭:“當然當然,我是那麽八卦的人嗎?不過我就是好奇,以前他跟我說過,你們倆……啊?真的,是真的?”

曲景明沈默須臾,回答:“真過。”又笑,“但過去了…..我走那邊,就不跟你去草坪了,有空聯系。”

王震鋼確認了一個大八卦,很震驚,倒不是震驚這個八卦的內容,而是震驚自己過去居然沒當真,白白錯過了大戲!他懊惱地看著曲景明的背影,悲嘆了一聲,又扯嗓子問道:“那我告不告訴他,今天是你救的他啊?”

曲景明:“隨便。”

這不是為難人嗎。

王震鋼琢磨了半天,等婚禮完全結束,去看了一眼和春,心想如果他醒了就說,沒醒就算了。結果和春已經在休息室跟秦山莊園的莊主聊得歡,手邊的果盤被他“矜持地”吃掉了一大半,真真是偶像包袱千斤重,又扛不起。

這些年,和春在外面端著一個十分體面的形象,用當下流行詞匯總結,就是“男神”;但跟他熟悉到指甲縫裏,如王震鋼之流,就很清楚,男神表象之下,他仍舊保有那份骨子裏剔不掉的……二百五。

因此,他外在的男神形象純屬虛假廣告。

王震鋼看著這險險瀕臨暴露本性的虛假廣告,實在不忍多與他同室相處,便裝模作樣做了個虛了吧唧的匯報,聲稱自己馬上就要出發了,上下屬間做了個告別,他就帶著自己的新娘頭也不回直奔機場。至於和春能不能及時知道曲景明的救命之恩,就隨他去吧。

和春確實沒能及時知道這事兒,但他再次見到曲景明,也沒有隔多久。

白天參加了王震鋼的婚禮,傍晚他又跑回公司去,準備看個方案,要不是已經下班倆小時了,他一定還要拉幾個人加班開會。然而,在公司看方案看到一半,就接到和容電話。

和容意思明確地要求:“現在回家。”

她口中的“回家”,是回她結婚時買的那房子,現在她一家三口,加陳老太、周阿姨,都在那個家裏住著,唯獨和春自己,這幾年浪跡於出差途中、公司休息間、公司附近酒店……一年到頭掰掰手指頭,“回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於是為了堵和容那句“不回家”的批評,他就在公司附近入手了一套二手公寓,近一年都住在那裏了,和容看他有個固定的地方躺,基本也就不說他了。

這麽嚴肅下令,也不說具體原因,只要他回家的情況,少見。

他戀戀不舍地關了電腦,靠在椅背上歇了會兒,覺得白天的疲憊還沒消散,內心十分懊惱這種意味著精力衰退的現象。歇了五分鐘,他收拾了一番,驅車回家。

還在院子他就感受到家裏氣氛與往常不同,最明顯的訊號,是家裏沒有和容叫打他外甥顧尚源的聲音。顧尚源小朋友大概是照著舅舅的性格長的,馬上就要升小學畢業班的人了,還熊得跟和春八歲那年似的,在學校裏囂張跋扈、拉幫結派、調皮搗蛋,和容三天兩頭就能接到老師的電話,從小到大,沒一點讓人省心的。

和春平時一靠近院門,就能聽到裏面鵝飛狗跳顧尚源嗷嗷叫的聲音。

今天沒有,十分詭異。

這嚇得和春連進門都躡手躡腳,目光警惕,隨時準備應付家裏的什麽突發狀況。結果,他在門口鞋子都還沒扒拉出來換上,就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聲線帶著一點細微的顫意,喊他:“和春。”

這個聲音也不全然是陌生的,他揣著一點疑惑擡起頭,看到一個人站在客廳裏,手裏拿著個杯子,靜靜地看著他。曲景明,他心裏想。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好像同時也卷過去一股洪流。可它來去如閃電,像紙做的,像道具,很不真實,雁過無痕。隨即支配他情緒和言行的,是他長期形成的,明明十分熟悉,可眼下用起來又好像哪裏不對的行為模式。

他半彎著身,一手搭在鞋櫃上,一手擡起來摸了摸鼻尖,沖曲景明笑笑,回道:“景明。”

這時,阿姨從衛生間的方向跑出來,給他遞來一雙鞋:“你太久不回來,原來的拖鞋讓小來禍害了,你穿一雙新的吧。”

“哦。”和春接過鞋子,踏進去,走到客廳裏,看看曲景明腳上,穿的是跟自己一樣的新拖鞋,笑了,“我們倆都是客人。”

曲景明也笑了,把手裏的杯子遞給他:“溫水。”

和春沒有扭捏,接過去就喝了一口,沖樓上喊了一聲“顧尚源”,小子應聲滾下來,半個人掛在他身上撒嬌叫舅舅舅舅,臉上寫著“有求於人”四個字。

這可真是救命的有求於人啊!和春趕緊端著杯子盡他的長輩職責去了,把顧尚源拉到沙發上,細細詢問這小子又闖了什麽禍。小子受寵若驚,見鬼似的瞪了舅舅兩眼,舅舅一拍他腦袋:“說啊!不然等會兒你媽下來我就救不了你了!”

“哦哦哦,是這樣的。”顧尚源立刻老實交待,“我們隔壁班有個混球,今天在我們教室外面的草坪踢球,特地踢到我們班教室來了,把我座位旁邊的玻璃窗撞了個洞,我就收拾了他,老師硬說我搞校園暴力,這哪裏是校園暴力,這是替天行道,而且他踢的是我的座位,這不是在本太歲頭上動土嗎?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和春聽了,點點頭,說:“沒錯!”

旁邊的曲景明“噗嗤”笑出聲。他來了大半個小時了,顧尚源是個自來熟,對這個據說是自己哥哥的小哥哥已經消除了陌生感,見他笑,就覷個腦袋問:“景明哥,你說我有沒有道理?”

曲景明不願誤人子弟,又覺得和春剛才一本正經回答“沒錯”特別有意思,不想否定他,於是折中地說:“有道理,但是沒做好自保,不太好。”

顧尚源想了想,挺信服的,覺得這個便宜哥哥還不錯。但他媽的腳步聲已經從樓上傳來了,此地不宜久留,於是他左拍拍舅舅和春,又拍拍哥哥曲景明,指指大門口,說:“我先出去避避風頭,我媽要是問起我的去向,就說我去改邪歸正閉關修煉了,不日出世,必將拯救蒼生於水火以贖舊罪。”

說完,猴一樣竄出大門,和容下樓的時候,只見到他留下的猴影了。

她在樓梯口,看著客廳沙發上坐著的兩個男人,他們一人占了沙發一角,都還望著顧尚源遁逃的方向,臉上神情與姿態都出奇一致,像一道靜止的風景。過去,還在仿城別墅的時候,他們經常擠在沙發同一個角落,一個不註意他們就能鬧起來,你踹我我踹你,那是一道動靜很大的風景。

“姐姐。”和春先發現她,朝她看來,笑嘻嘻地喊。

風景好像從這裏撕開一道口子。

十年一夢,曾經親密的小男孩兒成了現在各端一方的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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