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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蠶月——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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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壹:

“帝子降兮北者……啊!”

“是北渚!”

“噢,北豬?哇!”月牙跳了起來,抱著頭四處亂竄,最終縮在一個角落可憐兮兮地望著我,小聲囁嚅:“姑娘,咱能不能好好說話,別動手……”

我放下手中竹簡,故作嚴肅般蹙起眉目,冷冷看她:“是誰叫我教她四書五經的?”

“是我……”角落裏傳來弱弱的回答。

“那又是誰邊讀書邊打瞌睡?”

“還是我……”那頭聲音更輕了。

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再動手,於是舒緩了眉眼,擺擺手道:“罷了,今日暫且放過你。去幫阿九燒菜吧。”

“唉好!”月牙得到命令,如釋重負般露出燦爛的笑容,急忙轉身跑開,帶起一陣微弱的風。

月牙不愧是貓妖,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卻又總是熬不過幾日的熱度。

她認為我之所以常讓阿九點香,是因為阿九的乖巧與一副學識淵博的模樣,深得我偏愛。

於是幾日前纏著我,要學詩經聖賢。

第一日,她確實認真,一筆一劃斟酌著落筆,一字一句準確讀出。

第二日,那張石桌上除了擺著筆墨紙硯,還擺著“杏仁酥”,“銀杏果”,“藕粉珍珠湯”……樣樣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第三日,便是今日,她半闔著眼,昏昏欲睡,眼裏容不下半個字符。若不是我用竹簡將她敲醒,怕不是夢到摔進“聚食盆”裏,遲遲不願醒來。

最終她學習的熱情,三日便被盡數熄滅。

“哈……”看了幾卷書,我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近日無雪,連連幾日的烈陽高照,雖融不化這深深積雪,卻能捎來些許暖意,曬在身上,熱哄哄的,直叫人安逸舒心。

時不時路過的雀鳥“嘰喳”兩聲,還夾雜著月牙一驚一乍的吼叫。

月山趴在一塊積雪化開的巨石上,沐浴在陽光下的他,似乎每一根絨毛都反射了太陽的顏色,將他染成圓滾滾般的“金球”。

那半壁山頭難得被映的流光溢彩,連綿不絕的起伏,如同上好的白色絲綢,漫天襲地的籠著涼山。而天空被少量的綿雲細細分割著,卻無一不透著蔚藍。

這樣的風景,我看了近百年,也一點不覺得無趣。

在人間尋找了夜闌之多年,看慣了山山水水,人世百態。最終為涼山的壯麗與靜謐所折服,所以落腳於此,化出燕勒軒。

阿九與貓妖兄妹,便是在此後的冗長歲月中所遇,打破了長久的沈默與孤寂。

他們的故事,暫且不說,日後也定會提到。

就著這春日的暖煦,我趴在石桌上,兩眼一闔,終是沈沈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阿九來喊我用餐,才站起身子,舒展著有些麻木的手腳。

凡間呆久了,有時便會忘記自己是妖,連身體都趨於人類,會冷會暖,會餓會撐。

其實細細想來,人和妖並無本質區別。不過前者壽命短,後者壽命長。

人類所擁有的七情六欲,妖也有。

二者不分彼此。

飯桌上,那對冤家總是要拌兩句嘴,才能好好吃一頓飯。

涼山能夠吸收的日月精華甚多,故此有利於精怪的修行,而月山的皮毛比以往似乎更亮了些,並且在與月牙爭吵的過程中已然能吐出兩三句人言,但還是帶著慣有的喵叫,這便助長了月牙的氣勢。

轉頭去看阿九,她一向在用膳時細嚼慢咽,食不語。仿佛自然生出屏障,將一切喧囂隔絕在外。

我並未偏愛過任何一方,無論是活潑的月牙,抑或是文靜的阿九。她們在性格上互補,各有所長。

而我不過是個渡船人,將一個個的生靈,於河的此岸,渡到彼岸。只是在渡船的過程中,會聽他們講述些許故事,或關於自己,或關於他。

故事由情而生,也許它不長,但總能深入人心。

錄貳:

