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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絕處逢生(一)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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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盛元二十年初春,三月十六,贏州琉璃別宮。

雖與京都宮城同為皇族後宮,但琉璃別宮不過只是皇室的避暑之地,更何況當今皇帝已有十三年未親臨此處,所以剛一入夜,偌大的別宮便已陷入了沈睡之中。

唯一燈火通明的三層青磚小樓,是別宮人跡罕至的藏書閣,大門朝南,北面緊鄰宮城紅墻,安靜而寂落。

月光皎潔,穿過重重山霧灑在樓上,將坐在三樓廊間桌案前讀書的女子映得影影綽綽。

燈罩下的火苗寧靜而明亮,與圓潤的月亮交相輝映,天上一輪圓月,地上一點燭光。

翻書的聲音窸窣而細碎,像在和著幾不可聞的風聲。

蘇薔的神情專註,低下的眸光時刻都未從書上移開,這是她每一天都最期待與最安心的時刻,無人打擾,低頭便是別宮外的廣闊天地,這也是她自請來藏書閣當夜值的原因。

慢慢地,原本就安靜的四周因深夜陷入了一片沈寂,偶爾能聽到山中野獸的幾聲長嚎,也是短暫而遙遠的。

在往日,這種寂靜會持久至天明。

今夜若是一切正常,也該是如此,待戌時一過,她便會稍加收拾,鎖上大門,回到靜居休息。

突然而至的驚擾是在離亥時還有兩刻鐘的時候讓她不得不從字裏行間抽回神思的。

遠處的動靜亂而模糊,像是被壓抑著,但藏書閣中沈穩而小心的腳步聲卻是清晰的。

蘇薔甚是驚訝,已在這裏當值三年,晚上幾乎不會有人過來,即便是值夜的侍衛從樓前經過也只是站在門口高聲與她打個招呼便算是巡查。

還未打開廊間的門,只聽那聲響卻已迅捷而利落地到了三樓,但那腳步聲卻在那時突然沒了動靜,她怔了一怔,正要開門的手停了下來,輕輕地挪到了廊間唯一的一扇窗子旁邊。

那扇窗子被屋內的一個擺滿書卷的書架擋著,若非留心不會被輕易發現,但從外面透過窗紙一處如拇指般大小的破損處向裏看卻十分清楚。

這也是她雖然知道窗子破了卻沒有更換的原因。

她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背影,著青墨色錦衣,頭上束著白玉發冠,走路謹慎而無聲,左右四顧之後,將右手從腰間的佩劍上拿開,徑直奔向西南角。

他是在找書,但許是提前知道位置,很快地,他便找到並將一卷書放進了懷中。

然後,他迅速到了樓梯口,似是準備離開。

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毫不拖泥帶水。

此時蘇薔已決定不再露面,但沒想到他的腳步竟然停了下來。

甚為突然地,他側著頭,朝著花廊的方向看去,像是已經發現了她一般。

雖然不甚清楚,但她還是看到了他。

那人竟蒙著面,但他的眼睛卻像是冬夜裏漆黑天上的一顆明星,耀眼而逼人。

她渾身一顫,幾乎抑制不住要大聲呼喊出來,縱然從未被逼入絕境,但她還是確定那人的目光裏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四周放佛又沈寂下來,靜得能聽到那男子的腳步聲離花廊愈來愈近。

“吳大哥嗎,今日的巡查怎麽這麽晚?”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花廊間響了起來,打破了整個藏書閣的沈沈死寂。

花廊的門隨著吱呀一聲被推開,蘇薔從外面探進了半個身子,懷中抱著一堆書卷,臉上掛著的笑意在看見近在咫尺的男子時瞬間凝住,眼中多了幾分詫異:“咦,這位大哥是替吳大哥來巡查的嗎,我還以為藏書閣只由吳大哥一人負責呢。可你怎麽戴著面紗,是與吳大哥一樣得了風寒嗎?”

這次,縱然他蒙著面,但她還是隱約看清了來人長相的十之三四。

眉目俊朗,膚色偏黑,眼中寒光凜冽,雖然一眼看去絕對算是清俊瀟灑,卻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果然不是琉璃別宮的人。

他盯著她,沒有說話,卻像是要穿透她的心思一般,目光銳利如刀。

她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恐懼與驚疑,笑得和善而無辜,毫不避諱他的目光,直到餘光掃見那人的手從劍上移開,才暗自松緩了一口氣。

那人走得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只是從頭至尾都沒有說一個字。

藏書閣又恢覆了平日的安靜,沒有留下半分不速之客闖入的痕跡。

與他的第一次見面,短暫得似乎只是一場幻覺。

可是,她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劫。

若當時她被發現在花廊偷看,怕是兇多吉少。

奇怪的是,琉璃別宮雖只是天家別院,但畢竟也是戒備森嚴,這些年從未有人能擅闖進來。他既然能安然無恙地來到別宮最深處的藏書閣並且未被侍衛追捕,顯然是被允許的,看他的衣著打扮也一定不是來偷書的,只是為何他的行徑卻流露著明顯的遮遮掩掩,顯然怕被人瞧見?

