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再次見面是第二日的早朝，一個高坐在上，一個站立在下，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昨夜終歸還是自作多情了。

“流玉。”姜燮下朝後叫住了正打算去宮外用早餐的白流玉。

“姜王。”白流玉恭恭敬敬，儼然一位合格的臣子。

“你叫我什麽？昨晚，是誰說要做佞臣的？”姜燮湊近了流玉的耳朵，說道。

只見話音剛落，白流玉白的近乎透明的膚色便刷的一下紅了，也不答話，轉身便急急朝宮門走去。

“誒，國師你等等孤。”

當神有了人類的情感，便不再是神，他們會變得如同人類一般，看不清對錯，辨不清真假，眼中只有一人，心中只有一人。

兩人似乎相處得很好，朝堂上兩人是君臣，一有良策，一有明斷，共謀大業，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朝堂下兩人的關系日趨明了，雖不是食同桌、睡同寢，但也算是大多時間相攜而行，白流玉臉紅的時候也不若開始那般多，一切都變得自然而然。直到五年後，就在白流玉想著是讓他立男後更容易，還是讓自己解除封印更容易的時候。

姜後主七年，西戎再次來襲，來勢洶洶更甚五年前，後主指定大將軍林氏為帥，領兵出征。

“王在麽？”白流玉拿著布陣圖去了姜燮的寢宮。

“回國師大人，王去了林夫人處。”內侍規規矩矩的回答。

林夫人？流玉頓了頓，轉而便也釋懷，拿著布陣圖去了林夫人處。他記得他說過是要立他為男後要六宮無妃的，這些年跟那些老臣們鬥智鬥勇也是辛苦了，兩軍即日開戰，林夫人是林大將軍的親女，熟讀兵書陣法，想必去那也不過是因著戰事罷了。

可是隨著一步步走近，卻有著一種詭異的不安漸漸漫上心頭，這是動物的直覺，向來很準。幾次想要就此作罷，卻還是鬼使神差的到了。剛走進門口就聽見一陣讓人耳紅心跳的聲響，流玉只覺得“轟”的一聲，什麽在腦子裏猛地爆開，炸的他體無完膚。後退幾步，踉蹌的跑開，一連踢倒了幾個花盆而不自知。

潛心修煉了千年的青丘上神第一次有了自欺欺人的念頭，是不是只要騙騙自己就不會這樣難受，那麽多的青丘秘術，卻沒有一個寫著該怎樣去做。這是一種深深的無助感，足以讓他一夜輾轉反側。

不過顯然，他沒能一直翻到天明。

半夜時分，子時剛過，流玉的門被悄無聲息的推開，是誰帶著月光踏進了他的希望裏。

“燮！……姜王……”白流玉聽到聲響便已坐起，看到是他有一瞬的激動，可下一刻心情卻又悄悄滑回低谷。

“怎麽改口了？”姜燮語氣溫柔，似乎有著些特殊的無可奈何。

流玉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姜燮暗嘆了口氣，坐在了他的身邊，扶著他的手臂，前額抵在他的肩上。

“流玉。”從鼻腔中發出的聲音總是特別的繾綣。“流玉，我……我有我得不得以，我以為，你會懂的。”

流玉還是沒有說話。

“又要開戰了，你知道的，這次的主帥是林將軍，他從父王在位的時候便開始打江山了，立下戰功無數，早有功高蓋主之嫌，我……我不過是在安撫他。所有人都在逼我，可我想，總有你是在我身邊的，可現在，你也要逼我麽？”

一番話說的言辭懇切，叫人生憐生嘆。可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他是怎麽做到剛才還和林夫人摟在一塊兒，現在就來向流玉吐訴衷腸的。

“流玉好歹也是青丘的上神，怎麽這點小把戲就把他騙住了，真是不給我們狐貍爭氣。”我悶悶的說。

楚漓微微帶笑搖了搖頭“那你好好爭氣不就好了。”

