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接受的。”裏維斯毫不猶豫地拒絕, 隨後補充一句，“安妮也不會答應的。”

格林苦惱地抓了抓腦袋：“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我已經猜到你會這麽回答了。”

媞絲還嫌不夠熱鬧一般在邊上煽風點火, 她掩唇笑著說：“啊呀, 你哥哥可過分了, 他還打算讓我繞過安妮，由我給你布置進階儀式呢。如果小安妮知道我這麽算計她, 她一定會很生氣的！”

格林無言以對地沈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抗議：“當時您明明說, 只要我能說服裏維斯您就願意協助的。”

“呵呵。”媞絲忍不住笑起來，“天真的王子殿下, 這世界上的女巫可不全是安妮那樣的，你得保持警惕，尤其是對我這樣的女巫。好啦，我要出去看看月色, 就不參與你們兄弟間的話題了。”

她邁開腿站起來, 似乎是體貼地打算把空間留給他們。

媞絲離開房間後, 屋內短暫地沈寂了一會兒。

兩人僵持著，最後還是格林率先嘆了口氣。

格林閉上了眼睛，往後靠進座椅裏，他很少露出這種軟弱且頹唐的模樣, 他有些痛苦地說：“裏維斯，我是金獅國的第一王子，這裏是我即便死去也想守護的土地。”

“我們是王室, 我自出生起，接受著家人的愛，接受著臣民的崇敬，我多希望回應他們的期望。”

“但我受制於這殘破的軀體，我有那麽多力所不能及的事，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幫上點什麽……我會毫不猶豫地將它獻上。裏維斯，這是我能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我明白。”裏維斯沒有立刻反駁他，他能夠理解格林的想法，也明白他做出這個決斷的背後藏著多少不甘心。

他擡起頭看向格林，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哥哥，我剛剛死去的時候，也同樣想著，即使將靈魂出賣給魔鬼，我也要阻止背叛者對金獅國出手。”

“菲爾特為了家人可以忍辱負重成為神的容器，尤莉卡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可以自己毒傷喉嚨剪去長發……我知道你也同樣不會害怕犧牲，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妹，我們流淌著同樣的血液，我們同樣深愛這片土地。”

“但我還是不會接受這種做法。”

格林沈默地看著他，他明白自己沒法說服裏維斯。

裏維斯深吸一口氣：“哥哥，我一直堅信你是最適合成為國王的人。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你的跟屁蟲，我學著你的為人處世，以你作為王室的標桿，我得到的所有稱讚，也同樣是你的榮耀。”

“你能對所有事情全力以赴，為什麽不能努力活下去？金獅國內沒有能治好你的醫師，那麽就去南部大陸、去白塔國、去黑鐵聯盟繼續尋找。”

格林沈默著，他似乎想要開口，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從小就已經接受了自己活不長的命運，他能在所有事情上努力，卻唯獨在這件事上消極以對。

裏維斯站起了身，朝窗口走去：“好好休息吧哥哥，安妮告訴我，唯有死亡無法避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活久一點。如果你能活著成為國王，會比你獻出生命作為祭品，更能保護這片土地。”

“等等。”格林開口叫住了他，裏維斯回過頭，格林沈默了半晌說，“……走正門。”

裏維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知道了。”

裏維斯走出門口，才發現媞絲就靠在門邊的墻上。

看見他出來，媞絲微微露出笑意：“聊完了？也沒有我想象中久嘛，我還擔心你們會不會吵起來，需不需要我把安妮拉過來勸架。”

裏維斯關上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我們並沒有……”

“對了。”媞絲似乎並沒有聽他回答的打算，她直起身，毫不掩飾目光地肆意打量著他，“說起來我們還沒有好好聊過。”

“讓我想想我們聊點什麽……啊，不如就從關於戀愛的話題開始吧。你剛來時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露出了剛跟心愛的女孩約完會一樣的表情。怎麽了，難道是你在金獅國內，有個許久未見的戀人嗎？”

裏維斯沈默下來，明明媞絲故意提出了一個錯誤的猜測，但裏維斯有種直覺，她其實已經看穿了他對安妮的感情，她好像在試探自己。

裏維斯沒有掩飾，他如實告知：“……我剛剛送安妮回到房間。”

“啊呀，沒想到居然是我們家那個傻姑娘啊。”媞絲故作驚訝地笑起來，笑意卻根本沒有到達眼底，“這可真是……讓人吃驚。”

裏維斯尷尬地沈默下來，他不知道媞絲對此是什麽看法，只能安靜等她說出自己的意圖。

他不知道媞絲對自己是什麽態度，但他確實感覺到了一點惡意。但即使她並不認同，裏維斯想，現在自己也不會輕易放棄了。

媞絲轉了轉自己手裏的煙管，她並沒有看向裏維斯，似乎是漫不經心地開口：“我並不懷疑你的品德，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提醒你，你應該清楚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裏維斯垂下眼：“我明白，但……”

“啊，別誤會。”媞絲依然沒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她微笑起來，帶著若有似無的威脅，“我是覺得只要自己喜歡，哪怕和一棵橡樹談戀愛也沒什麽不可以，我並不介意你是個死人。”

“我只是聽說過，金獅國的騎士守則某一條好像是……”

裏維斯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回答：“對愛至死不渝。”

