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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考慮到毒蟲的群居特性,為免後顧之憂,一般不會像她如此輕易涉險。只不過,以她目前的修為,即便是毒蟲成潮,大舉來犯,亦不足為懼。

古月也沒有采礦的經驗,完全是照著其他修士的法子,現學現用,一招落雷術轟裂山壁,在洞口布下禁制,然後飛劍開路。直至深入山體三百餘丈,才發現兩塊拇指大小的泰元銅精。挖出來,握在手裏掂量,估摸有一斤來重。

運氣還不錯……

她笑了笑,從如意荷包裏取出一葫蘆靈酒,喝了幾口,而後繼續開采。

采礦實在是件枯燥又乏味的事。

堅持了約莫四五個時辰,前前後後宰了十幾只不長眼的低階荒獸,采集到八斤泰元銅精,古月揉了揉眉心,收回飛劍,席地而坐,隨手將一塊下品靈石彈到山洞上方,用以照明。霎時,漆黑的山洞宛如流入瑩瑩月光,山石裏的紅銅在靈石的映照下,折閃出橙紅色的光暈,猶如深夜裏的點點霓虹燈,迷離頹廢,意味不明。

呆在幾近封閉的山洞裏,時間長了,不免有種孤獨窒息感,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挑出一個寒籽葫蘆。

葫中靈酒冰涼,喝下去,渾身清爽,倦意頓消大半。

歇了會,正打算起身,忽然,空氣裏傳來一陣輕微波動,察覺到有人接近洞口的禁制,古月想了想,按兵不動。

“啊!好多寶貝!”柔和清朗的嗓音充滿驚喜。

緊接著是一連串失望的怒喝——

“呃?靠!怎麽都死啦?!哪個混蛋這麽狠心!太過分了!哎呀,寶貝啊寶貝,你們死得太慘了……”

古月楞了楞,心想,有人?

另一個聲音響起,清脆如孩童,只是那語調卻吊兒郎當的好似街頭惡霸:“幹爹,早死早投胎,你就節哀順便吧。”

“臭小子,皮癢啦?還不給我找毒巢去!”

“那你哩?”

“這裏有古怪,我要仔細研究研究。”

“……”

“歐麥嘎!不是吧?這裏也有鉆石!?”

山洞裏,古月一詫一驚。

詫的是她終於想起來這個聲音是誰的了,除了垣裏那個變態自戀狂還會有誰呀?

至於驚,唔,其實她也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又或,理解錯誤……

那家夥叫的,真的是上帝麽?

在江湖上,提起垣裏這個人,名門正派弟子往往既鄙夷又懍懼,而邪魔歪道者則大多會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夠毒夠狠。

這個把毒物當寶貝的男子,在創立門派時,直接將自己的姓名刻到玉匾上,並且鑲以真金,自戀得讓人哭笑不得。

據傳他十五歲那年收養了四個稚齡孤兒,傳授他們萬毒之術。十年後,這四個養子成為他的得力臂膀,幫他打理門派,網羅人才,收集毒寶,以至於他落得無事一身輕,練起功來心無旁騖,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成為後天巔峰高手,加上隨身攜養著一大堆詭秘莫測的劇毒之物,可謂先天之下,鮮有敵手。

、【089章】故人

這回參與神試,垣裏挑選了六名符合條件的核心弟子,以及養子垣裏。

進入金之試境後,通過本門馴養的同心雀,他們迅速集合到一起,互通任務,而後一路殺獸劈石,不僅獲得任務所需之物還額外得到一些在外界千金難求的珍稀礦石。

俗語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途中,有一幫西北蠻子眼見垣裏幾個人包裹鼓鼓,人數寡少,且身上帶血,便起了殺人劫貨之念。雙方一言不合,即時大打出手。也合該這幫蠻子倒黴,碰上外號血淵童子的垣裏,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全部身首異處,腦髓盡數餵了他的本命毒蛛。

