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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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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期的周文宣大約十四歲,所以虞娘眼裏的陳挽風也是這個年紀,陳挽風將虞娘藏在柴房裏不敢告訴家裏人,因為“他爹”是個嗜酒如命,如果知道家裏藏了人,說不定會把虞娘推出去換酒喝。

半夜虞娘躲在幹柴裏睡著,其實根本餓得睡不著,肚子正咕咕作響之際,陳挽風貓著腰進來了,小聲道:“貞兒妹妹,你還好嗎?”

因為他是夜晚偷偷溜進來的,也不敢點燈,柴房裏的空窗架子外透進來丁點兒月光,但不大抵用,他基本上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木柴裏傳來響聲,虞娘從裏面鉆了出來,壓低聲音道:“大哥哥,我在這裏。”

“快出來,我給你帶吃的來了。”陳挽風叫虞娘坐到窗戶對面,這樣就著月光還能看到彼此。

虞娘乖乖的坐了過去,陳挽風就從懷裏掏出兩個窩窩頭塞給她,虞娘正餓著連忙吃上了。

棒子面一冷了就很硬,但虞娘太餓就顧不得了,陳挽風從腰上取下一個水囊遞給她,小聲道:“慢點吃,就點水吞下去又好咽又管飽。”

虞娘聽了他的話就接過水囊灌水,正一邊吃一邊喝的時候,突然聽到奇怪的“咕咕”聲從陳挽風肚子裏發出來,她意識到什麽,擡頭望著陳挽風眨了眨眼,將手裏剩下的窩窩頭推給他。

這年頭誰家也沒多的口糧,陳挽風給虞娘吃的是自己省下的晚飯,他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白天幹的活又多,吃少了到了半夜自然就餓了,他尷尬的笑著將虞娘手裏的窩頭又推了回去,道:“你吃吧,我不餓,我那是……脹氣,沒錯,晚飯吃太多了,胃裏脹得難受,正脹氣呢,哈哈哈,你快吃吧快吃吧。”

正說著陳挽風張嘴打了一個餓嗝,他就故意拍拍肚子道:“哎呀脹得我都打嗝了。”

虞娘心裏明白他是裝的,可康貞兒不知道,所以她就重新吃了起來,這一次吃得慢條斯理多了,等到胃裏的棒子面泡水發脹起來,她果然就飽了個七八分。

等她吃飽了,陳挽風就問她從哪裏來,為什麽會被壞人追,發生了什麽事,她家在哪裏,需不需要通知家裏人來接她回去。

這些是發生在周文宣和康貞兒身上的過去,現在是虞娘和陳挽風在周文宣的記憶力重演這些經過,他們只能看只能聽,發現根本支配不了身體的時候,焦躁的心情慢慢因無奈而變得平靜,時間久了,他們就開始認真的看待這個故事了。

事情一步一步的發展下去,他們從排斥到耐心的去體會周文宣和康貞兒的喜怒哀樂,於是思維能力就被各種感情和感知蠶食掉了,他們漸漸忘記去提醒自己,這並不是自己的人生,錯覺就這麽產生了,他們迷失了進去,還以為是自己在主導著這一切。

從某方面來說,有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成為“別人”最大的好處在於他們不用為自己的命運和選擇負責了,也不用去懼怕未來,他們可以盡情渴望、盡情相愛、盡情揮霍,畢竟這是——別人的人生。

虞娘告訴陳挽風自己(也就是康貞兒)的經歷,陳挽風無比同情這個小姑娘,她無處可去,無家可歸,而且還有一幫惡棍在找她。

陳挽風也不知該怎麽辦,只好安慰虞娘道:“你先在這裏躲幾天,等抓你的人離開了再說,哎,你別擔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這個家不是他做主,他也養不活她這樣的小姑娘,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多藏她幾天。

可惜,這個願望破滅了,因為第二天虞娘就被人發現了。

第二天陳挽風還沒起床的時候,只聽院子裏傳來一聲尖叫,他娘李氏就將虞娘從柴房裏揪出來了,李氏取柴生火的時候發現了她,以為她是摸進來偷東西的,於是扯著她大罵,虞娘被這陣勢臉都下白了,哆嗦著求李氏放過自己。

陳挽風衣服都沒穿好就從自己住的屋裏沖出來了,將虞娘護在身後對李氏道:“娘,她不是賊,外面有壞人抓她,是我將她藏在家裏的!”

