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吧。”剛出了魔界我便掙開了楚漓的手，我實在受不了他這樣無時無刻的盯著我。

“小安，去買胭脂糕吧。”楚漓說的聲音很輕，輕的像一片羽毛落下，“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回客棧再說。”

“為什麽要跟著我？”語氣還是一樣的平靜。

“為什麽要一個人來這樣危險的地方？”楚漓以問題解答了我的提問。

“我當然是來看墨玄……這裏危險？我當然知道危險，可是墨玄為什麽會呆著這裏？因為我死了。我為什麽會死？因為我殺了人。我為什麽會殺人？終究不是因為你那一掌麽？”我終於決定好好跟他翻翻舊賬。

“那是因為你要嫁給他。”

“你不娶別人，我如何會嫁？”

“我……”

“你不是想說，誰讓我認識了你吧？”說完扭頭就走，我不想爭辯了，舊賬太多，根本算不清楚，除非讓我把當年所有人的記憶全都看一遍，可都到了需要觀看記憶才能解決的地步，那也就不需要交流了，那還拴在一塊兒又有什麽意義。也許從我想要知道五百年前的那一刻開始就是錯的，過去了太久的事情，愛和恨在其他人心中都一邊的淺薄，唯有我，似乎一切才剛剛開始，這樣的不等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對我對誰都不公平。我需要一個人好好冷靜，好吧，其實我很冷靜，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可楚漓卻是連一個時辰的時間都不給我，被勒的太緊，我已經快窒息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吵架，但我是沒見過這樣吵的，語速正常，音調正常，就像是在敘述最平常的事情，可是這樣也就失去了吵架的意義。我連吵架時的情緒也沒有，還有什麽好吵的。

回到客棧，便將門給反插上，我知道他就在門外，可是我一點搭理他的想法也沒有，我已經沒有心了，自然要完全的受大腦支配才是，不然，我就沒有一點自己了。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門口放著一盒老字號的胭脂糕，下面壓著兩張銀票，而楚漓的房裏已空無一人。他這是知道我沒有一個人的勇氣，卻又渴望著獨立麽，連這樣微妙的心思也猜得很準，真是討厭。

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慌亂襲來，我可以完全自己支配了，可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裏，我認識的人不多，知道的地方也不多，我……不，我該要學會自立了，我不能一直一直依靠著楚漓，我相信，我可以的。

我決定繼續向北，邊走邊看看有沒有什麽活兒可以接。

世事就是這麽的奇特，當不是專業的時候，總想著專業，總想著下次一定不要楚漓幫忙，可現在當真專業了，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也許就是這樣吧，我們總在追求更好的，卻同時又在懷念失去的，真是矛盾到不行。

“有人麽？討杯水喝。”我走了許久才終於看見了一戶人家。一路上除了渡魂外我沒有用過任何法術，原來凡是上路，我一定是縮在楚漓懷裏，覺得那樣省力，可現在一步步走來也是別有趣味。

“有人的，沒有茶，白水行麽？”一個一身麻衣蒙著面巾的女子走出，看見我卻是突然怔住，莫非，又是熟人麽？

“額……白……白水也行……”

“小七？”

真是熟人！一路上我只顧著走，卻忘記了玉溪山就在北面，只是這位是誰，我真的不記得。

“我是大姐。”

“大姐？”話說您就露一雙眼睛誰能知道您是誰。等等，我大姐……白憶瀧？那不是我情敵？？

“你是白憶瀧？”好吧，我從小到大就沒叫過她姐，當然了，她也沒叫過我妹妹。

“是，五百年了，小七是連我的聲音也不記得了。”

“你不是嫁到楚家去了麽？”我決定還是保持淡定。

“誰說我嫁到楚家了，我這個樣子，像是嫁過人的麽？”提到這個，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將面巾解下，下面的，勉強可以算作是一張臉吧。到處都是被灼燒的痕跡，除了那雙眼睛，真的找不出哪裏完好。“是不是很可怕？我從小就覺得我比你幸運，我可以嫁人，你卻只能去死，可是現在看來，我還不如你，或者說，白家的女兒沒有一個是幸運的。”

原來，那日我逃走之後白家人遍尋我不得，便決定讓她去祭劍，可是人投下去了，劍卻是沒一點反應，那時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白家的女兒，是主母與妖狐的私生女，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逃了一死，可是一張臉卻被劍池的烈火所傷。趁著眾人不註意偷偷的爬了出來，隱姓埋名的在這裏悄悄度日，如此在墨玄血洗白家的時候她便又逃了一死，就這樣，一直到了如今。

“那後來楚家娶的是誰？”這個問題很重要，當年到底有多少事是發生在我的記憶之外的。

“你表姐。可是她也沒撈得好，那麽得意的看著我被推下去，最後還不是被楚家主一劍殺了。”白憶瀧說的解氣，我聽得也挺舒坦。墮仙白氏果然是應了我最後的一句詛咒，可同時我原本也是姓白，所以顯然，我也是死了的。

