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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竹馬何在(二十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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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洪浮看她的眼神灼灼, 但蘇薔仍氣定神閑地繼續道:“他死得很淒涼,走得也很突然,至少他還沒有來得及與他守護了那麽多年的心上人說一句珍重,但更為遺憾的是, 他至死都不知道其實她雖然並未接受他的情意,但心中卻是並非沒有他,否則她又怎會任由他一直緊隨著自己而從未有過異議呢?只不過, 比起對他的感情, 她往日顧慮更多的是旁人的眼光與世俗的束縛。雖然在深宮之中,與內侍對食也是宮女的一種歸宿, 但她卻無法接受這種人生,所以即便她心中清楚她已經在朝夕相處中對那個待她一心一意的傻小子動了情, 但卻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他, 不, 更準確地說, 她無法接受自己與一個無法繁衍子孫後代又身份低微一輩子都無法昂首做人的內侍共度一生……”

身子一震之後, 洪浮聲音微顫地喃喃道:“別說了, 別說了……”

她的聲音很低, 而且毫無底氣, 但蘇薔卻還是聽到了, 只是她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話, 而是在停頓的片刻間短嘆了一聲,隨後繼續道:“縱然她素日裏偽裝得很好,甚至連他也不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 但真的就是真的,她能做到的只能是自欺欺人而已。直到他死了,她才意識到她有多麽在乎他,在好不容易接受了現實之後,她決定為他做些什麽,比如替他報仇。有人告訴她,他是在被他們的主子召見了一次後回去便立刻自盡而亡的,那人還說,他們的主子逼他於一天內消失,否則她便會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她的身上,讓她從此再也沒有好日子過,而他便是為此而死的。也就是說,罪魁禍首便是他們的主子。可是,她能怎麽做呢?她以為他是自殺而亡的,所以根本無冤可申,而且她不過只是一個宮婢,若與主子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既無法替他報仇還要自己陪葬。比起他的魯莽沖動,她處事每每都要經過深思熟慮,可她總覺得自己似乎無論怎麽做,即便是最後害死他的仇人最多不過是失了皇帝的寵幸,也難解她的心頭之恨,更何況,她之所以被送到那個宮殿去服侍他們的主子,是因為有人希望她在監視她的同時扶持她的。但是,她還是想讓那個害了他的人從此墮入無間地獄,就算活不下去也要死得毫無尊嚴,如此才算是為他報了仇,可她實在不知道,究竟怎麽做才能達成所願。”

方才因她的一番話勾起傷心往事的洪浮此時似乎已經忘記了去掙紮,眸子裏除了悲傷之外,唯留幾許不可思議,仿佛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曾經的所思所想的。

“但好在,她的幫手出現了。那是在那座宮殿中,除了她之外唯一一個知道他死訊的人,那個人便是告訴她他那所謂自盡真相的人。他說,雖然沒有法子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但卻知道有人能讓她一償所願。她聽了,信了,而且還行動了。”蘇薔突然收回了一直游離在虛空中的目光,並轉身看向了身後不遠處的洪浮,銳利的眸光將她堪堪驚了一驚,“他們投靠了他所說的那人,然後與她達成了共識,隱瞞了他的死訊。後來,他們將他的屍體秘密地運送到了一處水溝裏,而不久之後,借助宮裏那個有權有勢的人的力量,一個陌生的男子從宮外混了進來,戴上了足以以假亂真的被燒傷的□□,堂而皇之地頂替了他的位置。沒錯,在那座宮殿裏,除了他們三個同謀之外,沒有人知道真正的他已經死了,也沒有人知道那個滿臉燒傷的男人其實並不是他。從此之後,她利用她的主子只在夜間留她一人當值的便利,在她的香爐中摻加了讓她足以意亂神迷卻還能保留幾分清醒的迷藥,然後默許那個曾是主子未婚夫婿的男人隔三差五地便在夜裏進到主子的寢殿裏。她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便在外面放出風聲,讓宮殿裏所有人都知道主子每每做夢都會喊到她那個男人的名字,做好讓她身敗名裂並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

避開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洪浮雙手緊攥,從剛開始的驚惶無措已經平靜至悄然無息了。

蘇薔默默地向她逼近了幾步,素凈的聲音在幽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洪姑姑,你說,倘若這個故事裏的女子能夠得償所願,那算不算是大快人心?”

迎著她的目光,洪浮不動聲色地淡然道:“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主子言東奴婢便不向西,主子讓死奴婢便不可活,這是自古以來的綱常倫理。”

“是嗎?”蘇薔微然一笑,反問她道,“主子言東奴婢便不向西,那倘若奴婢是往南或者往北呢?主子讓死奴婢便不可活,那倘若即將赴死的奴婢拉著主子一起奔赴黃泉呢?”

