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結尾，可誰知道，這不過是她身為念慈的開始。

“醒了？”師父像當初我醒來時一樣的和藹可親，“我是你師父，你是念慈，你受了傷，傷了腦袋和嗓子，不過，有些東西不記得了才是好。”

“師父。”那如黃鶯出谷般的美好聲音已經變得喑啞，想必是那最後的一道傷口，劃傷了她的聲帶，不過能遇見師父，還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幸之大幸了，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比我的理解更加深刻，只是我不明白她是什麽時候把腦袋給傷著的。

師姐果真不愧是師姐，真真是我要學習的好榜樣。在師傅的一再誤導之下，性格已變得溫柔內斂，每日不但可將三餐做的色香味俱全，就連甜點茶水也是一樣不落，外加資質甚高，又勤於修煉，完全不是我這種好吃懶做又智商不高的可以對比的。對此，我真的只能說，師父，收了我這麽個徒兒，委屈您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將師姐的記憶直接跳到半年之後。這半年間，曾經以戲耍他人為樂的姑娘，竟然每天都幹著完全相同的事，並且樂此不疲，似乎這種生活正是她向往已久的，興許，若不是半年後師父的天劫的到來，也許這日子就會一直這樣下去。

“轟隆隆……”

“師父，師父您怎麽站在外面，就要下暴雨了啊。”念慈師姐拿著傘一路從長廊的那頭小跑過來。

師父直直的站著仰面朝天，任由已是豆大的雨水打在臉上，“念慈你先回屋去，這不是下雨，是師父的天劫。”轉頭望了眼，笑了笑又道“你師父我都已經大大小小的經歷了好幾次了，沒事的，你回去吧。”

念慈退了幾步，沒有走，“不了，我站在廊子裏，雨淋不到的，我就在這裏陪師傅。”

師傅沒再說話，應當是默認了。

天雷一道接著一道，三十六道天雷後又是四十九道閃電，而天上下的早已不是雨而是冰雹。我記得上次楚漓歷劫的時候絕對沒有這樣的殘忍，更何況師父向來樂善好施，又清心寡欲，天劫該是要輕上許多才是啊。一個念頭突然襲上心頭，這樣重的劫，除非，除非是因為師父為了救我和師姐，一連兩次逆天改道，所以才至如此，我欠師父的，果真是幾生幾世也沒法兒還清。

“師父！”就在我走神之際，師姐已是撲上去抱住了師父，最後一計閃電直直擊在了師姐身上，如此大孝，讓我慚愧不已。

等師姐再次醒來，眼神有些奇怪的閃了閃，騰的一下坐了起來，飛快的跑出房門，走了兩步卻又停下先去了師父的屋裏。

“師父……”有些輕喘，顯然天劫對於這肉體凡胎來說是有些重了的。

師父從靜坐調息中清醒過來，“小慈怎麽來了，你五臟六腑都傷了的，快去養著吧，是有什麽事麽？”顯然經過了天劫的師父也很是虛弱。

師姐眼睛又閃了閃“沒事。”

緩緩退出，卻並未回房，而是飛一般的沖下山去，在山腳下，她找到了那把剛開刃不久的劍，我知道她定是記起來了。

兩天後，她找到了那間藏著夜鷺的破廟，可看到的卻是被火燒後的斷壁殘垣，路過的老鄉告訴她，這座廟是半年前的一天夜裏突然起的火，火勢很大，映紅了半邊的天。

老鄉走後，她一個人呆呆的站了很久，久到夕陽西下，銀月高懸，就像她離開這座廟的那個晚上。

“啊——！”一聲長嘯，似乎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氣，癱倒的跪在了地上，淚水如破閘般的湧出，是嚎啕大哭，似乎是要把所有的淚水全都哭幹。那是她死前最後的所欣慰的事啊，這兩天她甚至想過，夜鷺現在已是到了哪個偏僻卻安逸的地方，好好的生活，甚至會遇上一個很好的人，有一個屬於她的家，可是現實擺在眼前，那都只是幻想。

實時便是如此，那些你以為為誰做了很多的事，其實你什麽也沒做，或者說，所做的不過是為了自己內心的安慰，而最害怕的，莫過於現實的到來，將這給打破。

她跪了很久，久到起身時雙腿已經麻木，靜靜的將頭擡了起來，充血的雙眼盯著一個方向，一個與樂棲山相反的方向，那是京城。

一身麻布衣裳，一個有些舊了個鬥笠，一把用破布纏起充當劍套的劍，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沒有人將她認出來，哪怕曾經全京城的人都那麽喜歡著她，哪怕這不過僅僅半年。人都是善忘的，所以那麽一兩個將舊事牢記的人才顯得彌足珍貴。

