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事，我要出去一趟，晚上等我回來吃飯。”

“好。”

這是數日後的一天，一只長相有些奇特的鳥飛來楚漓的耳邊說了什麽，他便出去了，他讓我等他回來吃晚飯。雖然按照一般話本子裏的描述來說，這樣的約定往往是無效的，但我還是相信，他會回來。

我將三菜一湯擺上桌子，看著太陽一點點的落下去，最後完全消失，桌上的飯菜變得不剩一點溫度。

興許是路上耽擱了吧，興許他會像前幾日一樣，突然拿著好看的簪子從背後跳出來，興許……興許……不會不回來的……

這一次，我真的等了很久，可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我卻等到了白家的諸位長老。

“小七，祭祀神劍，意義重大，你夥同妖類逃跑不說，竟還炸了宗祠！你妄對白家的養育栽培！”一位長老指責。

那我就要去送死麽？意義再重大，於我而言，也重不過我的命。若說以前是不在乎，那現在卻是很在乎，我有了家，有了丈夫，我還要等他回來，一起吃晚飯。

“怎麽？還要負隅頑抗麽？這麽多位長老一起請你回去，還不樂意？”是我的表姐，我不知道她怎麽來了。

我根本沒有與他們對話的心思，只是在想要怎樣拖延時間才好，最好可以拖到楚漓回來。

但現實總是要比想法殘酷的多，不等我想出什麽辦法，他們就已經出手，一副非要將我抓回去不可的架勢。

我想，若是被抓回去了，可還有再逃一次的可能。

“哼，想抓呆小七，也得看我們同不同意。”灰塬不知什麽時候已攔在了我的身前，而他身後，是一身黑衣的墨玄。我何德何能，竟是幾次得他們相救。

“妖孽！”幾位長老同時出手。

“帶小七先走。”墨玄說完，便迎了上去。墨玄承了兩個千年的修為，功夫已後來居上的甩了我和灰塬一大截。

“快跑。”灰塬拉起我就跑，雖說我們的功夫不好，可速度卻是在多年的被欺負中已練到了一流。

可速度再快，也快不過人家法術上的一個響指，墨玄攔住了幾人，只一位長老並著我表姐追了上來。

“小七，你先走，這裏交給你大哥！”灰塬說的慷慨，可雙腳卻因著兔子的天性已在顫個不停。

“一起走。”我才不要留他一只兔子面對兩只狐貍呢。

“不行啊，墨玄撐不了多久的，你先跑，我嚇嚇他們就溜。放心吧，墮仙不能隨便殺生的，我沒事兒。你在這，他們肯定先抓你！”

“真的假的？那好吧，你找準機會趕快跑啊！”我剛說完，就見灰塬突然上前，給我留出足夠的空間逃跑。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一離別就是五百餘年之久。是的，自那之後，我再沒有見過灰塬，墨玄說他可能回老家療傷去了，可是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家灰塬丘在什麽地方，只是相信哪一天他一定會突然跳出來，展示展示他的新法術，再哈哈哈的，將我們嘲笑一番。

當天深夜，我在一個雜草堆裏找到了墨玄，他受了很重的傷，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且所未有的憤怒，哪怕是比要送死時都更加憤怒些，可是，只有強者才有資格憤怒。

我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店裏買了好些硫磺，用來遮擋我們的氣息，並且暫居於鎮子口上的那間破廟裏。事情太多，需要擔心的太多，可卻是什麽也做不了，這種感覺很是糟糕，除了使勁掐著自己，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方法使自己冷靜。

“別掐了，不是你的錯，不要傷害自己。”墨玄握過我的手，揉著那一個個掐痕。

“我……”我微微皺了皺眉，點點頭，道“好，我知道。”

墨玄望了我半晌，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我和灰塬昨天才打探到你的住所，一路趕來，還好沒遲，只是……你知道跟你住一塊兒的是誰麽？”

“楚漓？”

“他就是楚家即將繼任家住的人，是那把要吃掉你的劍的主人。”

…………

如果我第二天沒有去抓藥，沒有不死心的去玉溪山看上一眼，也許我還是可以騙騙自己的，可是自欺欺人的謊言，總是會被一顆探尋真相的心給打破。

我辛苦避過玉溪山上任何可能被發現的路線，幾乎是貼在地面上的前行，卻是看到了楚家的張燈結彩，那麽喜慶的紅色灼疼了我的雙眼，我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這日我才知道，原來嫁娶該是這般模樣，有銅鑼聲響，有十裏紅妝，坐在那個漂亮嬌子裏的才是新娘，才是那個有資格被稱為夫人的人。

我渾渾噩噩的下了山，連自己是怎麽走的都不知道，更別說什麽避開路線了，但可笑的是，我竟然沒被誰察覺，莫非這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說法麽？可這句話算計的本就是人心，而人心卻也是最無法算計的東西。

“小七，你怎麽了？”墨玄許是看我買個藥買了這麽久，不放心的找了出來，卻恰好看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沒事……”