清點完戰利品,他們尋了個背風的山洞。

暮色如玄幕,徐徐降下。幾個人就著美酒,又吃了一頓幹糧。之後或打坐養神,或墊石而眠,或輪流守夜。

次日一早,天蒙蒙,還未大亮,垣裏便帶著他們,深入大山,尋覓礦材。時間緊迫,他已做好打算,倘若到了最後一天還湊不齊任務所需,就提前趕去寶牙丘臺,擺個交流攤子,以物易物,碰碰運氣。

在試境裏呆了一天多,所遇荒獸大部分以利爪銳角為攻器,垣裏等人馴養的各種毒物多半占了上風。

這讓垣裏既高興又納悶。

他對這個神秘陌生的地方很是好奇,希望這裏能夠出現一些外界已然絕跡的毒物,好讓自己一飽眼福,順手牽羊,豐滿一下自己的收藏,不枉來此一趟。

因此,當他在某個山洞前發現滿地地心蟲,不由得心花怒放。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深。古月的幾包藥粉早已將這附近的地心蟲趕盡殺絕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垣裏翻毒巢居然翻出幾塊金剛石。

垣裏當場把這種鉆石原石收刮一清,然後摸著下巴。在洞口前轉來轉去。研究了好一會兒,大概是沒轍了。於是朝山洞裏喊:“前輩,在下東淮山垣裏,想借道采礦,願奉與前輩十之六分所得……”

他敢如此開口,絕非輕舉妄動,而是根據洞口前的狀況判斷洞中有修士,非正非邪。若以誠相待,多半不會為難自己。

果然,過了半晌,洞口泛起一陣漣漪般的雪白光波。緩緩浮現出一道兩丈高半丈寬的裂口。垣裏揖禮道謝,率先邁入其中,垣裏與其他六名弟子緊隨其後。

山洞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垣裏取出火折子,點亮自備的蟲油燈。待一看清洞內景象,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太強了!幹爹,這位前輩……”

深長不見盡頭的山洞,一片片斷面平整的石塊幾乎堆滿了通道,左右山壁光滑如刀削。坦露出無數礦材,其中多是紅銅,少數玄鐵,還有一些價值不菲的琥珀元晶。

“十分之六,少了,唉。”垣裏喃喃自語。

身後幾人點頭讚同他的說法。這些石塊切得又薄又整齊,裏面有何礦石,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他們再費啥功夫,放他們進來,簡直等於將這些礦石白送了,可見那位前輩根本不會在乎什麽十分之六。

太走運了!

慶幸之餘,幾個人卷起衣袖,手握鐵鑿,開始在堆積滿地的礦石中尋找自己需要的礦材。

不多時,山洞裏響起叮叮咚咚,此起彼伏的敲打聲。

由於古月之前已經清理過礦道裏的荒獸,故而垣裏等人翻采了半天,收獲了不少玄鐵精與琥珀元晶,也未遇及多大麻煩。

“觀主,弟子已經采足二十斤姜黃銀了。”

借著蟲油燈的光,垣裏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這些姜黃銀質地尚良,便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首問另一名弟子:“你呢?”

“方才挖到五斤血紋鐵,還差兩斤。”被點名的弟子連忙回道,語氣裏洋溢著三分疲倦七分喜悅。這種礦鐵在市面上壓根兒沒貨,通常甫一挖掘出來就被直接送至兵部鍛煉鎮州之器。若非有幸參與神試,恐怕他這輩子也沒啥機會擁有這麽多。觀主說了,除去交納任務和奉給裏面那位前輩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個的。

垣裏略一思忖,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再挖一個時辰,抓緊時間,多弄點玄鐵精,明天可能用得上。”

想了想,他又說道:“十分之六少了點,十分之七吧,嗯,你們動作快點。”