我自然是要爭氣的，至少不能讓人給誤成了流玉現在的這般模樣。

流玉終歸還是原諒了姜燮的，這一點從他仍舊幫他坐鎮城池就可以看出來，只是這次西戎所派的兵力竟足足是五年前的兩倍之多，也許五年前流玉可以一揮衣袖將他們送走，可現在的流玉剛經歷了大天劫，又無人幫他護法修煉，是以再用法術是萬萬不行的。

兩軍起先還能勢均力敵，只是人數差距始終不可彌補，姜國整體已成大敗之象，不出意外當是再無回旋的可能。但史書上記載，姜國是滅在了七年後，這一戰姜國險勝。

“流玉！流玉！”姜燮急急從外走來，身上的盔甲還在滴血，這一此他親自去了，無論如何評價，他始終是個極好的君主。“流玉救我姜國！”姜燮竟是單膝跪在了流玉面前，想必姜國是真的危險了。

“燮，你做什麽，我也很想幫你，可是這次，我是真的無能為力。”

“不，流玉，你只要幫我找件東西就好。”

“什麽東西？”

“你看。”說著拿出一管純黑色的玉簫。

“龍吟？怎麽在你手裏？莫不是……天意麽？”青丘有兩大聖物，一為龍吟簫，一為鳳鳴琴，可幾百年前，不知何故龍吟簫突然不知所蹤，而這兩件聖物和在一塊兒威力無窮，可分開了遍不過是普通的樂器，是以，青丘全族憂心了幾百年。

“這是一位高人贈與我父王的，是神物，只是還得找到鳳鳴琴才行。流玉，你知道鳳鳴琴在哪裏麽？”似乎這一次姜燮真的很是急切。

流玉思量了小會兒，說道“我這就去尋來，再開展的時候，你只管吹起龍吟便好，自然會有鳳鳴前來相和。”

流玉自幼喜歡音律，而鳳鳴琴正是他平日所彈的物件，取來容易，只是，若要與龍吟相和發揮神力，需得女子彈奏方可，這……正思量著，卻見一位青丘旁支的女兒正要路過，這，不也是一道解決之法，由她來彈，他在一旁註入靈力，想必也是可以的。

戰場上姜國又一次呈現敗象，再這樣拖上一刻鐘必定全軍覆沒。姜燮咬咬牙拿出龍吟，一曲流出，吹了不過幾個音調，果然聽見不遠處的山林中有琴聲相和，兩音相撞，原本普通的調子突然變得有穿透力起來，勢如破竹，沖入每一個人的耳中，一時間地動山搖，山河色變，土地裂出幾個巨大的口子，像是血盆大口，將地面上的人吞入其中，有西戎人也有姜國人。

流玉驚住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這麽多條性命，全都是因為他。急忙收了靈力，只交代了那旁支女子句把鳳鳴琴帶回去，就急急往九重天上飛去，這是他惹得禍事，該受什麽樣的刑罰都是應該的。不過，因著生死薄上不知為何這場戰亂中兩軍士兵本就該全軍覆沒，是以最後他所受的不過是幾百刑鞭，可見這九重天上的刑罰果真是一年年的松散了。只是他不知道，他離開的這幾日，發生了什麽。

琴聲一停，地面的裂縫就如收到指令一般又恢覆如初，姜燮大驚，可震驚之餘還不忘策馬奔去了那琴聲的出現之地。而那處流玉自然已經不再，只留下個巧笑倩兮容顏上好的青衫女子抱著通體雪白的鳳鳴。

“是姑娘彈的琴？”

但笑不語。

“多謝姑娘相助。曾有高人說過，鳳鳴龍吟天生一對，而所持之人亦有著前世之緣，我一見姑娘便覺傾心不已，還……還不知姑娘芳名。”

“洳珝。”