洪浮的臉色微微一變,雖然欲言又止,但終究無言。

“我與洪姑姑都身在深宮,知道為奴為婢的辛苦,也幾次三番地不知何故便險些丟了性命,也不願就此認命任人宰割,但有仇報仇固然重要,可有一件事卻更為關鍵,那便是認準仇人。”蘇薔輕嘆了一聲,問她道,“你真的覺得故事裏的主子是個惡人嗎?你以為那個內侍的死真的是他在被逼之下不得不自己動手了結性命的嗎?你覺得與她同謀的人是真心想幫她嗎?”

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洪浮一怔,稍一蹙眉,反問她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薔不答,反而道:“不如,我再給你講兩個故事吧。”

言罷,也不待洪浮開口反對,她便平靜地繼續道:“古時,深深宮城中,有一個姿色不錯且有野心的宮女,她不甘心一輩子做一個屈居人下的宮婢,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當然,她的這種夢想在宮城中並不少見,只是她很幸運,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她被宮裏一個頗有權勢的人看重,並被扶持著做上了皇妃之位。然後,她被賜了一座宮殿,有了一批自己可以指使的宮人。她很得意,也很興奮,行為舉止間自然免不得有些傲人之氣,對待宮人的姿態也傲慢了些,可她還算用心,對他們每回的賞賜都不算少,就連自己的貼身宮女當差時不小心割傷了手,她也利用自己的地位為她請來太醫診治。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宮裏的宮人大多都懼怕且厭惡她,無人敢與她親近,那些人平日裏傳的說的都是她的不好與壞話,而她也並不在意他們對自己的看法,因為她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無需在意那些下人的所思所想。直到有一天,一個素日裏她都不會擡眼去看一下的內侍無召便闖入了她的寢宮,揚言說要為那個割傷了自己手指的宮女討回公道。”

“她覺得莫名其妙,認為那個內侍不可理喻,畢竟那個宮女的傷是她自己因為不小心而造成的,而且即便有她的錯,但她是主子,豈容一個內侍如此沖撞自己?那時她恨不得立刻下令殺了他。所以,她在一氣之下下意識地便將手邊的一個茶水壺朝那個內侍砸了過去。她砸得很準,那個內侍也未曾來得及躲開,最後的結果便是他的整張臉甚至脖頸幾乎都被燒傷了。看到他因疼痛而躺在地上捂著臉歇斯底裏的模樣,她有些害怕,也心軟了,再加上那個一直貼身伺候她的宮女一直在為他求情,所以她便不再追究他擅闖內殿以下犯上的罪過了。從此,她心中雖然還是有氣未消,但這件事也不再掛在心上了,只是命那個內侍夜裏當值,白日裏不再出門見人。”蘇薔對她緩緩道,“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內侍不久之後就被人毒死了,而自她被封妃之後便一直侍奉在她身邊的那個宮女將他的死推到了她的身上。當然,她更想不到的是,頂替他繼續在宮裏活下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她曾經的未婚夫婿,也就是她總在夢裏相見的人。她掉入別人的陷阱裏了,其實,她一直都在被人算計,從她成為那座宮殿的主人時便開始了,第一個算計她的其實並不是那個要為自己心上人報仇的宮女。而下面故事的主角,便是那個一直都潛伏在她宮殿卻為他人所指使的細作,你知道他是誰嗎?”

臉色稍稍蒼白,洪浮的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來,但她應該知道她要說的是誰了。

“你猜的沒錯,他就是那個與她共謀的人,那個看起來無論到哪裏都喜歡搬弄是非渾水摸魚的內侍。他在哪個宮殿哪個司局都做不很久,似乎走到哪裏都是個麻煩,但他又從未犯過什麽大錯,無非是嚼嚼舌根子罷了。”蘇薔的聲音漸漸冷了幾分,“但正是這樣的人,才如螻蟻一般能毀掉千裏之堤。他並非無主之人,相反地,他的主子是將他放在了任何可以用到他的地方,讓他做的也都是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比如在他最後服侍的宮殿裏,他剛開始做的就只有動動嘴皮子,造一些謠傳,捏一些謊言,讓宮殿裏的其他宮人都以為他們的主子就是一個只會做表面功夫其實心如蛇蠍兇殘無度的女子,包括在一個宮女在不小心割傷了自己的手後,他告訴一個心儀那個宮女的內侍說,她的手指是被他們的主子因為嫉妒而逼她自己剁下來的。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奉命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將他們的主子推入萬丈懸崖從此萬劫不覆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一定是在亂中才能找到的。後來,他如願以償,那個內侍在他的慫恿下自尋死路地被毀了容顏。然後,依著背後主使的指示,他毒殺了他,並偽造現場,讓那個同樣在意他的宮女以為他是被逼自盡而亡的。然後,他告訴她,他可以找一個人幫她報仇,不過需要她的凡事配合。很幸運地,那個宮女為了報仇,雙眼被仇恨所蒙蔽,毫無質疑地相信了他,並依照他的話去做了。在尾聲中,如以往一般,他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做,但其實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他又即將被調到別的地方去攪弄風雨了,等再過一段日子,過去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都會被他忘得一幹二凈再無分毫印記。這就是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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