垣裏雖然心疼包裹裏的收益一下子又少了十分之一,但思及幹爹說一不二的性子,也就懶得多費口舌,繼續埋頭苦幹。

一個時辰後,垣裏將一大包五顏六色的礦石擱在礦道正中,朝礦道深處一直未曾露面的那位前輩行了個揖禮,揚聲謝別,這才領著垣裏及六名弟子一道沿來路返回。

一路無話。

兩盞巴掌大的蟲油燈隨著他們的步伐輕輕搖曳。

除了身後不知多遠的深處偶爾隱約傳出一些聲響之外,礦道裏寂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分明。

臨近洞口約莫百餘丈之際,垣裏忽然停下腳步,從石壁上拈起一條尾指長的暗紅色爬蟲,端詳了幾眼,眉開眼笑:“小寶貝,你打哪兒鉆出來的?”

垣裏上前兩步,湊過去一看,不禁喜道:“是地心蟲啊,先前都沒發現這上面有。”

垣裏聞言一怔,斂了笑,一邊拿過一盞蟲油燈照石壁,一邊吩咐他們四下找找看還有沒有地心蟲。

這一打量,便發現有不少地心蟲陸陸續續地從前面爬進來,原本有些悶熱的空氣漸漸多出一股燒焦成糊的怪味。

據古籍記載,地心蟲是五行中的火行毒物,天生吞吐烈火之能,一旦破繭成蝶就會變成天下一等一的火毒至尊“佛燈引”。只不過眼下爬過來的這些都是幼蟲,毒性尚微。這八人皆是玩毒高手,自然不懼,反而歡喜不已,紛紛掏出育蟲袋。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集起來,以便日後培養。

越往前走,出現的地心蟲越多。地面上。石壁上,留下一道道仿似被烈火焚燒過的黑線。見此情景。驚疑取代了喜悅,垣裏皺起眉頭:“不對勁啊幹爹,它們怎麽進來的?”

垣裏已閉起雙眸,凝神傾聽。

稍頃。

他面色大變:“不好!退!你們往後退!”

其餘七人面面相覷。

“楞什麽?!不想死的就給我趕緊走!”瞪目厲喝間,垣裏伸出右手自腰間取出一包墨綠色藥粉,左手同時彈開酒袋口的塞木。

藥粉與酒液混合交融,化成墨汁般的液體。在空中劃了一片鐮刀飛影般的半弧,灑落地面,嗤嗤生煙。淡青色的濃煙剎時彌漫礦道,散發出一陣陣陰寒刺鼻的氣味。數不清的地心蟲在濃煙中翻了肚皮。死得無聲無息。

許是意識到了什麽,垣裏也開口喝令弟子後退。那六名弟子不敢再遲疑,反手把蟲油燈插在山壁上,然後背著沈甸甸的包裹,飛也似地朝礦道深處逃去。

“幹爹。你走,我來殿後。”垣裏卻未離開,一手藥粉一手酒袋,開始重覆垣裏方才的動作。

垣裏勃然大怒,白皙秀氣的五官在燈光中透出幾分煞氣:“殿你個鬼!再不走。老子特麽的一腳踹飛你!”

垣裏撇了撇嘴角,正要駁他,不料一片金光映落眼角。

面對洞口的前方,一只足足有半人高的巨型蝴蝶撲閃著金黃色的翅翼,帶著灼烈如熔巖地漿般的氣息,鋪天蓋地地飛過來。

佛燈引!

這是連築基期修士亦難以匹敵的佛燈引。

後天武者遇之,屍骨無存。

金黃翅翼火光繚繞,猶如流淌著幾近實質的焚世熔漿。仿佛只是轉瞬之間,已然近於眼前。垣裏煞白了面色,毅然轉身撲倒垣裏,以自己的後背擋住一片末日般的毀滅之焰。

垣裏被壓得臉皮貼地,齜牙咧嘴,暴出一聲——

“*!”