李氏聽了這話,反而更不安了,尖叫起來道:“文哥兒,這麽個大活人你怎麽能藏家裏呢,萬一給家裏惹災了咋辦?快將她攆出去!”說罷李氏又去拉扯虞娘,要將她趕出去。

虞娘害怕的緊緊抱住陳挽風的大腿,哭喊著:“大哥哥,大哥哥……”

她與人家非親非故,人家怕惹事不敢收留她也情有可原,可是她昨天才跑,那些人販子只怕還沒離開這鎮上,一出去怕是立時就沒命了,即便那些人沒有弄死她,那也必然生不如死。

求生的渴望讓虞娘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比她大不了幾歲的陳挽風身上,而陳挽風猶豫了片刻,看著她滿是淚水的小臉,最終不忍,攔住李氏道:“娘啊,您趕走她就是往死裏逼她呀,您看她都被折磨成這樣了,您於心何忍啊,這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啊!”

虞娘穿得破爛,與乞丐無異,頭發亂七八糟,身子骨看起來又小又瘦,簡直像跟棍子罩著一件破衣上面頂著個腦袋。

陳挽風雖然才十四歲,但每天幹活力氣已經練出來了,他拽住了虞娘李氏也拖不動她了,李氏便站著訓斥道:“你懂什麽,這小孩兒是個禍頭子,你不是說有壞人在抓她嗎,你把她藏下,萬一被人家找來了怎麽辦?現在外面這麽亂,萬一家裏有個好歹咋辦?”

“娘啊,您不知道,抓她的是人販子,那幫畜生什麽都幹得出來,要是將她抓回去,怕是會活生生的打死她的!您平日不是教我做個正直的人嗎?如果怕惹麻煩就視而不見,送一個小姑娘去死……娘,您真的想要我成為這樣的人嗎?”陳挽風哀求道:“她吃不了多少東西的,實在不行,我們就只收留她幾天好不好?”

李氏的丈夫是個酒鬼,嗜酒如命,喝得爛醉了就打妻罵子六親不認,故而李氏從小就教兒子長大當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萬萬不可學他爹,李氏只是個怕惹事的尋常婦人,聽到兒子這麽說,心裏也十分矛盾。

虞娘這時候從陳挽風身後出來,噗通就朝李氏跪下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道:“大娘,求求您救救我,我會洗衣服、燒飯、幹雜活,帶孩子,餵豬餵狗我都行,求求您了……”

陳挽風看虞娘跪下了,連忙也對李氏跪下,和她一同哀求。

李氏打量著虞娘,看得出她是窮人家的孩子,因為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會這麽小就幹這些活,李氏看著兩個孩子對她競相磕頭,搖頭嘆氣,對虞娘道:“我家沒其他孩子了,也沒有豬和狗需要你餵,你把眼淚擦一擦,去院子裏把木盆裏的衣服洗一洗,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會幹活。”

聽了這話,陳挽風和虞娘都呆了,陳挽風立馬又笑又叫的抱住了李氏,道:“娘,太好了,您終於同意了!”他回頭看到虞娘還跪在地上,扭頭道:“你還跪著幹嘛,我娘答應你留下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虞娘這才爬起來擦了眼淚道:道:“謝謝大娘,我會幹活,我洗的衣服可幹凈了!”說完對李氏鞠了躬,一溜煙兒跑去洗衣服了。

看到兒子開心了,李氏忍不住潑了一盆冷水過去,道:“你個傻孩子別高興的太早,這丫頭還小應該費不了多少口糧,我們省點倒是不要緊,可還記得你撿回來的那只狗嗎?我這會兒答應了又有什麽用?家裏平白多出來一個人,你爹一定會知道的,你爹昨晚喝多了,現在還睡在屋裏,看他酒醒了怎麽說吧,唉,去把店門打開,我去做早飯。”說罷李氏就進了廚房,留下又開始憂心忡忡的陳挽風。

