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過後, 戈伯特和奧米洛先行前往冥界看看情況，順便送傳信骷髏去魔土告訴媞絲最後的戰況。

之後，安妮就帶著還活著的人傳送到了金獅國, 格林的書房中。

這間書房的主人格林, 似乎已經十分習慣有人突兀出現他的書房裏了, 哪怕偶爾其中混進幾個不是人的生物，他也不會表現出多少驚訝。

格林保持著毫無波瀾的表情, 沈著地喝了口茶，這才擡起頭：“之前的天崩地裂, 我還以為有幸會見到世界末日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活著回來了……不, 也不能這麽說，安妮閣下，能告訴我在場的，還有幾個還活著嗎？”

聽語氣他還有些小心翼翼, 在聽到結果之前並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菲爾特沈痛地舉起手：“就我一個了, 大哥。”

裏安娜默默舉起拐杖, 狠狠敲了一下菲爾特的頭：“沒禮貌的小鬼，我也是活人。”

菲爾特一臉驚恐：“什麽？啊……抱歉，我、我只是覺得……”

裏維斯擡起劍柄撞了下他的肚子，成功制止了他說出更多欠揍的話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裏安娜道歉：“抱歉, 裏安娜奶奶，他之前被命運神降，對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

所以沒看到裏安娜獻祭, 也不知道她確實是個活人。

他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裏安娜的回應，有些躊躇不安地擡起頭，才發現裏安娜就站在那裏，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裏維斯還沒有反應，菲爾特的表情已經一瞬間驚慌起來，他似乎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結果：“哦不！奶奶，不要死啊！”

他下意識想要撲過去，安妮擡手制止了他：“噓——”

菲爾特困惑地擡起頭，安妮指了指裏安娜。

靜下來的房間裏甚至能聽見呼吸聲，菲爾特聽見裏安娜平穩的呼吸聲：“呼——”

她站著睡著了。

菲爾特的表情有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格林沈默地看著這場鬧劇，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畢竟是老人家了，先讓她好好休息吧。”

眾人有些手忙腳亂地給裏安娜找了個睡覺的地方，金獅國的三位王子殿下總算能夠一起說說話了。

安妮體貼地開口：“你們要說些兄弟之間的悄悄話嗎？我可以暫且回避一下。”

格林微微搖頭：“不，沒什麽不方便的，我已經叫人去找尤莉卡了，她也很快就會來了。”

菲爾特勾著裏維斯露出笑臉：“我們家族信奉對妻子沒有秘密原則，只要裏維斯能夠參與，你可以隨便聽的，女神冕下。”

“還、還不是……我還沒有……”裏維斯繃緊了臉，說起話來有些支支吾吾的。

安妮驚訝地看見他的耳朵紅了起來。

似乎祂取得死神神格之後，作為祂召喚的亡靈騎士，裏維斯也得到了某種提升——只是沒想到最先體現在了能臉紅方面。

看著洩露了他心情的緋紅耳朵，安妮決定暫時先不提醒裏維斯這件事。

格林神色一動，他從菲爾特的話裏聽出了另外的信息：“這麽說來，您真的取得了神格？”

安妮還沒有回答，門外就傳來了尤莉卡的聲音：“到底是什麽事？神神秘秘的，那條蠢魚還在烤肉店裏賴著不肯走呢，你們一定要找人看著他，不能讓他惹事！”

幾個哥哥聽到她的聲音，神色都不由自主溫和下來。菲爾特更是擰了擰眉頭，大概是心疼她沙啞的嗓音，但很快他又露出了一貫不羈的笑臉，往門後一藏，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噓，讓我嚇嚇這個傻丫頭！”

尤莉卡推門進來，看見安妮、裏維斯都在屋內，一下子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你們回來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輸的！”

她猛地往前兩步張開雙手，裏維斯正要往前接受妹妹溫柔的擁抱，她卻用力抱住了安妮。

安妮拍了拍尤莉卡的後背，驕傲地揚起頭顱：“那當然啦！你是沒有看見，命運祂被我攆著跑！”

裏維斯默默放下自己伸出去的手。

“咳。”格林無奈地清了清嗓子，“尤莉卡，太失禮了，祂已經是女神冕下了。”