不知過了多久,久得垣裏以為自己正在夢游,黃泉一日游。

滴答,滴答。

冰涼清香的瓊漿緩緩滴落在他嘴唇上。

“特麽的真不過癮……”他嘟囔著,伸手一抓,落了空,同時腦子裏像是去了層礙事的隔膜,渾然一清。

幾個弟子圍繞在他身邊,異口同聲,醒了醒了。

垣裏睜開眼,扭頭一看,只見兩丈外,垣裏一身烏漆麻黑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動了動手腳,感覺自如,於是蹦起來,跳過去探脈搏:“無病?無病?”

垣裏一點反應也無。

這時,身後有人撲哧一笑。

垣裏後知後覺,忽然覺得屁股很涼快,低頭瞄去。暈,褲子破了大半,露出兩大瓣雪白,白裏又沾著幾片焦紅……

靠!老子春光乍洩了!

當即惱羞成怒,怒成關公臉的垣裏沖著那幾名弟子怒吼:“看啥看!沒看過帥哥麽?!誰在笑?站出來!”

弟子們齊齊打顫,其中一個被推出來當代表,只好弱弱地辯道:“稟觀主,不是我們在笑啊……”

“不是你們還有誰?”

這話一問出口,垣裏也回味過來了,方才那個笑聲似乎很柔,確實不大像是他們幾個發出來的。環視四下,發現眼前的礦洞顯然比之前經過的那些要高闊許多,頭頂上的石壁居然鑲嵌著一顆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

但,這裏除了他們八個,沒別的人在。

垣裏神色微動,隨即思及開辟這條礦道的前輩與塗抹在垣裏身上的黑色藥膏,兩者之間的關聯。開口一問,弟子們的回答應證了他的猜測,果然是那位前輩出手救了他們,只是誰也沒看清她的模樣。

、【090章】老鄉

一想到自己屁股光光,被個女修士瞧了去,他就忍不住臉皮發熱。

“小陸,衣服。”

那名姓陸的弟子倒也機靈,二話不說,解開包裹,取出一套幹凈的外衣,雙手遞上。

垣裏迅速換好衣褲,碰巧垣裏也醒過來了,便親手餵他喝了些水。

佛燈引的火毒極其厲害,幸好搶救及時,垣裏才未傷及筋骨,唯一麻煩的是皮外灼傷面積甚廣,幾乎覆蓋了整片背脊,按此傷勢,最快也得旬日方能動武,對接下來的試煉十分不利。垣裏心裏明白,倘若沒他那一撲一壓,這傷就得落在自個身上了。父子之間,說謝字就顯生分了,啥也不用說,記在心頭便是。

但是有一點,他很不滿,不吐不快——“臭小子,剛才幹嘛壓我的背?差點把我這英俊挺拔的鼻子給壓扁了!”

眾弟子無語,只有垣裏勇敢直言:“我那不是擔心你的臉被火燒著了嘛……”

礦洞有兩個通口,一頭通向外面,一頭繼續深入山內。

半明半暗的礦道裏,飛劍過處,如切豆腐,隱藏在山石裏的礦材逐一顯露。一塊塊礦石掉落在泥地上,其聲沈如悶雷。

遠遠地,垣裏只見得一抹人影窈窕,身前一道晶瑩光影飛舞。再行十來丈,他止步揚聲:“在下垣裏,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飛劍虛立於空,古月停下手中動作,翩然轉身。

白煙濛濛,眉目依稀。

清柔的嗓音宛如黑夜裏綻放的水蓮,舒展自由,不張揚:“你認得耶穌麽?”

垣裏聞言一震,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磕磕巴巴地說道:“前輩說的是……是基督教的……耶穌?”

“沒錯。”古月彎了彎唇角,“你以前是哪一國的?”