以前他撿回來一條狗,可喜歡了,養了好幾個月,還給它修葺了一個狗洞,結果有一天他爹瞞著他殺了那只狗燉了一鍋狗肉下酒。

家裏多了一個孩子,這事兒一定得他同意才行,陳挽風不怕他爹不同意收留虞娘,就怕他爹把虞娘帶出去抵酒賬,於是只好去磨李氏,待到中午他爹酒醒了起床的時候,李氏就把虞娘的事情說了,不過沒有說她是逃出來的,只說是自己在門口撿回來的。

“他爹,我看這孩子面相不錯,她家本來是正經的佃戶,因為前兩年打仗才弄得家破人亡流落出來討飯,我心裏想我們家的文哥兒也快長大了,到時候娶親不知道又要費多少聘禮,不如趁現在世道不好撿個好孩子回來養著,等大了就辦個禮,沒兩年我們就可以抱孫子了。”李氏一邊小心翼翼的說著,一邊幫她男人穿衣裳。

她男人有錢都去喝酒賭錢了,尋常的開支反而小氣得很,若是說到以後兒子娶妻得給的聘禮,一定會把他心疼死,不如就說虞娘是她撿的不要錢的童養媳,這樣成算還大一點,而且李氏看虞娘做事挺麻利,模樣也端正,也的確覺有這個心思。

果然這周打鐵就說:“你咋不撿個差不多歲數的姑娘回來,撿個這麽小的,還要白吃咱家的幾年飯。”

“孩子爹,大姑娘落在外頭身子能幹凈嗎,別看這姑娘年紀小,幹起活來不空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都比不上呢。”李氏忙道。

周打鐵衣服穿好了,不耐煩的道:“這事兒你看著辦吧,我有事要出門就不在家吃了。”

他說完出了屋子,正好看到虞娘拿著一把掃帚在院子裏掃地,他停下來仔細打量這個小“童養媳”,心裏想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好生養的樣子啊。(廢話,人家才十歲!)

虞娘看到他連忙行了個禮,周打鐵沒搭理她,直接去櫃臺上拿錢就離開家了,八成又是上狐朋狗友那去吃喝玩樂了。

李氏早就習慣了丈夫這樣了,而他一走,躲在屋後的陳挽風連忙就進去問他爹答應沒,李氏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道:“八成肯了,這下子你可滿意了吧。”完又頓了頓,小聲打趣兒子道:“這丫頭要是你喜歡,長大給你當媳婦怎麽樣?”

陳挽風這年紀已經有點知道事了,他沒想到李氏竟然是以“童養媳”的名義留下虞娘,再說了他救這姑娘是好心,誰會沒事對著一個小丫頭遐想啊,娘啊你又在坑兒子吧!

陳挽風又羞又臊,氣呼呼的道:“娘您瞎說什麽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兒子是為了這個事兒才留下她的嗎!不說了,我去幹活了!”說完就跑了。

李氏看兒子這樣子不禁笑了起來,虞娘別看現在小,總會長大,反正按照他爹這樣的開銷日後必然也拿不出多的聘禮,沒聘禮誰家好姑娘肯下嫁,不如自己調一個賢惠童養媳出來。

而陳挽風過院子的時候,虞娘看到他就喊了一聲:“大哥哥。”

陳挽風剛剛聽說娘打算把虞娘當做他的童養媳養,看到她就覺得怪怪的,敷衍的應了一聲就急忙逃走了。

如果事情能夠這麽發展倒也不錯,奈何從來天不從人意,這天晚上晚飯的時候,虞娘給大家盛飯布菜,自己坐下來才吃了兩口,突然家裏大門就被人踢開了。

李氏和陳挽風忙出了院子,而虞娘在堂屋裏透過門縫偷偷往外看,竟然看到周打鐵把人販子帶進家了!