姜燮此人生的劍眉星目，有著十足的帝王像，也有著足夠的美男計資本，更重要的是極會揣測人心，知道旁人最缺的是什麽，好對癥下藥，使人用藥成癮，此時便是將一個追求者該有的祈盼和不安表演的淋淋盡至。

總之當幾日後流玉帶著一身鞭痕回到姜王宮的時候，已是隨處可以聽到姜王將要立後的消息，而立後的對象，便是他那位旁支的妹妹。

“燮。”白流玉一踏進姜燮的寢宮下意識的開口，卻看到姜燮正手把手的教著白洳珝丹青。

姜燮看到流玉，明顯身子僵了一下，不過隨後便自然起身與他打著招呼。而白洳珝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她頂了上神的功勞，這是多大的錯處，可是她也沒有辦法，沒想到不過是短短幾日，她就已不想離開了。在青丘像她這樣的狐貍太多了，天分一般，長相一般，什麽都很一般，而在這裏，眾星拱月，所有人都拿她像救星一樣供著，這兩者的差距太大了，更何況還有一個人待她這樣的好。

“國師來了。”話語平淡，全然聽不出幾日前兩人的親密。

“你……”突來的變化讓白流玉有些招架不住，他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明明前幾日還是好好的。

“哦，對了，還要多謝國師替孤尋來了珝珝，又一次救姜國於水火。”

“臣……臣告退……”白流玉已不知該如何，他稱她珝珝，卻喚他國師……

剛出了殿門，卻見一道神識追了出來，是白洳珝。

“上神，茹珝自知有罪，不該頂了上神的功勞，可，可茹珝也愛王。您是上神，可以不顧世俗，可王不過一介凡人，他不可能真的立一男子為後，我和王上真心相戀，請上神放過我們。”說完，那一絲神識散去。

白流玉沒想到會是這樣，是他自己將她帶到了他的面前，是他親手埋葬了自己麽。

“我放過你們，那誰來放過我呢？”喃喃幾句，混混沌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幾壇烈酒入喉，便是醉生夢死十日一瞬。

“來人，怎麽這麽鬧騰？”流玉醉了十日，終於被吵鬧的聲音喚醒。

“國師大人，今日事王上立後的日子呀，現在都已經在迎人了呢。”一位小內侍答道。

“立後？他……他真的要立後？！”流玉千年間首次失態，一把抓著那小內侍的前襟，不，他不相信。

“是，是立後，立……立白姑娘為後……”內侍趁著流玉晃神掙脫著逃離了。

他……要立後，若說這幾日的醉生夢死，還存了一點幻想，希望他心裏的還是自己，那麽現在，他還有什麽理由去欺騙呢。他白流玉，青丘的上神，從九天之上到陰司之下鬼神皆知的雙面九尾靈狐，天賦異稟，生性慈悲，比真正的神祗仙尊更具仙根佛緣，這樣的聰慧，這樣的驕傲，這一切，他難道看不明白？只是不願明白罷了。

姜王宮裏很是熱鬧，四處燈明燭艷，只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隱了身形，站在人群之外，看他拜了高堂，入了洞房，飲了歡酒，落了紅帳。有風吹過，是萬念俱灰後的涼。

“你是人間帝王，我是青丘上神，也許從最開始，一切就都是錯的。”輕聲言罷，飛身而去，我想他是再不會回來了。

“這便是人間的愛情麽？那些話本子裏寫的都是假的？愛情其實脆弱如紙，一戳就破。”看過了卿彥紫汐、玉和如意的愛情後，白流玉和姜燮的這段情讓我很是不能接受，話說白流玉眼光也忒差了點。

“興許這從始至終就與愛情無關呢？興許姜燮從始至終就沒喜歡過流玉呢？興許這從始至終根本就是一場謀算呢？”楚漓攬過我的肩膀，側著臉答的高深莫測。

我睜大了雙眼，“這麽覆雜？”