“中國。”

自從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古月從未在人前提及自己的過去。如今偶然得知還有一人與自己來自同一國土,盡管談不上是他鄉遇故知,而且這個人的性格還有點兒不正常,但她依然很開心。

兩人一問一答。

很快,對於垣裏的遭遇。她已知了個大概,不禁暗自感嘆自己比他走運得多。而垣裏也從她口中了解到想要返回地球。先決條件至少得有修真界的大乘期修為……

紀裏,一個讀初三的男孩,晚自習結束,騎自行車回家,途中被車撞倒,腦袋好死不死地吻上路邊的鐵桿。

醒後,他發覺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這個人無名無姓,年僅六歲,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天生口啞,被人販子賣到小倌館裏當洗腳童,常常受人欺負,整日吃不飽穿不暖,死前還碰上個戀童的變態。

還魂還到這種肉身。紀裏也算是倒黴到家了。

他忍氣吞聲,熬了兩年,終於尋機逃了出來,躲進大山裏。沒幾天卻被昔日江湖第一邪教玄通教的餘孽抓去試藥,折騰得周身帶毒。不到一年,餘孽死了,他還半人半鬼地活著,只好修煉餘孽遺留下來的一本玄通心法。

數年後,他毒功初成,啞癥自愈,開始游歷江湖,自稱垣裏。再後來,他自立門戶,收養孤兒,尋訪仙家,求仙無門,故土難歸……

垣裏說的不多,平鋪直敘,卻讓聽者窺見其中坎坷,一言難盡心酸。

審己度人……

試問,換做是自己,是否能夠像他那般堅忍不拔?與他相比,自己以前吃過的那些苦頭又算得上什麽呢?古月無聲苦笑。

幾年前親眼目睹垣裏與燕丹大將虞丘望達狼狽為奸,設局下毒,視十萬軍士的性命如螻蟻,她只覺此人生性殘忍,是以非常厭惡。先前若非偶聞他口吐英文,又見他臨危不逃,有情有義,她亦不會出手搭救。如今想來,他縱有千般錯,本性卻也不是壞到無藥可救的境地,只是命運弄人,使他誤入歧途罷了。

當然,她亦未全然相信他的說辭,只不過看在同是天涯穿越人的份上,時機合宜時幫他一把也不為過。

“時間不早了,你們在這休息一晚。”說著,古月微一揚手,十六張淡黃色的朱墨符紙無風自飄,悠悠飄至垣裏面前,“這些是千裏符,直接貼在腿上可以日行千裏,每張能用三次,你拿去用吧。”

垣裏伸手接住千裏符,秀長的眉毛微微蹙起,驀然曲膝跪下。

“前輩,請收我為徒吧!”

浸毒多年,垣裏自知以自己如今的體質怕是難以修煉仙家心法。傳說中的九轉還夢丹有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之效。然而,萬人同求,相比先天以上的高手,自己可說是身微力薄,得到仙丹的幾率太低了!

所謂機不可失,眼前這位女子不僅修為高深,且與自己同為中華兒女,倘若能拜她為師,或許還有機會問鼎長生,重返故國。否則,他日即使毒功大成,百年之後也終不過是一堆黃土掩白骨。

古月萬未料及他會有此舉動,一時楞住,緘默半晌才道:“我不收徒的。”

清柔的聲音猶在礦道中回蕩,她已運轉真元,隱身而去。

垣裏正待再說,一擡頭,哪裏還有人影,只有一塊塊堆積成坡的礦石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著冷冰冰的光澤,仿佛嘲笑某人不自量力。

他狠狠捏緊手中黃符,輕聲喃語:“總有再見面的時候……”

第三天,天空依然是一片無際無垠的白茫茫。吹過大地的風,包含著金行的凝實鋒銳,猶如碎芒羽刃,令人肌膚隱隱生疼。目所能及之處盡是灰沈泥土或嶙峋怪石,不見水源,許多人隨身攜帶進來的飲用水已然告馨。