“對了，有個人，想必你是想見見的。”

說實話，我對於這個姐姐並沒有什麽好感，想必她對我也不怎麽親近的起來，只是她說的那個人，卻是我必須得見得。

她說的那個人在後院，我卻沒看到人，只看到一只毛皮脫落，渾身疤痕的小兔子。

“灰塬！？”我認出來了，就是他，可是，怎麽會這樣？

我永遠記得六百年前，他一只手拎著墨玄，一只手拎著我，大笑著說“哈哈哈，你是小玄子，你是呆小七，我是你們的大哥灰塬，以後有人欺負你們，記得來找大哥啊，哈哈哈哈！”那麽好的性子，也淪落到了如今地步，當年的那些事，若說無辜的，唯他而已。

灰塬一見到我先是一驚，接著便是眼淚汪汪的一眼望完，轉身就往屋裏跑，我追上去，看到的卻是一張面具。

“灰塬？”他已變回人形，我卻看不見他的容顏。

“別看我，很難看。”

一時間我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一種難受在體內肆虐，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當年灰塬並沒有說錯，墮仙是不會隨意殺生的，那樣太折修為，可是卻有無數種辦法可以殺死他，一只兔子而已，隨便扔在那個妖狐的窩裏就死定了。最後，還是白憶瀧逃命的時候，順手救了他。許是覺得同是天涯淪落人，許是覺得兩人一起逃總比一個人好些，許是覺得該做些善事，不管怎樣總之是救了，可是灰塬已被咬的到處是傷，終歸是留下了一身疤痕。

“前些日子，我見到墨玄了。”我實在見不得他現在的樣子，低著頭，耷拉著著肩膀，似乎一切都無所謂，似乎已是看破了生死。

“我聽說，他是入魔道了。還好麽？”

“好，他是魔尊了，到時候要是咱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我想讓灰塬開心些，可是他修補過的嘴角似乎已經笑不起來了。

命運就是這樣的殘忍，你擁有什麽就會拿走你的什麽，讓你絕望、痛苦，直到天真的靈魂漸漸枯萎，抽去最後一絲力氣，最後一絲生機。過去的一切都將死亡，包括那個你，活下來了，你也不再是你，而是裝載著另一個靈魂的軀殼。要麽變得冷漠強大，要麽變得頹廢淡然，可無論怎麽樣，我們都還是得活下去。沒有誰可以評判這樣的對錯，因為它就如日升月落一般不可更改，我們弓起身子，蜷起四肢，以求受到更少的傷害，可是我們都忽略了那樣的姿勢是多麽的難看，直到最後，我們閉起雙眼，不願再去回望曾走過的世界。

“要去看看他麽？我已經變得厲害了，可以去魔界也沒事。”我盡力打破這安靜。

“不用了。我這個樣子，有什麽好見的，只要知道，都還安好就行了……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我很傷心，可現在又見到了你，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呢。小玄子和呆小七都出息了，大哥很開心。”灰塬眼淚落下，擡起的右手似乎是要拍拍我的腦袋，可看到了自己手上那條如蜈蚣般的疤痕又無力的放下，就這樣吧。

“看到你姐姐了麽？”

“白憶瀧？”

“別怪她了吧，她以前是老欺負你，可都這麽多年了，她畢竟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不，我的親人還有你和墨玄。”

“是，我們也是。你知道嗎？這麽多年，我幾乎失去了所有，可卻學會了看破，什麽都不要緊，都不用太過在意，得饒人處且饒人，因果輪回，善惡有報……五百年了，我潛心修行，你和墨玄是我唯一放不下的，現在連這也可以安心了，我覺得這輩子，很是圓滿。”

灰塬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很多，多到我已背負不起的地步。似乎自從記起了往事，一切就都變得沈重起來，墨玄的處境，灰塬的傷殘，還有白憶瀧的毀容。那些對的錯的好的壞的，都是真實的，都是與要面對的，可是我卻已有些承擔不起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源於一件事——我的逃跑，可就像個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殃及了所有相關的人，一個也逃不過。

忽然有些想念楚漓，想念被他擋去一切風雨的日子，可現在，我卻連怎麽找到他都不知道。當然，我是可以用引魂的，但我不想那樣，我相信他就在不遠處，只是上次我太兇了，所以他不敢出來。

我真是沒用，只會計劃，只會預計，卻永遠不會實踐，一次又一次將自己說過的言論踩在腳下，沒辦法處理好任何一件事。當背著滿滿的信念去前行，現實總是會迎面扇上兩個重重的耳光。

今夜，我很頹廢。

深思熟慮一番，我決定還是走吧，也許這樣很是懦弱，但我又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好逃走。不，誰說我是在逃走，我只是想要安靜一下而已，找點新的任務，看看別人的故事，也許那樣就會好許多，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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