“哈哈。”許是我的樣子太過逗趣，楚漓又揉了揉我的腦袋，“什麽覆雜？不過是你自己不仔細著罷了，在最早的那段中，雖說有些不甚清晰，但還是可以看到有別國的使臣來找過流玉，而以姜燮的能力自然也會知道，而且肯定能感受到流玉對他不同一般的情誼。再看之後宴飲，史書記載姜燮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難不成那幾杯酒下肚就迷糊了，顯然是裝的，而流玉常年呆在青丘，未曾練過酒量，是以，是真的有些醉了，這一切，分明就是姜燮的美男計，好留住流玉，讓他為他死心塌地的賣命。之後遇上了鳳鳴琴現世，姜燮以為是白洳珝的功勞，而相對於聰慧過度的流玉來說，她顯然更好把握，是以，迅速拋棄流玉，立白洳珝為後。再說白洳珝，她也許也沒有愛上姜燮，她只是愛上了那種權利帶來的感覺罷了。”楚漓分析。

“唉……無論是人、妖還是仙，都在追求自己所沒有的，而將擁有的視而不見，明知這樣不好，卻還是忍不住會去犯。”

“嗯，犯錯的人已經夠多了，所以咱們不能犯，小安，你說呢？珍惜眼前人。”楚漓的眼睛很亮，亮的我難以直視。

“額……這劇情是不是可以直接跳到七年後了？”這算是表白麽？我只好悄悄轉移話題。

“……跳。”

其實七年後的劇情很是簡單，就是姜燮和白洳珝的安定生活被再次打破，燕軍揮師西征，姜國不敵，姜燮再次想到了那對終極法寶，攜著他的王後並立於城樓之上，鳳鳴龍吟同時奏起，仙樂聲聲，而這都是極好的造詣，但一遍遍不同的曲調次第淌出，所期待的奇跡卻始終沒能出現。

“王，城要破了，咱們快逃吧。”白洳珝知道沒有白流玉的存在，鳳鳴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把好琴罷了。

“逃？我是姜王，我怎麽能逃？還有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龍吟和鳳鳴沒用了？！”姜燮前所未有的憤怒，一把將白洳珝推倒在地，“難道說，這些年，你一直在騙我！？”

“不！我沒有！剛才是時機不對，咱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好，孤就再信你一次。”

琴聲一起我就意識到了，這白洳珝是拼上了自己所有的靈力，她自知無法如白流玉一般輕易駕馭鳳鳴琴，這便是賭上了性命，冒著靈力耗盡爆體而亡的危險也要換得他的一句相信。若說七年前，白洳珝只是愛上了這後位所帶來的優越感，那麽經歷了七年的歲月，便是真的愛上了姜燮此人，只可惜，似乎仍舊難得真心。

這一次的樂曲比起上一次要激烈的多，地面也隱隱有了些動靜，雖說不如七年前的那樣嚇人，但也似是逐漸加重的地震，一級一級，越演越烈，可看白洳珝的面色，顯然是已到了極限。

忽然只聽一聲巨響，琴碎簫折，白洳珝透支了靈力，又無高強的法術護體，心臟已在體內被震成了無數碎片，再無救治可能。

“珝珝！”姜燮也被龍吟震傷，剛剛叫出一口血便直直噴出，而就在他噴血的瞬間，城門被攻破，姜國的最後一個城池失守，姜國亡。姜燮受不住打擊自刎於城樓之上。

“斷了斷了斷了，就是現在。”在龍吟簫折斷的那一瞬間，我已啟動引魂咒術，將它的魂魄強行從白流玉的記憶中牽扯出來，雖說是強行如此，但好在流玉是事先將他的記憶提出交予我，對彼此倒也沒什麽傷害。

我收起對劇情評價的心思，拿著此行的目標——龍吟簫的魂魄，拉著楚漓安然離開了這段失敗的記憶，等著看流玉上神接下來的打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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