一路飛行,不時可見戮獸飲血,甚至殺人奪水之事,從起初的不忍到後來的麻木,古月逐漸了然試煉之義。

采礦不易,人心更難。

從來義薄雲天者少,自私自利者多。

你死我活,身不由己。

如此殘酷,再真實不過。難怪忘機大師說,神試之後,能夠活著走出太黎神宮的人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試境中央之地,高空俯視,寶牙丘臺好似一個聳入雲端的巨型甜筒。下方的土黃色柱體高達萬丈,表面凹著無數缺口,每個缺口上皆有一方白色凸塊,標示著各種礦名。武者們按照各自玉牌的提示,攀爬上臺,將采集到的礦材放入缺口內。

缺口高低不一,八重內勁者需要攀爬六千丈高,九重內勁者則要攀及八千丈。

越往上,靈壓越強,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達也。

此間,不知有多少人半途力竭,墜落寶臺,血濺大地,飲恨而亡。亦有人望而生畏,思量再三終退卻。

交納礦材之後,若質地數量均滿足任務要求,缺口深處便會發出一股柔和瑩亮的白光,其人當即被傳送到下一試境。而濫竽充數,沒有完成任務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黑光罩體,遣送出境。誰也別想渾水摸魚,投機取巧,蒙騙過關。

萬丈之上便是冉冉盤旋的霜晶之體,乳白靈色,香氣撲鼻,其形其澤宛若剛剛出櫃的雪糕,不經意間勾起了古月的回憶。

思念如絲,纏繞心懷,如何能忘卻那個在炎炎夏日與老媽鬥嘴,吃冰淇淋火鍋的自己。

佇立白雲間,回首年少時。

良久。

她莞然而笑,足下飛劍化作流虹,直奔臺端。

後天武者只要備足補充元氣的藥物,懂得利用環境優劣,擁有一股子堅持不懈的毅力,再加上一點好運氣,這萬丈高臺也並非是不可征服的目標。

修真者則不同。

古月生性謹慎,不敢掉以輕心,在高空上觀察了一陣子,發現寶牙丘臺聳入雲端的那部分被庚金之氣層層籠罩,有一些經驗淺薄的煉氣期修士貿然接近,結果萬劍穿身,骨肉成沫,連一絲精魂亦未留下。

為了安全起見,她祭出齊雅相贈的防禦法寶千羅傘,連掐法訣,一鼓作氣破開庚金之氣所化的萬劍陣,在真元未竭前將礦材塞入缺口。

須臾,一陣金光自缺口深處浮湧而出,形成一圈玄奧符紋。

她任由這些金符光紋飛繞身旁,片刻暈眩後,景象全非,遮天蔽日的綠意直映眼簾,清新自然的活力撲面而來。

木之試境其實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森林。

古月的落地所在長滿參天古木,繁枝茂葉,點點陽光漏灑,溫度仿佛已被過濾,清涼濕潤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按照玉簡裏的提示,她穿過這片雲杉林,沿著一條黃石墊底的清澈小溪,一直走到森林中央邊緣。途中毒蛇出沒,狡貍奔躍,豹鹿相逐,白鸛覓食,俱是靈智已開的妖獸,遇見她這個外來者也不生敵意,反而湊近,嗅一嗅,蹭一蹭,眼神裏流露出淡淡的孺慕之情,讓她想起那些頗通人性的靈獸。

邊緣處有一彎月牙似的泉眼,泉邊沒有萋萋綠草,只長著一株枝萎葉黃,氣息懨懨的小樹。她反覆端詳,確定正是這次的任務目標——翡翠梨。

翡翠梨,十年發芽,百年開花,千年結果,匯天地靈氣,集日月精華,修真者服用後可增加三百年壽元。

、【091章】滅鱗

古月記得蔔嗔曾經說過,這種靈粹在外界幾乎已然絕跡,唯齊雅那裏有一株。托對方的福,她見過一回,那株翡翠梨由陵雲親手栽種於桃花谷裏,僅半丈餘高,主幹通體雪白,細細的枝條由白漸綠,幾片指甲大的嫩葉青翠得好似能滴出水來,仔細一看,卻發現嫩葉上的脈絡隱隱帶著點紅。