每日的氛圍都很融洽,然而我卻不知道這能保持多久。

近來總有不安的感覺時時縈繞,於山的深處,有時能傳來隱隱的血腥味,混雜著莫名熟悉的氣息。

我打算今晚進山看看是什麽妖魔鬼怪在我的地盤獵食,卻無意告知阿九她們。

雖然她們都是妖怪,可法力並不高強。月山更不用說了,他連化作人形都不能。

此去不知會遇上什麽危險,那股氣息十分狠厲的模樣,仿佛於血池中而生。

這種情況下,還是一個人前往比較安全,若真有事發生,至少不會分心。

如此想著,我一改往日的食量,草草扒了兩口菜,就離開了飯桌,絲毫沒有感覺到身後跟著一個白影。

我在亭子裏等待黑夜的降臨,阿九她們皆已熄燭而憩。此刻的燕勒軒籠罩在一片淡華如水的月光下,比平時更加靜謐。

站起身子,望向深山的方向。

果然,今夜的血腥味比昨日更加濃烈了許多。

蹙起眉,剛要提氣禦風而行,便見墻頭閃出一個白影,輕盈得落在地上,沒發出一點聲響。

“月山?”我看向來者,不,來貓。

只見他淡定從容地舔了舔身上的絨毛,細長的尾巴於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睜著一雙碧綠的貓眼,望向我,隨著嘴巴一張一張的,胡須輕輕顫動:“淮望,你還是要小心為妙喵。”

本來我繃著一張嚴肅的臉,瞬間在聽到句尾的喵聲後破功,於是忍著笑問他:“你怎麽來了?”

月山估計看出了我滿眼的笑意,竟然還能用貓瞳白我一眼,不鹹不淡道:“貓妖的嗅覺極其靈敏。”

“那月牙呢?”

如果說月山都聞到了血腥味的話,那麽同樣身為貓妖的月牙理應也聞得到才對。

“她還年輕,並沒有註意到這些。”

見他一反常態的認真,我也斂了笑意,伸手指了指深山腹地:“血腥味是從那裏傳來的。”

他點頭,沈默片刻,忽然身體越發縮小,最後變化為只巴掌大,輕輕騰起躍上我的肩頭,習慣性舔舔爪子,淡淡道:“我隨你一同前去。”似乎看出了我的擔憂,又補了一句:“不用擔心,雖然目前我是這副模樣的身體,但逃跑卻是極快。”

確實,貓妖除了嗅覺靈敏,還有極強的靈敏性,尤其化為原形後,更是靈活異常。

這樣,我便不用擔心月山的安危了。

他平日裏雖沒個正形,關鍵時刻仍是靠得住的。遂用靈力調動周圍的風,聚攏周身,為自己所用。

我已許久未騰風而行,再次使用,只感覺像是第一次翺翔天際,新奇得很。然而周遭風景一重重翻過,根本來不及細看。

偶有幾只雀鳥在我身邊並肩飛翔,也被我肩上張牙舞爪的月山嚇跑,他收回爪子,有些無奈的苦笑一聲,一絲不可捉摸的情緒自他眼中閃過,像是喃喃自語道:“抓鳥完全是出於身體的本能反應啊喵。”

我知道的。他雖對自己這副模樣一直抱怨不已,但如果讓那件事再來過,他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選擇救她。

這便是許月山,有著一副兇悍倨傲的外表,卻生著一具溫柔貼心的貓骨。

越往山的深處而行,血腥味漸濃。我落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挑目環顧四周。

面前生長著一棵參天古樹,枝枝條條盤綜錯雜,投下巨大而猙獰的影子。

萬籟俱寂的山林腹地,有一棵古老的樹,這並不稀奇。

“這樹是活的。”我能看見樹的內部隱隱縮著心臟模樣的東西,微弱的呼吸聲由內而發,不過……

“它正在沈睡當中,我們動作輕點。”看這樹的體型,也知它至少存在了近千年,如今正巧休眠期,還是別吵醒的好。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也不知道活了這麽久的老樹,是不是脾氣暴躁的很。

“老樹成精,正常。”