“咦？”尤莉卡驚訝地瞪大了眼，似乎受到了格外大的沖擊。

安妮露出笑臉，勉強壓制住自己的得意：“咳，實不相瞞，我已經是死神了。不用驚慌，和以前也沒什麽不一樣嘛。”

尤莉卡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暈乎乎的，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念叨：“我、我曾經跟死神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菲爾特鬼鬼祟祟地朝著尤莉卡摸過去，手掌剛要摸到她的後背，格林就開口了：“尤莉卡，菲爾特也回來了。”

“在哪裏！”尤莉卡猛地跳起來，轉身幾乎和菲爾特撞了個滿懷，她顧不上捂住自己通紅的額頭，哭著一頭紮進菲爾特懷裏，“嗚！菲爾特！你這個白癡！笨蛋！蠢驢腦袋！”

菲爾特有些無奈地舉起雙手：“餵餵餵，不是吧尤莉卡，你就是這麽對待大難不死的哥哥的嗎？我還以為你會好好說點可愛的話呢！”

尤莉卡抽抽噎噎地抹著眼淚：“誰要跟你撒嬌！”

菲爾特有點懷疑：“你是不是有點偏心？裏維斯回來的時候你也是這麽對他的嗎？”

“沒有。”裏維斯如實回答，“她沒有叫我‘白癡’、‘笨蛋’、‘蠢驢腦袋’，也沒有打我。”

“裏維斯跟你才不一樣！”尤莉卡理直氣壯地回答，“他才不像你這麽會給人添麻煩！”

“好吧好吧，你也跟以前很不一樣了。”菲爾特含笑看著尤莉卡，尤莉卡忍不住挺直了腰板，她原本以為菲爾特會像裏維斯一樣誇讚她的成長，但沒想到他眼帶揶揄說，“我們的尤莉卡從噴火龍變成小烏鴉了，可真是大不一樣了。”

尤莉卡黑了臉，動作利落地擼起了袖子：“我現在就讓你重溫一下噴火龍的魅力！”

“等等，尤莉卡，不能在書房裏施放火系法術！”眼看這兩人就要打起來，裏維斯立刻出手制止，站到他們中間開始拉架。

安妮找了個位置坐下，看兄妹吵架看得津津有味。

格林看著他們，看樣子似乎有些嫌他們吵鬧，然而溫柔的眼神還是洩露了他此刻心情不錯的事實。他清了清嗓子，像個不合時宜的大家長：“好了，菲爾特，既然你回來了，也該擔起獅心騎士團的職責了。”

菲爾特立刻垮下了臉：“哦——我只是個大難不死的虛弱的……”

“你打算繼續讓尤莉卡替你承擔職責嗎。”格林並沒有過多的勸說，他只是就這樣看著菲爾特，語氣平淡得仿佛在問今晚吃什麽。

菲爾特當然沒法就這麽說是，他沈默了下來。

尤莉卡添油加醋地捂住了胸口，憂郁地撫了撫自己的短發：“哦，沒關系的，格林大哥。反正我剪去的長發也不會這麽快就長出來，毒啞的喉嚨也沒辦法再回覆如常，某個家夥剛剛甚至還諷刺我是嗓音粗啞的烏鴉……”

“嘿，尤莉卡，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菲爾特立刻舉起雙手頭像，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我也只是慣常嚷嚷幾句……交給我吧，我會做好的，我總不能讓我的妹妹一輩子都沒法穿自己喜歡的漂亮裙子。”

“不過你們想好之後怎麽跟人們說明這個故事了嗎？關於公主怎麽又死而覆生。”

尤莉卡有些猶豫，她遲疑地開口說道：“如果太長篇大論的話，聽起來會很像狡辯吧……其實不用解釋也可以的，菲爾特回來，我就不用承擔獅心團騎士長的身份了，就讓尤莉卡·萊恩成為一位已經死去的公主吧。”

“我倒是對海涅描述中的臨海城很感興趣呢，那裏是安妮推動建造的城鎮，應該不會不歡迎我吧？”

“很可惜菲爾特你得留在這裏了，不過我可以替你完成你的願望，做一個周游大陸的游吟詩人！”

尤莉卡努力用輕快的語氣說著，但大家都沒有回應。

“這種事我更想自己完成。”菲爾特聳了聳肩，“我說尤莉卡，你以前不是這種委曲求全的家夥吧？”