“對，就是這句，騎士的愛至死不渝。”媞絲露出滿意的微笑，若有似無的煙霧似乎將裏維斯包裹在裏面，“而我要告訴你，亡靈女巫的愛情直到死亡盡頭。”

“你最好記住這個守則，如果你膽敢背叛，你會明白死亡不是一切痛苦的終結。”

裏維斯沒由來地察覺到一股危機感，就好像這些煙霧裏藏著重重殺意，他下意識想要握住劍柄，但最後還是松開了手。

他越過煙霧看向媞絲：“我……”

媞絲擺了擺手，依然不打算讓他說話：“我不是來聽你表決心的，我可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哪怕他們此刻是真心的。”

媞絲站到了格林的門前，伸手搭上了把手：“我只是在威脅你，好好照顧我的小姑娘，要哄她開心，要讓她安心，否則——”

她笑了一聲，打開門進入了房間，身邊圍繞著的煙霧也緩緩散去。

站在門外的裏維斯沈默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媞絲並不是要阻攔自己和安妮，她就像是……就像是裏維斯在騎士團時期見過的操心哥哥，暗地裏去找自己妹妹的情人，扮演惡人的角色威脅他不許辜負自家的小姑娘。

裏維斯露出無奈的笑意，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低聲說：“請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媞絲進了房間，格林還在處理手中的書卷，她有些無聊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格林卻突然開口了：“……別那麽欺負我弟弟。”

媞絲饒有興趣地擡起眼：“啊，你偷聽我們說話了？”

格林搖搖頭：“你那麽久沒有進來，我就猜到你會做什麽了。”

媞絲笑起來：“啊呀，原來是怪我離開了太久，這可真是抱歉……”

“裏維斯喜歡上了安妮閣下嗎？”格林的視線依然沒從書卷上挪開，“用不著用那種驚奇的眼神看著我，我並不遲鈍。但他是個已死之人……沒關系嗎？”

“亡靈女巫大概是這世界少數不在意和死人談戀愛的家夥了吧。”媞絲微微笑起來，“還有，你這種像木頭一樣的家夥，居然敢說自己不遲鈍？”

“這樣啊……”格林似乎是松了口氣，忽略了媞絲的後半句話，但他很快又擰起了眉頭，“不過看著裏維斯，我偶爾也會模糊死者和生者的界限，就好像死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媞絲抽了口煙，裊裊的煙霧遮擋了她的表情：“還是有區別的。”

“比如你的弟弟，在他知道你決意獻祭自己的時候，哪怕他悲傷到無以覆加，也沒法掉出一滴眼淚了。”

格林沈默了一會兒，他疲憊地嘆了口氣，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書卷，鼓起勇氣般開口：“媞絲閣下，魔族……有好的醫師嗎？”

媞絲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笑起來：“哈哈，魔族可能沒有……但這世界上應該還有不少。”

格林也跟著笑起來，這似乎是他最近第一次展露笑容：“是嗎……我打算再找找好醫師，再、努力掙紮著活下去。”

“抱歉，媞絲閣下，您可能要多等一陣子才能等到我死去了。”

媞絲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她笑彎了眼，心情不錯地微微擡了擡煙管：“不著急，我是個耐心的女巫。”

……

第二天清早，裏維斯避開大部分仆人的視線，悄然來到了安妮的窗口。

這時候走廊上的人太多了，皇宮裏應該有不少看著他長大的人，他不確定自己戴著面具會不會被認出來。

輕輕敲了敲窗戶，翻身進入屋內，裏維斯紳士地沒有朝床幃處看，他低聲說：“安妮，該起床了。”

“嗯？”床上的人影窸窸窣窣地動起來，裏維斯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哎！”

床幃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叫，一個身影驚慌地從床鋪上滾了下來，幸虧被一排骨手接住，才避免了面孔和地面親密接觸的結局。

“哥、哥哥！”尤莉卡聲音沙啞，有些慌亂地匆忙站起來。

裏維斯神色覆雜地看著她，再看了看幾乎擺滿了房間地面的各種小玩意，他似乎隱約看見床邊還掉了幾個顏色漂亮的貝殼……

“嗯？裏維斯？”安妮這才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兄妹對視。

尤莉卡只覺得自己試圖試探安妮被裏維斯逮了個正著，她羞紅了臉解釋：“我、我只是跟安妮聊了一下南部大陸的見聞……不小心才睡過去了！”

“那這個……”裏維斯指了指地面雜亂的小玩意。

“是我送給尤莉卡的禮物，全——部都是！”安妮露出笑臉，有些得意地朝裏維斯擠了擠眼睛，似乎還驕傲於自己那麽快就跟尤莉卡成了好朋友。

裏維斯板起臉：“是嗎？那麽尤莉卡，你就這麽把自己的東西亂扔嗎？”

“我、我一會兒就回來整理！”尤莉卡匆匆撿起自己的外套，她這時候只能慶幸自己穿著的是男士服裝，一頭短發也只要理順就看不太出異樣，“我今天還得去巡視騎士團！抱歉！”

裏維斯目光覆雜地看著尤莉卡沖出屋外，又退後一步對安妮露出笑臉：“你的故事很有意思！下次我帶你去吃金獅國最有名的烤肉！”

作者有話要說：  安妮：我就是人見人愛安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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