月山從我肩上跳下,落在地上,漸漸變回正常大小,低著頭,到處嗅了嗅,最後繞到古樹的背面沖我喊道:“淮望,在這裏。”

我朝月山走去,見他正匍匐在古樹偌大的根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根部的某處地方,渾身的毛炸起,像只白色的小獅子。

看來是這個地方無疑了。

“這裏的確有著靈力的波動。”我緩緩走近,雖然天色昏黑,但依稀能看清樹的根部有一個小洞,黑黝黝的,隱藏在兩條粗壯的根系之間,難以發現。

彎腰站在洞口,才向前探出一點身子,就被無法忍受的血腥味逼得退回。捂著鼻子,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進?”我看向月山,他的嗅覺更靈敏,此刻顯然狀況比我還不好,炸著一身毛,還不忘白我一眼。

“好吧,我進。”

躊躇半晌,終於還是我先探進一只手去。

洞口不大,像是兔子洞。我僅將手伸進,探探裏面靈力的波動情況,以此來推斷妖怪的強弱。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這只妖怪或許是我的同類——一只青妖。

青妖無息無形,可變化千百種模樣,是妖中的貴族,十分罕見。這種妖物打自出生,就繼承了母體的全部靈力,所以妖生,則母隕。

此母非彼母,並非幾月懷胎所生,而是於南冥天池中的魚腹所出。腹中懷有青妖的魚並不多,是以概率而為,因此,這種妖被視為不可多得的“靈丹”,吃下可隱去身形氣息,變化多種樣貌。

青妖本無息,可若殺戮太多,怨氣積攢太深,淤積身體,便會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難以驅除。

若真是同類,殺戮太多,也應當清除。

我才將手伸進,忽然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息迎面而來,頓時抽出手,腳尖點地,轉身飛起離開原地。

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多想,就見洞口躥出一個小小的白影,落地的瞬間,連樣貌還沒看清,就化作了一個女子般的模樣,斜坐在地上。

一雙杏眼射出怨恨的光芒,直直落在我身上。她還是清秀的,盡管一張精致的小臉上,顯得十分痛苦,毫無血色。

“你受傷了。”我看向嘴角滲出殷紅的血跡來,滴滴落在地面。

月山跳到我身邊,直勾勾地盯著女子,身上的毛依舊在膨脹著:“就是她,你要小心應付。”

我點頭,只看到女子一次攻擊不成,傷口重新裂開,再不能站起。

她依舊憤恨地看著我,仿佛我是她的百年宿敵。

“你是青妖?”緩緩走近,確實感到她身上發出濃烈的血腥味,於是蹙起眉,拔高了聲音:“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身為冥王,也做過孟婆,我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魂靈的波動。那女子身上,負了不止一條人命,至少都有七個人,慘死她手!

無辜慘死的人類,怨氣極深,便會化作厲鬼,無法投胎。他們無法動女子分毫,只能一直跟隨著她,日日哀戚。

我看到一個嬰兒模樣的魂靈,被另一個婦女抱在懷裏,默默站在女子的身邊。

婦女面色鐵青,胸口有個血洞,許是被掏心而死。而她懷中的嬰兒,是被打斷了所有靜脈,如一條死蛇,軟軟地“掛在”婦女的臂彎裏。

連嬰孩都不放過!

我憤怒異常,凝聚靈力於手中,光芒漸起,點點化為一把青刃,被我緊握手中,幾步上前,將刃對準她的面門。

“說!為什麽殺了他們?!”

我算不上善良,但也見不慣如此兇殘的妖物為禍人間。

任她是青妖,那又如何,到底是妖,到底兇殘。

女子不再看我,兀自閉上了眼,一言不發。

這毫不畏懼死亡的樣子,倒是令我微微吃驚。

見我遲遲沒有下手,她又睜開了一雙淡然的秋眸,細細盯著我看,半晌,才以一種沙啞的嗓音道:“我知道你,燕勒軒的主人,最喜愛交易,以一個故事,換取一個心願……”

我冷哼一聲,動作保持不變。

她垂下眸,月光於她臉上瀲灩出絕色美景:“我用我的故事,和你做個交換吧……”頓了一會兒,又道:“放心,不是為了在你手中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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