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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41 男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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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隔閡, 一旦形成, 便如梗在喉間的刺,除非徹底拔出,否則,永遠都不舒坦。

霧寧不是以淚洗面的性格,她給謝池墨縫制好鞋襪, 又替他縫制衣衫, 眼睛花就去墳場掃雪, 整理雜草, 整日都不得閑。

初春的風卷著絲絲溫暖, 冰雪融化, 綠意爬上枝頭, 衣櫃裏的布匹都用完了, 謝池墨的衣服占據了大半衣櫃, 都是新的,霧寧站在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櫃前, 面色怔忡,陸琛說妻為夫綱,嫁了人便要相夫教子,和和美美過日子, 所以, 一針一線都是她自己縫制的。

陸琛說的話她深信不疑,可惜,她配不上, 她有著那樣的過去,一輩子都不該嫁人,是她拖累了謝池墨。

她的手滑過竹紋錦緞的衣衫,鼻尖蔓延起濃濃的酸澀感,抽出謝池墨的衣服,不知不覺眼眶微紅,謝池墨不該因為她飽受非議,他那麽尊貴的人,為了她,永遠都要受人指指點點,擡不起來。

“春香。”她抱著衣服,朝外低低喚了聲,聲音有些許哽咽。

春香挑開簾子進屋,見她抱著兩身衣衫發怔,眼睛紅紅的,身子瘦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心頭蔓延起濃濃的無奈,京城那邊消息來了,秦嵐雲讓謝池墨休妻後獨身回京,謝家對外說霧寧身染重疾死了,死無對證,誰都不能證明霧寧是避火圖上的女子。

她把信給謝池墨,謝池墨看都沒看一眼就交給劉賢讓他燒毀了。

謝池墨,從小到大沒受過挫敗,娶霧寧時他看似不顯山露水,卻極為高興,和人說話戾氣少了很多。

而如今,沈默得叫人害怕。

拉回思緒,春香緩緩進了屋,福了福身,不動聲色的望著霧寧手裏的衣服,“夫人,什麽事?”

為了這些衣服,她夜以繼日的趕制,蔥白的手指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是走神時留下的。

“把衣服給世子爺送去,布匹用完了,近段時間不會做針線了,我記著世子爺吩咐把避火圖送過來了,再找找內裏玄機吧。”她甕聲甕氣的,像抑制不住要哭出來似的,春香低下頭,沒有立即上前接衣服,而是斂著眉,盯著霧寧發紅的眼,斟酌道,“夫人,不管發生什麽,您都要好生保重自己,您心地善良,往後會遇著好人的。”

霧寧怔了怔,瞇了瞇眼,擡起頭,將眸中的淚逼了回去,“或許吧。”

可是,她真的很喜歡謝池墨啊。

屋裏片刻的靜默,春香猶豫的上前拿過了她手裏的衣衫,“今日軍營有事,世子爺出去了,可要等世子爺回來再說?”

秦嵐雲單獨寫給謝池墨的信到軍營了,不知謝池墨作何打算,霧寧的事兒在京城還沒傳開,等楚闐回京,這事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

更別論楚闐恨極謝池墨,添油加醋是少不了的。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謝池墨能堵住邊溪百姓乃是他手段狠戾,百姓們怕他的緣故,到了京城,到處是權勢勳貴,哪是謝池墨想堵就堵得住的?

春香把避火圖找出來堆在書桌前,抱著衣服走了。

她說的是真心話,霧寧心地善良,往後會遇著好人,但不該是謝池墨。

剩下的避火圖不多了,再看那些封皮,讓她不自禁想起了許多事,想起了陸琛,陸琛說她該過平靜安穩相夫教子的生活,不應被當金絲雀養在籠子裏,他給了她所有憧憬美好生活的向往,卻沒和她說,世間,所有清白家的男兒都不會娶她。

她,是一個沒有安寧日子的人。

摩挲著封皮,她默然許久,喚門口的竹香進屋,詢問道,“城內的圖冊世子爺是怎麽處理的?”

春香說謝池墨以抓奸細的名義把城內流傳開的避火圖全沒收了,包括第四代避火圖,從春香嘴裏,霧寧才知道,有人專門以販賣避火圖為幌子實則和敵國互通情報,她口中的老爺,或許也牽扯其中。

只是不知為何,謝池墨不來問她關於老爺的事兒,是信她不知情還是懶得多問,霧寧沒有深想。

不過她的確不知老爺的身份,她從小吃老爺的住老爺的,被當小姐似的供養著,心裏沒有感激是不可能的,陸琛說沒有那些畫作,老爺會死,她才同意了。

受人滴水之人當湧泉相報,她初始羞澀放不開,慢慢就融進去了,陸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做的是高尚的事兒,不用害羞驚恐,坦然隨意就好。

漸漸,她好似就真的放開了。

竹香見她鼻尖紅紅的,老實的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可要問問春香姑娘,她常常去書房找世子爺說事,她該清楚。”

霧寧一怔,慢慢翻開第一頁,圖冊上的男女神色清晰而美好,尤其是女子,白皙精致的臉上掛著笑,儀態風情萬種,眼含愛意,不知怎麽,她忽然落下淚來,緊了緊書頁邊緣,手輕輕滑過女子姣好的臉,“竹香,你說她知道圖冊大街小巷流傳開來會對她的名聲不好嗎?可能一輩子不會有人娶她了,一輩子都要活在閑言碎語中。”

同是天涯淪落人,當初,她怎麽能對圖冊評頭論足呢?

