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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長淮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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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上古四神淩駕於眾仙,大抵是因為他們活得太久了。

在他們當中,緣迦司緣,滄闔控靈,九淵管魂,墮天掌戮。

戮,乃為屠戮。

戮神唯獨了決定了仙的死亡。因此她並不受眾仙待見,自誕生以來,便是孑然一身。

墮天時常望著自己身下的石頭發呆,這顆承載了她億萬年的石頭,散發著淡淡的虹光,不會抱怨,不會哭笑,只會靜靜地聆聽著屬於她的悲哀。

難過時,石頭便黯然失色,連著周圍的一片的花草,陷入灰色的陰影。

歡喜時,石頭的光輝更甚,映得那高大卻又單調的神壇建築流光溢彩。

更多時,墮天是難過的。於是後來石頭換了花樣,在她唉聲嘆氣之際,使得地上連綿數裏,百花齊放,蜂蝶來去自由。

獨來獨往的她,竟是愛上了自己終日盤膝而坐的石頭。

石頭無生無息,更無心。

可她還是愛了。

不求回報。

神的日子,就如波瀾壯闊的海面,一望無際的是時間,看似長生令眾靈稱羨,實則更像是懲罰。

罰你不得輪回,罰你承受永生的孤獨……與難得所愛者,受盡短暫歡愉,長久別離之痛——度百年,尋千年……

貳:

眾仙為求長生,誓要弒神。

他們永不知道的是,神乃永不消亡之物。

死去的軀體之上會再獲新生。

這便是“長生印。”

那場戰鬥持續了數月,最終以墮天的勝利告捷。

僅以一己之力,攜赤鳶之劍重創天界。

可她終是覺得乏了,便自願剝離出神識。而魂靈自神界墜入輪回盤,生為青妖,修得了一身術法,此後自封為冥王。

以一曲鎮魂,安億萬孤靈……

叁:

天界修整了千年,才恢覆生機。

司命仙君言緒對她一見如故,再見傾心。於是終日往返天冥兩界,下萬丈深淵,也只為摘花博得美人一笑。

她不愛言緒,便日日驅逐他。可這司命仙君理當更名為賴皮仙君,不管怎麽打罵,終是不願離去。

如此一鬧,便是百年光陰如眨眼般過去。

冥王盛名傳上九重天內,天帝認為不論天上地下,都應由自己來管轄分配,而非她的自顧自封,毫無戒律。

遂是領了眾仙,前去討伐。

她不記得前世之事,一身術法也零散不全,雖打退了幾位仙家,但畢竟寡不敵眾。

很快,鎖法網便將她牢牢籠罩在地,而赤鳶掉落一旁,無力可拾。

眾仙皆知司命仙君癡情於她,故命言緒親手了結至愛,以振天威。

他手執利劍朝她走去,腳下生風,毫不遲豫。狂風呼嘯,卷起漫天席地的黃沙,如同虛影。可唯他衣襟獵獵作響,清晰可聞,劍鋒閃著幽幽寒光,醒目非常。

她只覺得心臟跳動地厲害,在觸及言緒眼底殺意後,猛然一怔。

似乎曾經也是這般,眾仙圍剿,不得法門。

黃昏落暮,風暴漸起,萬雷翻滾於如墨般的雲間,道道白光閃過,淒厲地劃破暗色。

烏雲之上,淩駕著千萬天兵天將,以及數十位白衣舞動的仙家。

她忽然嘶吼一聲,嗓音穿透了蒼穹,輾轉眸光赤紅,身體綻開數圈如漣漪般的紅光,層層四散開去。

眾仙怔楞不已,無人敢上前一步。可言緒只微微皺眉,依舊步步逼近,揮劍落下……

“噗”

她憤怒異常,理智也已消磨殆盡,此刻正一臉漠然地看著自己的手透過網眼,直直穿透言緒的胸膛。

鮮血噴湧,灑在臉上,灼熱的。

嘴角緩緩上揚,殷紅的液體順著咧開的嘴角淌下,他輕笑一聲,眉頭舒展開來,手中動作仍是不停。

“哧啦”,鎖法網終被割斷的聲音響起。

垂眸看去,身上沒了束縛,那網便化作幾縷青煙,漸漸消散。

“這是何意?”

眼底的猩紅快速褪去,她擡起一雙秋眸如水怔怔地望著他,表情有些呆滯。

一縷不適宜的長發落在鼻尖,隨風晃動著。

言緒似是累極,將頭搭在她肩上,氣若懸絲:“我願用全身修為,換你千年安康。待會兒……便會將你送往月宮,他們不會抓到你的……你便在那……唔……避一段時日吧……哈……委屈你了……”

她的神情依舊木然,想要抱他,又怕手一抽出,這個賴皮仙君便會在眼前煙消雲滅。

“無名……你愛我嗎?”

她不懂情愛,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以往似是聽何人說過:感他所喜,為他所憂,見他悲而泣,便是愛上。

於是奮力點頭。

“愛的,我愛!”

