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跟著契約的指引, 找到了裏維斯所在的地方。

他已經從歷史之廊出來了，借著月色緩緩地在花園中穿行，或許是在回憶自己曾在這座皇宮中度過的時光。

安妮還在擔心自己的表情會不會有點奇怪, 特地放慢了腳步, 然而裏維斯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她的視線, 他似有所感地回過頭，露出笑臉：“安妮, 我還在苦惱一會兒該怎麽找你，你消失了好久。”

安妮也跟著露出微笑, 她笑著回答：“抱歉，因為見到了意料之外的家人, 所以聊的時間久了點。”

她看著裏維斯的模樣，裝作不經意地提醒他：“其實你只要在腦海裏喊我的名字，我就會聽到的，好久沒用, 你是不是都忘啦？”

裏維斯略微一楞, 一瞬間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慌亂, 但安妮就站在他眼前笑著，就好像只是隨口提醒，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裏維斯有些動搖，各種猜測在腦內爭相出現, 如果他足夠圓滑，這時候就應該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就這麽說下去，但他在某些方面實在不夠機靈, 直接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誰也沒有開口，兩人同時沈默下來，只有花園中的蟲鳴不息。

沈默許久之後，裏維斯眨了下眼睛，有些僵硬地回答：“嗯，我、我忘了。”

這樣的反應也太心虛了吧！

安妮無奈地笑起來，走近他身邊問，垂下眼問：“裏維斯，你打算留下來嗎？我見到了你哥哥，他身體好像不太好，還有你妹妹也很辛苦……”

“反正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回到冥界，你可以和民眾說，歷經千辛萬苦回來了，之前的死亡訊息只是誤傳。”

裏維斯抿了抿唇，他緩緩將視線挪到安妮身上，似乎想要看穿她的真實想法。但安妮的視線閃躲，悄然把頭扭到了一邊，沒有直接和他對視。

裏維斯依舊註視著她，他開口說：“安妮，我有時候會覺得我並不能幫上你什麽忙。我能對付的敵人你都能對付，而面對你難以抵抗的神明，我也同樣無能為力。我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在你倒下的時候伸手接住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好像都不是什麽非我不可的事情。”

“不是的……”安妮下意識想要否認。

裏維斯溫柔的藍眼睛註視著她，他眼裏哀傷的眷戀似乎太過明顯，讓安妮忘了自己原本打算想要說些什麽。

她看著裏維斯眼裏的光亮逐漸黯淡，他平靜地說：“我曾經承諾過，會一直陪著你，即便到現在，我也不打算違背自己的誓言。但是你已經找到家人了，安妮，如果你確實不再需要我，我……”

“不是的！”安妮再次開口，她低下頭，壓抑不住地用力吸了吸鼻子。

裏維斯突然慌亂起來，他不太理解明明是自己要被丟下了，為什麽安妮反而哭起了鼻子，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替她抹掉眼淚，但又顧忌著什麽不敢朝她伸出手。

安妮吸了吸鼻子擡起臉，她努力瞪大眼睛，裝作一副一點都不想流淚的樣子：“我不是要把你丟下，是格林和尤莉卡，他們需要你，我不能任性地把你帶走……”

裏維斯低下頭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似乎只要安妮稍微閃躲一下，他就會立刻收回手。

安妮這次眼神沒有躲閃，她看著裏維斯的眼睛，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還在跟眼眶裏充盈的淚水較勁，不願意讓它們就這麽流下來。

裏維斯蒼白的指尖碰了碰安妮的眼角，原本盛在安妮眼裏要掉不掉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出來，即使他根本感覺不到溫度，裏維斯還是覺得這應該是一滴滾燙的眼淚。

他鼓起勇氣往前站了一步，雙手捧住安妮的臉頰，無聲而溫柔地想替她擦幹眼淚。

但他這樣反而讓安妮的眼淚掉得更兇，她眼淚簌簌地掉下來，磕磕巴巴地說：“你很有用的！這一路上如果不是你，我一個人得多難過……但是你的家人需要你，他們……”

裏維斯註視著她低聲問：“那你呢，安妮，你需要我嗎？”

“嗚！”安妮抿著唇，眼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但她別開了視線，沒有回答。

裏維斯有些無奈，又喊了她一聲：“安妮。”

安妮把視線挪到他臉上，眨了眨眼，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裏維斯只覺得胸口懸空著的心臟一下子落到了實處，他終於發現，自己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只是借口，即便他曾經無數次地告訴別人也告誡自己，他們之間隔著生死的鴻溝，但他心底依然有著靠近她的奢望。

以至於現在稍微露出一點馬腳，他就不可抑制地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允許，得到她的回應。

他忍不住微微露出笑臉，低聲問：“安妮，你還沒有回答我，需不需要。”