返回的一路上，是誰家的小童吹得幾聲牧笛響，哪條街的小販在吆喝著糖葫蘆串，湖邊的楊柳已是青中泛綠。尚未勻。第一次看見時，樣樣覺得稀奇，笑容從臉上漫到心裏，又從心裏漾到臉上，好不快活。而現如今再見著，卻是樣樣入不得眼，被誰誤撞了肩肘，也絲毫不得察覺，若不是墨玄在一旁牽著，只怕跌入了水中，也未必能自知。

“到底怎麽了？”墨玄自打認識便是這樣，最看不得的就是我不笑的樣子。

“墨玄，他成親了……我很傷心……”我斷斷續續的說。

“傷心就哭出來，哭了就好了。”墨玄抱著我，拍著我的背。

“我哭不出來……”這是真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開始傷心了，可整個人就像被一個巨大透明的罩子罩住了一般，哭不出，笑不得，似乎整個世界都與我無關，可我明明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中，正常卻又木訥的與這個世界做著交流。也許在十年前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今日，也許，他就是我的劫，那麽，我又是誰的劫。

我與墨玄商定明日就回狼族，一來，那裏比較安全，二來，我好開始全新的生活。

“過了這座山，就是狼族的地界，就安全了。”墨玄望著我，眼睛發亮。

我呆了一會兒，木訥的轉身，看向我們走來的路，外面是我逐漸熟悉的世界，可我卻要在完全熟悉它之前就離開，那裏有一個曾經我覺得最為溫暖的地方，可卻是在那裏讓我等來了殺戮。這就像一個一直引以為傲的信念，突然有一天被現實碾碎在了眼前，不但碎的體無完膚，而且還刺傷了忠誠的信徒。

“走吧。”

我身為一只狐貍，住進了一個全是狼的地方，一住兩月，我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裏，狼族的人都很有集體意識，很講義氣，對我也很好。這讓我沒能註意到墨玄將我帶進狼族時，來自全族怪異的眼神，和幾位長老的連環高壓，更是無視了族人的安危，於今日向我求親。

“小七，嫁給我。”

“什麽？”我徹底楞住。

“嫁給我吧，以後跟我一起住在狼族，你原本就該有更好的人生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會淡化以前的一切，沒有白家，沒有楚家，更沒有楚漓，等我再強大一些，就去吧灰塬找回來，把槐樹爺爺也接來，咱們一直在一塊兒。小七，不要拒絕我。”

墨玄說的很是認真，也許他說的沒錯，我需要一次救贖。

“長老那裏交給我，所有的都交給我，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相信我。”

“我信。”墨玄一把將我抱住，這是他三年來笑的最開心的時候。我想，如果我從沒有認識楚漓，那該多好，一切都會好得多吧，可是已經這樣了，這世上並沒有一種名叫“如果”的果子，讓我們去後悔，於是，我們只能盡量把未來過的完美。

這一次的婚禮要隆重得多，提前半月的量體裁衣，布置新房，我看得出來一切都在盡力完美，只是不知為什麽一臉半月都沒能見到墨玄，我想是太忙了吧，總不該老天要一連毀了我的兩次婚姻。

婚禮如期到來，按狼族的禮儀，我是不用蒙蓋頭的，也正因為如此，我才看到了墨玄那張沒有半分血色的臉，在鮮艷的禮服越發的顯眼。

“墨玄，你怎麽了？”我上前幾步，扶著他。

“沒什麽事的，先拜堂吧。”墨玄的氣息有些不穩，需要調息，可我終究是不忍拂了他的意，或是，我終究不肯錯過這次和楚漓劃清界限的機會。

“慢著！”

我驀地睜大雙眼，他怎麽來了？

楚漓一身長衫沾滿了灰塵，發絲有些淩亂，還有些喘著氣，顯然是急急趕來的，可是，他還來做什麽？

“小七，不要嫁，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同意。”楚漓說的很用力，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胸腔之中迸出，帶著畢生的努力。

“你憑什麽不同意？一未三媒六聘，二未家親為證，你憑什麽說她是你的妻子？她是我墨玄的妻，是我狼族的主母。”墨玄抓著我的手，絲毫不讓。

“你……小七，跟我走。”說著，上來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小七。”

“放開！”楚漓對著墨玄就是一掌，這一掌並未用全力，但對於現在墨玄已經是足夠了。只見墨玄退後幾步，一口血吐出，倒在了地上。

“啊！墨玄！你放開我！”我甩開楚漓的手，跑向墨玄。他的狀況我猜到很糟，但沒想到，已是這樣，內丹震裂，靈氣外散，已是這樣卻還要與我成親。“你還在這做什麽？這樣還不夠嗎？”我不想吼楚漓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兩個多月而已，我幾乎失去了一切。

我終於哭了，望著楚漓越來越遠的背影，望著懷中毫無生機的墨玄，嚎啕大哭。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感將我包圍，現在，我還能依靠誰？如果最開始我就乖乖去死，是不是就會簡單許多。

我們在現實的漩渦中一直一直的不斷掙紮，卻被卷的越來越緊，越來越疲憊的無法呼吸，我們開始後悔，如果從一開始就認命，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可是還是那句話，世上沒有“如果”，我們只能一直一直向前，往事已矣，未來還要繼續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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