“你應該說我長大了、成熟了！”尤莉卡擰著眉頭強調。

“不久之後，就是豐收祭典了吧？”裏維斯忽然擡起頭，他為在場唯一不知道這個節日的安妮解釋，“這是金獅國最盛大的節日，為了慶祝豐收，王室和貴族會發放食物，還有每年的經典節目——在中心廣場表演我們的祖先斬殺蠻王的歌舞劇。”

格林點點頭：“是的，關於祭典的事情已經在籌備了，這次我打算舉辦得盛大一些。畢竟剛剛經歷過了浩劫，希望熱鬧的祭典能夠驅散人們心中的不安。你有什麽想法嗎？裏維斯。”

裏維斯看向他的家人們，斟酌著字句說：“今年我們或許可以加一場表演，講講……對抗命運的故事。”

菲爾特讚許地點點頭：“很有意思，我們甚至不必點明這就是我們的故事，只要有所暗示，我相信他們應該會聯想到的。”

尤莉卡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真的想要出去冒險的，你們不用……”

“你當然可以出去冒險。”裏維斯溫柔地看著她，“但我們也得保證你想回家的時候永遠能夠回來。”

尤莉卡感動地吸了吸鼻子，但她並不想哭泣，她努力揚起笑臉：“好吧，現在我們尊敬的三位王子們都回來了，還有了不起的神明庇佑，金獅國一定會更加美好的……”

裏維斯微微搖頭：“不，尤莉卡，我是個已死之人了，之後……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裏。”

“咳。”格林也相當冷靜地潑了盆冷水，“另外，我也並不建議神明經常插手政事。”

尤莉卡的表情顯得有些茫然：“為什麽？”

話題突然到了祂身上，安妮收斂起自己慈祥的笑臉，端起了一本正經的神明架子：“看看命運的下場就知道啦，神明確實不應該插手太多。”

格林微微點頭：“如果神明貿然插手，那麽國家之間的紛爭很有可能就會演變為神明之間的紛爭，最後很有可能會演變成諸神之戰。”

安妮對此沒什麽意見，只能感嘆：“即使面對神力的誘惑，格林殿下也相當清醒啊，怪不得裏維斯誇讚您是最適合當國王的人。”

格林稍微透出點笑意：“當然，我們還是很希望能在某些時候得到神明的庇佑的。”

菲爾特在時候插嘴：“對，之前我還說了要給死神建神殿，大哥你看……”

安妮笑容靦腆：“咳，其實也不是必要的。”

畢竟按照生命女神的說法，只要這世界上還有怕死的生物存在，死神的信仰就不會消失。

格林略微考慮了一下，他開口說：“金獅國從來沒有官方信仰，我在考慮由我們來進行傳教，會顯得太突兀了。或許可以考慮招募一批亡靈法師，借由他們的手……”

“當然，死神閣下，有一點我必須要提醒您。死神的信仰很容易牽扯到活祭等等邪惡儀式……將來恐怕也會有人借著您的名號做些壞事，您得做好防備。”

“另外，如果成立教會，教皇的人選也得好好斟酌。不僅是第一任，之後的教皇采用什麽樣的選拔方式，如何監督他不會利用神明做一些不利於……”

這些事安妮根本沒怎麽考慮過，祂的表情有些茫然，聽到格林稍微停頓的間隙，立刻開口搶話：“那、那一切拜托你了，格林閣下！如果實在不行，沒有神殿沒有教會也是可以的！”

因為實在是太麻煩了！

裏維斯忍不住笑起來，他看向格林他們：“她不在意這些的，哪怕你們這是在花園裏搭個可愛的小屋子，偶爾給祂上供一些水果什麽的，祂也會很開心的。”

安妮板起臉：“不，這個還是稍微簡陋了一點，聽起來像是抓鳥的陷阱。”

屋內的人忍不住笑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裏維斯的耳尖再次泛上紅意，但他的目光毫不動搖，帶著幾分害羞和濕漉漉的溫柔，他認真地說，“安妮閣下，我想鄭重地請問你，你願意作為我的王妃……和我一起將畫像掛進金獅國的歷史之廊裏嗎？”