她是來殺人的，這個不用她說我也能看得出來，那把劍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飲血了，但我沒想到的是，在這之前她竟然是去了那裏，京城裏唯一的王府，她要去看鳳顏，那個十分高冷卻老叫她念念不忘的人。她只想遠遠地看上一眼，因為就她們的關系來說，挺多算是陌生人。

五十年前京城裏的治安很好，雖說還沒有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地步，但最起碼不用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只為做好王府的護衛工作，故而，蒼雪潛入王府潛的十分輕松。

這處府邸她沒來過，哪怕半年前的那些年裏她幾乎偷邊了京城裏該偷的人家，但按她對府邸構造的理解，還是很快便找到了書房的所在。果然，燈是亮的，他就在裏面。她屏氣凝神，步步靠近，她的武功遠不如輕功那樣的好，照著原本的說，鳳顏是絕對可以發現，只是現在的蒼雪已在樂棲山上修習了半年，凡人的聽覺再怎麽敏銳終歸是抵不過仙法的。可我想，她應該情願被發現，甚至情願就這樣被射殺在他的房門前，只求不要知道那個她一直追尋的秘密。

“回主子，自從半年前夜鷺和蒼雪失誤，咱們的人裏已經找不到可以殺死曉春茶社幕後人的殺手了。”一個有些粗的男聲。

“半年前……”話還沒說完，蒼雪就已經辨認出了他的聲音，鳳顏，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個她一直一直賣命的大人，竟然會是他，那個要殺了她和夜鷺的人，竟然是他。一連兩個月，沒有一覺超過了兩個時辰，沒有坐下好好的吃過一點東西。她從沒有沾過血的雙手，短短兩個月裏殺了多少人她自己都數不清。那個名為夜鷺從無敗績的堅強女子竟被逼到暈倒，可總是如此卻仍舊不放過……

“哐！”門被重力撞開，力道中所含的是一個女子全部的憤怒。

“蒼雪……”顯然鳳顏沒想到她還活著。

“我沒有想到，竟然會是你，大人！”我可以感覺到，每一個字都是從她的牙齒縫裏蹦出來的，喑啞的聲音，帶著別樣的恨意。

“你的聲音……”我想也許他是想要說些什麽的，只是這聲音給的沖擊實在太大。

“我的聲音？拜你所賜！可是為什麽是你！你可知我這一世就是為了你啊！”說完，利劍扭轉，纏繞的布條盡數碎去，直取鳳顏的心臟，她這是要他的心啊。蒼雪的速度本就是數一數二的快，再加上樂棲山上修習的心法，更何況是在對方這樣驚訝的狀況下，鳳顏定是沒得救的。再反劍一收，一旁的人咽喉已被劃斷，她這是在為夜鷺報仇。

離開時蒼雪打翻了燭臺，大火湮沒了鳳顏人神共憤的容顏，也湮沒了他一直望向她的目光，而他一直望著的那個姑娘，已逃出了王府，背對這街道的身影為合了眼簾，兩行清淚滑下，擲碎在了腳邊。

“走這一世是為了你，你都死了，這一世再走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她喃喃說了這一句。

第二日，她去棺材鋪替自己買了口棺材，去鏢局替自己雇了趟鏢，她想回到樂棲山，哪怕只是她的屍骨，她想那裏就是她一直期望的地方吧，那麽安靜，那麽幹凈。

她終於死了，死在自己的劍下，用那把曾刺透他的心臟的劍刺透了自己的心臟，我想，這也許是她離他最近的時刻。

可世事啊，總是這麽的不如人意，她定是沒有想到死後竟然沒能去投胎，而是成了孤魂野鬼，最後附在了雀辭樓中自己那幅被供奉的畫上，再難脫身。

一段記憶結束，已是到了後半夜了，我不禁有些感慨，感慨蒼雪，感慨夜鷺，感慨鳳顏，但出於對工作負責的態度，我想我還是感慨一下碧桃吧。從蒼雪的記憶中我知道，在她半年後歸來時，她記著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陪著她最後逃亡的夜鷺，一個是她心心念念的鳳顏，根本就沒有碧桃的影子，而碧桃卻是一直記著她直到將死的如今。

其實，現實中往往就是這樣，你一直記著的人未必記著你。原以為彼此才是最重要的，其實在那人的心中早已悄然將你遺忘。也同時告訴了我們，共同平淡富貴的情誼遠沒有共同生過死過的來的深刻，時間的長短並不能決定什麽，也許在蒼雪和夜鷺相視一笑的那一刻，彼此的情誼就已經高過蒼雪與碧桃的了。當然並不是說碧桃不願和蒼雪一塊兒去死，她只不過是那時沒有恰巧的陪在蒼雪身邊罷了。於是，對於蒼雪來說，碧桃只是丫鬟，而夜鷺卻是交命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