原來人販子為了抓回虞娘給出了懸賞,而周打鐵偏偏不知道怎麽知道了這事兒,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覺得可疑,細細一問,就覺得周氏撿回來的孩子可能就是從人販子手上逃走的,於是為了那筆賞銀,他帶著人販子回家認人了。

人販子要進屋,陳挽風急忙阻攔,結果被踢到了一邊,李氏急忙護著兒子不讓他沖動,屋裏的虞娘無處可跑之下最後還是被人販子抓住了。

人販子十分憤怒,揚言要將她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頓,虞娘仿佛能猜到自己的下場,驚恐的哭叫著,回頭大喊“大哥哥救我——大哥哥救我——”

“貞兒——”陳挽風急得青筋都暴了出來,李氏攔不住他,他往前沖了幾步,周打鐵就把他擋下了,對他劈頭蓋臉一頓痛打。周打鐵的力氣比陳挽風大,沒兩下就給他撩地上了,他不停的踢著陳挽風,陳挽風只能在地上縮成一團並下意識的抱住腦袋保護自己。在他爹的暴打中,他看到虞娘被幾個男人拖拽著,她哭嚎著抓住大門不肯走,可最終留下的只有幾道帶著血的抓痕而已。

陳挽風哭了,臉埋在地上哭得像個弱不禁風的孩子。

虞娘就這樣被帶走了。

虞娘走了之後,陳挽風在家裏養傷,他爹拿著出賣虞娘得到的賞銀又去喝酒賭錢去了,這個酒鬼和爛賭鬼根本就不顧家,陳挽風不幹活,重擔自然落在李氏的身上,李氏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心裏可憐虞娘的同時暗暗後悔,早知如此就不該收留那個孩子,就不會給兒子留下希望了。

陳挽風即便再難過,也不忍母親日夜操勞,沒兩天就忍著疼爬起來幹活了,只是他仿佛變了個人,不愛說話也不愛理睬人,空閑下來就發呆,大約是心理還在難過。

一天,上街買菜的李氏提著空空的菜籃回來告訴兒子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你說貞兒被人救走了?!”一瞬間陳挽風就覆活了過來,忙向李氏追問。

“我聽說那幫人販子將她綁在院子裏暴曬,不給飯不給水,這孩子眼看就不行了的時候,奉靈神婆帶著她的女徒弟們正好從那裏經過,出高價買下了她,現在她跟著奉靈神婆進了神婆廟,奉靈神婆法力高強,一定能救活她,她的好日子要來了!”李氏高興的道,看得出她心裏還是喜歡虞娘的。

人販子長期販賣窮人家的孩子,在通往雲城的這條線上設了幾個中轉和留宿的地方,因為虞娘逃出來了,跟她一批被賣的孩子早就送走了,所以人販子的同夥準備折磨她一頓,然後和下一批孩子一起送走。

就在他們折磨虞娘的時候,奉靈神婆出現買走了她,而奉靈神婆是當地有名的女巫,法力高強,有很多信徒,在這一代十分有威信,這裏的人們如果生病了,大多也不去看大夫,而是去神婆廟求一點香灰回來,和在水裏喝進肚子,這種看起來很詭異的行為實際上大多數還是有效果的。

陳挽風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喝過神婆的香灰水,他也曾去神婆廟裏見過她,記得她常年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身上有一股死亡般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奉靈神婆的女徒們都是被她收養的孤兒,奉靈神婆真是個好人,神婆廟的人每次上街,街上的人就會送食物和酒她們帶回去,她們在任何地方買東西,掌櫃都不敢向她們要錢,如果這孩子能成為女徒弟就好了,她一定會有這個造化的……對了,我以前說的話你不要當真,你心裏可要放下她了,沒有你以後她會更好,日後你別再惹你爹生氣了。”李氏勸陳挽風道。

雖然她以前打趣過兒子,但誰都知道,奉靈神婆的女徒弟都必須是處-女,沒有人敢侵犯她們惹怒神婆,不過比起被賣到妓院,虞娘將會得到的待遇實在好太多了。

陳挽風聽著這話,隱隱感到不安,他好像抓到了一線線索,可是不記得到底是什麽事的線索,因為他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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