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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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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

先前有宦官傳話, 說是南皇龍體抱恙,便無法前來祝賀。話是這麽說,可身為一國之君, 朝臣之主, 今日臣子成親,應送的禮品卻是一個都沒。於是私下不免有人扯閑話, 道是許詠做了錯事,因此觸怒了龍顏。

這種話, 都是人後的多嘴多舌, 兀自猜測, 自然是不可信。

那昏君不來, 沈時珍倒是更加開心自在。只是覺得這心頭始終有些發悶, 陰霾陣陣的,如同預示著即將要發生什麽大事。

婚禮持續進行著,夫妻對拜完後, 便是送入洞房。

正當媒人提了嗓子高呼一聲:“禮成!送入洞房!”。話音剛落,大門處便傳出一道厲聲喝止, 使得周圍的掌聲戛然而止,在場之人無不紛紛回頭去看。

沈時珍隔著一層紅紗亦轉頭望去, 便見門外湧進許多身著戎裝的士兵,分成兩列, 迅速而整齊地跑來,同時中間的空道處緩緩行進來一人。

那人龍袍加身, 頭頂金冠,同時腳上踩著金線繡成的踏雲靴。明明姿態憨厚, 面上卻嚴峻,不茍言笑般。

眾賓中大多都是王宮貴族, 有人認出男子,不敢猶豫半分,“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面露懼色,口中齊齊呼道:“恭迎南皇!”

南皇?!

沈時珍有片刻的怔楞,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看四下跪倒了一片,自己也迅速屈膝而跪。

她之前從未見過南皇的模樣,但據其那些傳聞來看,也該是個腦滿腸肥的樣子。

不過……南皇不是身體抱恙麽,怎會又來於此,還帶著這麽多的士兵?

除非抱恙只是借口,一個暫且不知目的的借口。

總而言之,南皇此番反常之舉,定是來者不善。

沈時珍暗自咬緊牙關,繃緊了心弦,卻感到於衣袖中露出的手猛得被人一把握住。

“別擔心阿珍。”身側傳來輕聲的安撫。

她側眸看去,僅能瞧見許詠的側容,隔著紅紗,亦看不真切,卻是使她的心弦重重一顫。

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冷氣全部納入胸腔中,她展顏一笑,悄聲回應:“君若不棄,妻當傾命相隨……”

話才落盡,那只手握得更緊了些。

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躲不過,何不坦然。

沈時珍一邊勸慰自己,一邊聽雲靴踏在地上的聲響由遠及近。

南皇還未發話,因而周圍無一人敢起身。須臾,那雲靴的主人便站定在沈竹面前。

有灼灼視線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而她深深垂著頭,目光僅能看到半足靴面。

頭頂傳來一聲輕哼,似是從鼻中發出,滿是不屑,甚至略帶嘲諷道:“感情挺好的啊。”還不等人回答,便繼而發問:“你便是沈時珍?”

“正是。”她盡量讓自己答得坦然,不發顫,不氣弱。

“將頭擡起來。”

完完全全的命令,不容抗拒的語氣,倒是符合其帝王的身份。

他讓擡頭,沈時珍便擡。模糊中見是一張如碗碟般渾圓的大臉,而其整副面孔,無一不是大眼大鼻頭,厚唇厚耳垂。天庭飽滿,雙眉濃長,實乃真真的福相。

眼見南皇一揮大掌,登時將覆於沈竹頭上的蓋頭掀開,露出紅紗下足以艷驚四座的面容來。

沈時珍大驚,深深蹙起眉目,本欲垂頭,不想下顎卻猛得被人用掌托住,然後使力朝上,迫使她擡頭。

四目相對時,她瞧見南皇眼中流露的驚艷之情,心中只覺不妙。

“皇上!”見南皇動作輕薄,且是對自己的妻子,許詠驚呼一聲,直起了背脊,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跪於一旁,手中仍是緊緊抓著沈時珍。

然,南皇不過是輕飄飄地瞥他一眼,如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般,一臉淡漠,似是生人,隨即沈聲下令道:“來人,將許詠拿下!”

話聲甫歇,便有數個士兵朝許詠行去,戎裝與兵刃於空中碰撞摩擦,鏗鏗作響。

“許郎。”沈時珍猛得轉頭,掙脫南皇大掌的鉗制,急急撲向許詠,雙臂張開,如鷹一般護在他的身前,相握的手自然分開,如此也還是不解,大聲詢問道:“敢問皇上,尚書大人可是做錯了何事?”