兩者相比,眼前這株就像自小營養不足,餓得快死掉的孩子。古月蹲在泉邊研究了半天,沒找出什麽蟲蟻病菌,又認真地檢查了周邊環境,日光充足,水質清甜,於是怎也想不出它為啥這麽頹廢。

三日之內將這株奄奄一息的翡翠梨調養得白白胖胖,花枝招展……一想到這個任務要求,她就心底發慌,暗自嘀咕:神啊,咱不是養花的呀……

澆水、清洗枝葉、換泥土、修剪枯根、移植,能夠想到的法子,古月都一一試過了,只可惜小梨樹一點起色也無。

到了次日夜裏,月華皎皎,清風習習。

她浸在清涼的泉水裏,手執玉梳,緩緩理直剛剛洗幹凈的長發,驀然想起一段話。

“陰陽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於是乎靈光一動。

她修煉的心法乃以陰陽之氣為根本,采陽補陰,凝練出來的陰陽真元本就包含有創造與毀滅之力。

正所謂,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

悟通這一點,古月忽覺周圍一切闊朗清明,往日在修煉當中有所困惑之處竟不通自通,依稀之間,自身已與自然交融,與天地相合。靈魂自由翺翔,萬物有道,朝生暮死,盡在掌握中。

這是心境有所突破時的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有時會持續很久,有時不過是一霎那,端看個人機緣。

短短一刻鐘。卻如輪回千萬載。

她睜開眼,笑容寧和。再無一絲猶豫煩憂。

得到陰陽真元凈化滋潤的小梨樹一掃死氣沈沈的頹廢狀,舒枝展葉,開出兩朵羞答答的粉色花苞。

“好吃,好好吃,要,還要!”小梨樹使勁抖著最新抽出的嫩葉,它還未開啟靈智,只是憑著植物的本能索取。

古月感受到它這股快樂期待的情緒,不禁淺笑開口:“你今天已經吃很多了,小心漲壞。”

小梨樹更用力地抖動葉子:“不漲不漲。地下很大,要啦要啦。”

真可愛……

把手掌貼在樹幹上,她一邊往裏輸入陰陽真元,一邊問它:“你在這裏呆了多久了?”

小梨樹美滋滋地吸收著營養:“好多好多年啦。”

“是誰把你弄來這裏?”

“不知道。”小梨樹很滿足,花苞鼓鼓的。仿佛即將綻放,“本來就在這啊。”

她收回手,不再問了。

為防意外發生,古月在小梨樹周圍布了個七星連誅四象陣,然後開始采集邊緣附近的各種珍貴藥草。

再往內便是森林中央地域,一眼望去,那裏靈氣裊裊如霧,遠比這邊的中部地帶濃郁許多,可想而知,靈粹的等級數量也會翻倍。但她始終不曾涉足過界,因為那裏很可能有元嬰期,甚至出竅期的高手正在試煉。

認清自己的實力,不貪心,不膽怯,就好。

一日工夫,收獲頗豐。

唯一不爽的是曾經碰上一隊修士,五個築基後期,兩個金丹中期,一個金丹後期,見她孤身一人,搭訕未遂,居然攔住去路,不讓她走。敵眾我寡,古月也不戀戰,幾下狠招震住那個金丹後期的黃袍老頭,便施計逃脫他們的包圍,心裏記下一個名字,雙楓門。

那個啥報仇,十年未晚,走著瞧。

回到小梨樹身邊,估摸著時限將至,古月撤去七星連誅四象陣,等待傳送陣。

夕霞染艷樹梢。

泉水清泠,兀然有翠光湧出水面,隨即,一個個玄奧符紋飛旋而出。

離開木之試境的前一刻,她感應到小梨樹的依依不舍,莫名地,一絲了悟閃過,不禁輕嘆:“若修煉得道,長生無盡頭,何愁再見無期?”