安妮用力眨了眨眼睛，祂大概知道歷史之廊是什麽地方，裏維斯曾去那裏祭拜自己的父母親。

祂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從容些，但事實證明，即使成為了神明，祂也無法掌控自己臉頰的溫度。

安妮還沒有開口，就聽見尤莉卡下意識反問了一句：“你不是已經把畫像放進去了嗎？”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咳。”格林清了清嗓子，表情十分嚴肅，眼裏卻忍不住帶上些笑意，“裏維斯，解釋一下吧，這件事我可沒有聽說過。”

菲爾特哈哈大笑著攔到了窗前，故意揭他短一般開口：“我還記得之前裏維斯出糗，他害羞起來下意識拔腿就跑，直接就從窗臺上跳了下去！這次我可不會讓你就這麽逃走了啊！”

裏維斯漲紅了臉：“你們不能在這種時候……”

菲爾特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用力勾住了裏維斯的肩膀，眼帶憐憫：“哦，我親愛的弟弟，你還不明白嗎？所謂家人，就是對方落水時拼死相救，又在對方站在岸邊時把他一腳踹下去的家夥。”

安妮眼帶笑意看著他們吵吵鬧鬧，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悄悄在裏維斯腦海中說：“我願意。”

“將所有榮光分享與我的裏維斯·萊恩殿下，拋去死神的權柄與尊貴，我將我本身所有的愛意贈予你，直到死亡盡頭。”

裏維斯從菲爾特的拉拉扯扯裏扭過頭，他看見安妮有些害羞的臉頰，已經光芒閃動的漂亮眼睛。

還拉扯著他的菲爾特大聲嚷嚷：“嘿，裏維斯，你怎麽臉又紅了！”

裏維斯下意識反駁：“不可能，這是你的錯覺，我是個亡靈，怎麽可能臉紅！”

菲爾特大聲說：“是真的！真的紅了！不信你去照照鏡子！”

裏維斯看看尤莉卡，再看了看格林，在得到對方肯定的點頭之後，終於忍不住一個閃身奪窗而出。

身後菲爾特還在嚷嚷：“餵——裏維斯！這裏也有鏡子，你去哪啊？”

……

天地間的異變過後，金獅國的臣民們都提心吊膽了一陣，不少人想到了命運神殿曾經的“滅世預言”，災難當前，命運神殿居然還臨時多了一批信徒。

幸好金獅國的王室看起來並不驚慌，今年的豐收節祭典也按時舉行，民眾們放下了心。

“好——”

中心廣場扮演金獅國祖先的戰士戰勝了蠻王，高舉手中的長劍怒吼：“我們自由了！”

“我們就在這裏，建造我們的國！”

人聲鼎沸裏，安妮扭頭看了看裏維斯，他看起來似乎也十分樂在其中，戰士也蠻王搏鬥時，他甚至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安妮正盯著他的側臉，猝不及防他忽然轉頭過來，眼睛亮亮地對著安妮說：“接下去是我們的故事！”

安妮一楞，然後跟著他笑起來，正兒八經地清了清嗓子：“讓我看看我的扮演者有沒有我的英姿！”

裏維斯認真地看著她：“安妮，你不能要求這麽不切實際的事，無論在哪個世界裏，你都是最特別的那個。”

安妮有一瞬間的失神，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小聲嘀咕：“你怎麽突然這麽……”

忽然人群爆發出一陣呼喊：“親她啊王子！”

兩人同時朝臺上望去，扮演亡靈女巫的少女朝扮演王子的少年伸出手，兩人的目光對視間，臉上同時飛上紅暈。

在臺上觀眾的熱烈起哄下，兩位扮演者飛快對視一眼，居然真的相擁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

安妮瞬間瞪大了眼睛，她嚷嚷起來：“不是！他們亂編！明明沒有這一出的！”

然而巨大的歡呼聲裏，她小小的抗議被淹沒了。

裏維斯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他伸出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頰，溫柔的藍眼睛逐漸接近：“那麽，我能像劇裏的我那樣，擁有親吻您的榮幸嗎？”

安妮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裏維斯溫柔的吻落下，安妮揪著他的衣角，確認周圍的民眾註意力都在中心廣場的表演上，這才小聲抗議：“你明明就沒打算等我回答！”

“嗯。”裏維斯眼帶笑意，用力抱住她，再次落下一個吻。

神明和祂的騎士在歡呼聲中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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