她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是平時趨於關乎別人安危,便有所壓制。

“朕若是想殺一人,還需何理由嗎?”南皇此時面罩寒霜,嗓音沙啞沈沈如臨深淵,他居高臨下地環顧一眼四周,見是眾賓匍匐,無人敢吱一聲,因而神色愈發的倨傲。

這人無理得理所當然,沈時珍一時之間有些錯愕,張了張口,卻是無法吐出半句話來反駁。

耳畔忽地一熱,卻是許詠湊前,對她輕聲耳語:“阿珍,我想,今日你我二人,便要就此別離了……”

他嗓音極輕,話中悲戚難掩。

這個傻瓜……

沈時珍一時淚目,稍一慌神之際,士兵便已走到了面前。

見沈時珍阻攔,半分猶豫間,已有只手伸來,蠻橫地強行將她拽開許詠身前。

“給我拿下!”

再度發話,士兵的行動迅速了許多,加上許詠並不做反抗,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不遠處,面色冷峻,遂是幾下便將繩索縛上他的雙手。

順著許詠的視線看去,沈時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面上掛著得逞般深深笑意的人,除了烏克銘還能有誰?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大禮……

還真是難以承受。

看到烏克銘的一時間,連沈時珍也放棄了掙紮,木楞地跌坐在地,看士兵將許詠帶走,看烏克銘面露譏笑,小人得志。

而這南皇看起來渾身虛肉,氣力卻是不小,大掌箍得她手腕生疼,似是要生生斷掉一般。

而賓客皆噤若寒蟬,不敢言語,唯恐惹禍上身。

許詠行至一半,忽然回眸看向依舊紅裝裹身的沈時珍。此刻情境窘迫,可她仍是在場之中最醒目不過的存在。

都說古有美人,初見時眸似秋波,面若姮娥;再見之,封國忘城……

大抵沈時珍,足以稱得上是如此。

只是那雙秋眸如今失了神色,丟了魂。

他本欲給她一個安定的家,待除去烏克銘後,便辭去官職,定心家中,閑時便可與沈時珍游覽江山百川,賞中天月圓,做她獨一人的小跟班。

可惜這世上心願達成之人甚少,途中遇挫改道或放棄之人卻是眾多。

沈時珍欲世間無疾無苦,他欲太平盛世無汙無垢。

興許是期翼的太過沈重,以至於到頭來竟是誰都無法完成。

許詠並非貪生怕死之徒,他知南皇喜怒無常,生殺定奪全在一念之間,遂是放棄辯駁掙紮,任君處置。

然而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她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南皇若想,明日便能將他斬首示眾。

只是阿珍,她會如何?

滿是愁緒得經過烏克銘身旁,他聽見一聲輕笑,隨之響起有意嘲諷:“尚書大人平日為官剛正不阿,卻不想還是落得這麽個下場,真是叫人稀罕!”

“不要得意,世間不會容你這惡人太久的。”

他將此話說得極輕極淡,似是心中無悲無憤,如此,卻是更是能打擊烏克銘的一時喜悅,使其當即沈下臉色。

“哼,敗寇之徒罷了,便任你在這逞一時嘴快!”

“那麽在下還得多謝吏書大人了。”

見到許詠一臉的雲淡風輕,烏克銘頓時心中窩火。他正欲再開口說些什麽,卻見士兵已經擁著後者出了大門,於是只得兀自將氣咽下腹中,黑著臉將目朝著大堂方向望去。

照舊是艷好的天,卻非人人心中仍是愉悅。

好好的紅事婚宴,轉眼便成了一家慘劇。此事待傳開去,只會令天下人唏噓不已罷了。

沈時珍最終還是被南皇強行帶走,走之前,父親沈平宴曾上前阻攔,卻終被南皇一句輕描淡寫的“殺了”,給奪走性命。

都說亂世之際,人不如狗。

細細想來,確實如此。

人生在世數十載,活著不易,死卻是輕而易舉。如此,那自己治病救人又有何意義?還不是到頭來,既拯救不了別人,又拯救不了自己。

鳳冠落了一地,躺在鮮艷的紅錦上折射著金色的光華,熠熠生輝,奪目非常。

這般,有多像過往的他們。

最負盛名,最受矚目……

然而,烈日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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