耳畔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似滿足,似不甘,又似無奈……懷中的人開始化作點點幽光,如同夏季驚起了一叢的螢火,融入四茫茫的吹息……

瞬間便感到懷中空蕩,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明明毫無困意,仍是沈入了無邊的黑暗與夢境……

肆:

月宮是月老的府邸。

這個仙家仿若與世隔絕,鮮少與外界交談,從不出宮,更不參戰。

以往閑暇時,言緒常登門月宮,與他飲酒作樂,對弈為歡。

言緒死了,月老如約折了桂枝,埋於地下三尺,作為花冢。

她昏睡數日,醒來時,是桂香先撲入鼻間,縈繞不止。緩緩坐起,只覺自己似乎是沈睡太久了,以至胸口沈悶,隱隱作痛。

低頭看去,身上衣物煥然一新,卻是最普通不過的素白。

環顧四周,室內陳設簡單,唯一桌兩椅,一案一屏,一床一香。

可香爐裏空無一物——桂香是來自屋外,於是下床推開房門。

縱使她自認為見過世間一切美景,卻還是為面前的一幕所折服——天色如浩瀚宇宙,片片星雲密布,銀河沈緩,無數的星子閃著璀璨的白光,偶有流星劃過,拖著長長的藍螢尾巴,撲入永夜的懷抱。

星空下,琉璃玉瓦,砌成大大小小房屋數十座,散發著淡淡的銀輝,以數條赤色長廊連通著。地上有多數大理石板鋪成小道,周圍是一色的綠坪。

走出青石拱門,便見不遠處橫著一條蜿蜒河道,白玉平橋攔河而臥。

河的身後,綿延著數十裏桂林。

這裏終日不見陽光,十裏桂林,卻是開得熱熱鬧鬧。

“醒了?”身後驀得傳來聲響。她心下一跳,回過頭去,只瞧見不知何時那廊內悠悠然地坐了一人,手中執一杯清酒,正細細品著。

那人有些奇怪,應是極愛赤色,故披了一襲赤白相間的長袍,雙目纏了赤色錦絲帶,宛如盲人,卻又顯得分外妖冶,風骨仍存。

雖看不全面貌,但依稀覺得,他應是十分好看的。

“月宮平日就我一人,說冷清,卻也熱鬧。”男仙也不看她,兀自於喝空的酒杯上一揮衣袖,那本來空蕩的杯盞中,瞬間又滿上了清酒。

“可有姓名?”那人問道。

“無……淮望。”

“嗯……是個好名字。”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淮至清而望斷,卻是如此。”

“你是……”

不想自己隨口謅來的名字,竟也能隱有深意。

“吾為月宮月老,司凡間世人情緣,名為……夜闌之。”

“……”

此後數百年間,確如言緒所言,他用命隱藏了她的氣息,故天界眾人無法尋到其蹤跡,這才得以過上了悠然歲月。

她閑來無事,常常望著星空發呆。有時也替夜闌之清掃府邸,陪他飲酒,陪他高談闊論。

夜闌之眼上的紅帶始終沒有摘下過,她感到好奇,便出聲詢問。

後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答道:“眼不見,心為凈……畢竟世人大多只信眼前,而忘心眼……”

依他所言——世態炎涼,不分天界人間。

他們之間的感情,應在這細水長流的日子中產生。也許彼此兩人都不自知,但總是無意識得默契十足。

百年間,十裏桂林依舊開得格外芬芳,鬥鬥星河竟相流轉。

花冢,終是開出了花……

伍:

淮望回到黃泉,化作孟婆,日日接送過往的魂靈。最喜歡的,便是聽魂靈講起生前之事,久而久之,成為習慣。

無人知曉淮望從何處而來,只知道她熬的忘憂湯甚是美味,不施粉黛的面龐依舊傾國傾城,令人過目難忘。

夜闌之時常來看她,順帶捎來幾壇桂花釀。

偶爾能瞧見摘下蒙目紅紗的他,眉目俊朗。嘴角噙著淺淺笑意,恰似春風吹皺一池碧波,泛濫成災。雙眸宛若月宮之上的鬥鬥辰星,熠熠生輝。右眼下角長有一顆小痣,如細米般大,卻替他平添了幾股邪氣。

仍是那一襲紅衣輕飏,黑發三千披落於肩,一根紅線繞發而過,纏成結,束起腦後一髻小辮,妖冶卻不失溫潤。

這樣的夜闌之,她覺得不論過了多久,也看不膩。

陸:

夜闌之玩了百年的失蹤,臨走前,只悄悄用法術寫下“等”字,印在三途客棧的桌面上,便杳無音訊。

淮望確實等了。

途中過往了數不清的魂靈,也聽了數不清的故事。

最終她等來了一位不願投胎的女子,面容平平,身形姣好,不願笑,也少語,無姓名,更無親人可掛念。

女子喝了忘憂湯,忘卻生前之事,自此隨淮望一起看屋外黃沙漫天,看河畔彼岸花開,看冤死之人哭天喊地,看英年早逝的青年才彥憤憤不平。

於黃泉等得久了,淮望便突然對女子說自己將要去往人間。

女子點頭,眼中並無留意,只是語氣越發堅定:“你去吧,我替你守著黃泉。”

她欣慰點頭,自此流轉於人間煙火,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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