傳送結束,翠光隱。

泉邊的小梨樹聳拉著細枝嫩葉,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晚風徐徐,落葉翩翩,清泉上空,一抹淡淡的修長人影冉冉浮現,霎時間,晚霞黯淡,百花失色,萬物噤聲。

那人玄發如墨浮水,一雙重瞳蘊紫,眸光幽邃,顧盼間,萬種風華自流轉,其之美,縱集天下俊秀之優,猶不可勝。

小梨樹顫抖著嫩葉,不知是驚或喜。

“你既得了她的好處,自當好好修煉才是。”那人開口,其聲介乎於少年與男人之間,既不高亢亦不低沈,如含絮之輕,絲之柔,泉之清,較仙樂更悅耳,比瓊漿更醉人。

“修煉是什麽?”小梨樹懵懵懂懂地提出疑問。

那人不答,擡指輕點,一道紅光沒入小梨樹潔白如雪的主幹。

鵝毛輕雪紛紛,飄落在深藍色的湖面上,顯得分外聖潔。

湖中央漂浮著一座小島。

小島不大,西面坡陀,冷杉暗綠,山色凍得黯然。北面有村莊,百餘棟清一色的竹制小樓,卷棚式屋頂,底層架空,不時有人踩竹梯上下,紅麻編織的門簾早已老舊,泛著滄桑的土葛色。東面地勢高,水田分布齊整,積雪覆地,泥土積肥。南面地平,不蓋樓,不種莊稼,是島上居民公用的曬谷場。

每年秋季收獲糧食後,村民們就會把品質最好的一部分糧食當作祭品供奉給神靈,祈求神靈的寬恕與庇佑。

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知道這片湖泊除了叫六指湖之外,還有一個名字——

水之試境。

這天,雪勢漸微,湖上浮冰如雲。

古月坐在村民們自建的酒閣上,倚竹欄,啜溫酒。

桌上的石板爐正燒得通紅,幾塊蟹黃糯米糕烙得外脆裏軟,酥香濃郁。

身穿紅棉襖子的少年端上一盤剛剛切片的新鮮冰籽魚。她提起竹筷從中夾了兩片,放到石板上烙。

少頃,晶瑩透薄的冰籽魚片漸變乳白。

少年站在一旁為她倒酒,蒼白的手背上布滿細細薄薄的青黑色鱗片。

這裏每個村民或多或少都長有這樣的鱗片。他們不是妖怪,不具靈根,和普通人一樣會生老病死。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那些擅自離開六指湖的人皆已暴斃,無一例外。

之所以會如此,據傳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曾犯下彌天大罪,受到了上古大巫的詛咒,幾千年來一直未能擺脫禁錮至死的命運。

說是禁錮其實也不盡然。這裏有山有水,水產豐富,能耕能織,遠離喧囂,無苛捐雜稅,無戰爭紛擾,溫飽不愁。對於知足長樂的人而言,這湖中小島簡直稱得上是世外桃源。若然不是最近幾百年,太黎神宮啟試,令村民們自試煉者的口中知曉外界的繁華,從而產生向往之心,或許他們依然是井底之蛙,樂於天命。

追求自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為了解除古巫之咒,這些人動用了祖上流傳下來的百靈祭天之術,最終得到天機神君的意旨,用自己平日在湖中采撈到的各種珍稀特產換取試煉者的鮮血或靈石。

而試煉者在島上借宿或吃喝的費用既能以金銀銅鐵之類的礦石交付,也可用外界的兵器藥物蔬果糧種等等。

午後時分,試煉者大多忙於任務,有閑情雅趣飲酒賞雪的人極少。

雪落無聲,遠處人影往來不絕。

酒閣建在街尾,偏僻清幽,古月樂得在此放松一會,品嘗村民自釀的果酒。她已完成任務,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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