雖然心有餘悸,但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頗為佩服那人的觀察力,花廊的木門和窗子都比平日常見的規格小了許多,在錯雜的書架中毫不起眼,但卻還是被他發現了。

外面的安靜應該也是被那人打破的,只是喧囂在她回去的時候已經減了許多,因著剛下過的雨,別宮中到處山霧朦朧。

自從兩年前開始,似乎被天家遺忘的琉璃別宮便與冷宮無異,不斷被削減用度,除了人數與戒備依然如舊,這裏的日常開支包括蠟燭燈油也不得不省著用,是以掛在道路與走廊兩旁的紗燈已少了許多,在霧氣裏恍若星辰,若非有宮規在先,藏書閣也不能燈火通明至於戌時。

但她沒想到此時的靜居卻是熱鬧非凡,宮女們難得地三五成群聚在院子裏,似乎在興奮地低聲討論著什麽。

見她回來,與她同屋的織寧眼睛一亮,拎著裙角便小跑了過來,清脆如鈴般的聲音幾乎將其他人的議論聲都蓋了下來:“阿薔你總算回來了!”

比她還小兩歲的織寧總是直呼她阿薔阿薔,明明她自己才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不待她開口詢問,織寧便將拉著她興奮道:“阿薔你知道嗎,剛剛咱們琉璃有大人物來了呢,你有沒有看見?”

“你沒有看見是不是,那你知道那個大人物是誰嗎?”她一怔,還未開口,那廂織寧卻已經等不及,急不可耐地自問自答道,“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寧兒告訴你,來的可是三皇子呢!”

其實她在回來的路上已將那人的身份也推敲了一番,這世上有資格戴上白玉發冠束發的,唯有天家血脈。

當今的大周朝只有五個人能束玉質冠,便是皇帝洛深與他的四個皇子。

盛元帝年逾四十,四皇子又尚年幼,那個不速之客定然是其他三位皇子,若是三皇子,倒也說得通。

只是……

想起那人,她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明明一身的錚錚鐵骨,眉梢裏更是透著風雨滄桑,怎樣想都與皇子身份有些差別……

“阿薔你在想什麽,聽到我說的話了嗎?”見她不發一言地兀自出神,織寧晃著她的手腕,笑眼彎彎,“琉璃終於有皇子過來了,也就是說我們的苦日子很快就能結束了,說不定很快就會有肉吃了呢。”

“想得倒美,”剛從房中拿了外衣披在身上的許諾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斜著眼瞧她們,語氣甚是不屑,“我們得了消息的時候三皇子早就出宮了,而且他是一個人來的,在宮中黑燈瞎火地逛了一圈還不許人跟著,甚至一刻不停又連夜離開,八成是過來取東西的,怎麽看都和咱們能吃上肉扯不上關系吧。”

織寧向來瞧不上許諾的陰陽怪氣,正要撇著嘴去反駁,袖子卻被蘇薔給拉了一下。

“你們睡了又起,泉姨知道嗎?”見織寧楞怔地搖了搖頭,蘇薔深蹙著眉頭做了個泉姨招牌式的無奈,拉著她的手便回了屋,“你的膽子倒大,不想明天吃飯了是不是?”

“小德子在院子裏一咋呼,大家便都起來瞧熱鬧了,誰還會想到泉姨?”織寧雖順從地跟著她回了屋,卻仍心有不甘,湊到門口向外瞧,“說不定一會兒小德子就帶回新的消息,再說泉姨也總會好奇的嘛……”

她站在門口,不理會織寧的喋喋不休,揚聲對院中的數十宮女道:“大家還是先回去睡覺吧,這個時候起來聚眾喧鬧,不僅沒有什麽用處,而且被泉姨發現也是要受罰的……”

所有人都瞧向她,但人群中只有瞬間的寧靜,聲音很快便又沸騰起來,許諾的聲音最是清亮尖刻:“這可是琉璃多年來的第一件大事,我們心情激動也不為過,說不定泉姨也在等著消息呢,更何況法不責眾,難不成她會責罰我們所有人不成?蘇薔,你不要仗著泉姨庇護就危言聳聽,你是什麽人,我們為何要聽你的?”

知道大家不僅只是想等待消息,更是被早睡的規矩壓制得太久而伺機放縱,她無奈之下也不再多勸,轉身回了房間。

織寧在身邊小心翼翼地低聲喃喃:“許諾她說的也有些道理嘛,泉姨再是生氣,也總不能罰了所有人,不然還怎麽幹活……”

“若是泉姨罰的就是幹活呢?”先啪地一聲將門關上,又吹滅了桌上的蠟燭與手中的紗燈,蘇薔只許她隔墻而聽,“泉姨的雷厲風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動靜這麽大,她可是最看重規矩的人,若被她逮到,你明日可是連填飽肚子都難了,更別提吃肉……”

她的話還未說完,外面突然一片靜寂,蘇薔忙停了下來,對突然間便嚇得紋絲不動的織寧噓了一聲。

“半夜起哄聚眾喧嘩寢時不睡,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平日裏已然嚴肅至極的泉姨聲音裏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回響在清寂一片的院落中,能嚇得人肝膽俱裂,“明日清晨在膳堂等著領罰,現在都給我滾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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