安妮伸手胡亂擦幹凈眼淚抗議：“我已經點頭了！你明明知道是什麽意思！”

裏維斯溫柔地拉開她的手不讓她遮住自己的臉，執拗地又問了一遍：“但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你都聽見了嗎？”

安妮扭過頭，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是故意偷聽的，是你喊了我的名字。我可分不清什麽時候是偶然提起，什麽時候是特意呼喚，我、我就聽了一下……”

裏維斯垂下眼，露出有些苦惱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自己，居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雖然讓你聽見這些，能夠避免我這個沒用的家夥再繼續搖擺不定，但有些話，我更希望能夠親口對你說。”

他看起來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麽，安妮卻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她耳朵通紅，眼神慌亂，有些慌張地說：“不用了！我、我都已經聽見了，用不著再親自說了！”

這種話，她一天可聽不了第二遍！如果讓裏維斯見到她在媞絲面前露出的樣子，她可能就沒臉見人了！

裏維斯眨了眨眼。

等到兩個人的心情都稍微平覆了一些，裏維斯才說：“尤莉卡給我們安排了住處，今晚我們就不回漢娜家了。”

安妮小聲嘀咕：“雖然很感謝你妹妹的安排，但今晚即使住在豪華的皇宮裏，我可能也沒法好好睡覺了。”

裏維斯眼裏一閃而過一絲笑意，他紳士地伸出手邀請：“那麽，這位失眠的女巫小姐，您願意和一位不用睡眠的亡靈，一起在花園裏走走嗎？”

安妮看了他一眼，微微擡起手，學著貴族小姐優雅的做派，稍微有些做作而矜貴地說：“哦，看在今晚月色的面子上。”

他們的手牽在一起，兩人都忍不住低下頭笑起來。

“好啦，裏維斯。”安妮笑著把手抽回來。

裏維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掩飾尷尬般清了清嗓子：“我是學著以前舞會上見到的人做的，抱歉，我不是很擅長這種事情。”

“我知道，不過這種真誠也是裏維斯的可愛之處啊。”安妮眼裏帶著笑意，跟他聊起了從格林那裏聽說的事情。

“安妮。”裏維斯有些無奈，“可愛”似乎並不是對騎士合適的形容。

盡管雙方從格林和尤莉卡那聽到的都是差不多的事，但他們倆在同樣事情上的看法還是會有微妙的不同，兩人略微整合了一下情報，對事情了解得更為清晰不少。

安妮板起臉：“對了，裏維斯，我建議你最好找你大哥談談。”

“格林？”裏維斯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格林是不是說了什麽惹安妮不高興了，他猶豫著解釋，“格林一直是個很認真的家夥，如果他非要糾正你什麽禮儀方面的問題，你也不必太過在意。”

安妮想起一開始她學著格林行禮的事，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咳！不是因為這個！”

裏維斯更加困惑：“那是？”

安妮有些猶豫，格林似乎並不想讓裏維斯知道他想作為他進階的祭品，她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學習一下神明拐彎抹角的暗示方法，她板起臉：“他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裏維斯聯想到尤莉卡離開之前，略有些猶豫地跟他說，格林和那個魔族的亡靈女巫走得格外近，她時常看見那個女巫出入格林的房間……

裏維斯擰起眉頭，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安妮在說什麽。

“如果是那件事，我想我大概已經明白了。”

安妮一楞，格林不是說尤莉卡公主也不知道嗎？裏維斯是怎麽知道的？

裏維斯嚴肅地看向安妮：“安妮，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看待媞絲的，也許在你眼裏她就像母親一樣，格林如果和她有什麽發展都是不該有的想法。但是，我覺得愛情是不該顧忌這些的……”

“等一下！”安妮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什麽，格林對媞絲有什麽想法？”

裏維斯表情微滯，更加困惑地開口：“你、你不是說這個嗎？”

安妮無言：“……我只看出來媞絲似乎對格林有什麽企圖。”

“啊？”這回輪到裏維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兩人大眼對小眼互看了一會兒，裏維斯終於按捺不住問：“所以，你說的究竟是什麽事？”

安妮拍了拍裏維斯的肩膀，語氣有些沈重：“雖然不知道格林原來還有這麽多別的秘密，但我還是建議你自己去問。”

“如果可以的話，也順便幫我打探一下他跟媞絲，對了，我沒有把媞絲當成母親過！是姐姐！如果擅自說把媞絲變成長輩的話會被她狠狠敲腦袋的！”

“好吧。”裏維斯擡起頭看了看夜色，“我實在是有些在意，那我現在就去找格林問問，回來之後，我還沒有見過他。”

“現在他還沒有休息嗎？天色已經不早了。”安妮跟著看了看墨色的天空。

裏維斯露出個有些無奈的笑：“這個時間，他一定還在處理那些讓人焦頭爛額的文件，我去看看他，順便提醒他，該睡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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