竹香啞口無言,凝視著圖冊上的女子,有些自欺欺人的話她說不出口,名聲大過天,她雖說是寄人籬下的奴婢,但身份也比那種女子尊貴,妓.女,是擡不起頭來做人的,一輩子以色侍人,年輕時居無定所,老了仍在漂泊,至死方休。

這是妓.女的歸宿,以及無奈。

她別開視線,往邊上桌前走了兩步,端著茶壺給霧寧倒茶,輕聲道,“奴婢不知。”

霧寧沒有再問,桌上堆積了厚厚的一沓,她一頁一頁翻開,停在圖冊上的時間更久更長,她一只手壓著紙張,一只手捏著邊緣慢慢往上,只聽嘩的聲,圖冊上的女子身形碎裂,只剩下一半,霧寧抓起撕下來的紙,耐心地撕成碎片,直至分不清哪是女子的五官,哪是女子的身體。

她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圖冊,橫七豎八撕扯著,動作由慢到快,幹凈利落又粗魯,眼神充斥著血絲,繃緊了神色。

不知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竹香看得不禁濕潤了眼眶,霧寧和妓.女不同,她更傾向霧寧是被人騙了,邊溪有窯子,裏邊的女人濃妝艷抹衣不蔽體,整天到晚想著如何勾引男人,舉手投足間帶著狐味,霧寧不同,她端莊賢惠,溫柔嫻淑,行為舉止透著尊貴,和窯子裏的狐媚子不一樣。

她放下茶杯,立在椅子後,多次想伸手攔住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發洩發洩也好。

霧寧撕了一本,臉上無波無瀾,漸漸恢覆了平靜,第二本時她動作慢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和竹香聊著,“竹香,你家裏可還有有人?”

她記憶裏沒有父母親人,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住,老爺請了丫鬟陪著她,她起初不適應,老爺以為是丫鬟照顧不力,將身邊的丫鬟換了,換了新的來,新丫鬟木訥,說話細聲細氣,在自己面前從來沒擡過頭,老爺說下人要有下人的規矩,她們是被爹娘賣出來的,如果伺候不好她,他會把她們賣去別處。

她習慣了身邊的丫鬟一批一批的來一批一批的走,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走的那批人。

離開的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相公,這輩子最親近的人。

竹香微垂著頭,聲音更低了,“奴婢爹娘在呢,家裏還有三個弟弟。”

“是嗎?”霧寧擡了擡眼皮,回眸望著情緒有些低靡的竹香,眼神透著不解,“怎麽不見你回家看望他們?”

從小到大,她所體會的家的溫暖是進了國公府之後,老夫人噓寒問暖,真心誠意待她好,婆婆面上不喜歡她,卻把最信任的春香撥過來服侍自己,公公熱情,常常笑瞇瞇的,一家人坐在飯桌上吃飯,說說話,聊聊外邊的事兒,其樂融融,是她之前所沒有經歷過的。

竹香抿了抿下唇,嘴角僵硬,扯出個勉強的笑道,“奴婢五歲就出來伺候人,早已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她只記得她娘生了二弟後,又生了雙生子,然後就把自己賣了。

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了,她記不住家在哪兒。

她沒有家。

霧寧若有所思,低低道,“其實,我也不記得回家的路了。”

陸琛說嫁了人就有家,她曾經以為是這樣,現在,不一樣了。

她嘆了口氣,擺手道,“我自己翻翻,你去前邊問問劉賢在不在,如果在的話,把他叫過來。”

竹香也不願意聊過去,忙不疊行禮退下。

劉賢這幾日早出晚歸,忙得天昏地暗,越西國的皇帝野心勃勃,想侵占元周國讓元周國對其俯首稱臣,他和劉詢在越西國殺了負責戰事的主帥,劉輝等人又燒毀了銀官局,越西國真要攻打元周國,恐要往後延遲,當務之急,是清理越西國埋在元周國的眼線。

黑衣審問梅老板,梅老板一五一十吐露了些,元周國朝廷有越西國的人,至於是誰,他自己也不知,他運送的避火圖來自於通州李家,有什麽事他和李長福匯報,李長福會稟明上邊的人,多的事兒,他還真不知。

無論黑衣使用什麽法子他都只說到這個份上,想來是真的了。

李長福見勢不妙,偷偷藏了起來,他和劉詢到處找人,昨晚才把人從通州的一座山上揪出來,竹香來的時候他拿著公文正準備出門,謝池墨的意思,與其等對方出擊,不如先下手為強,這是謝池墨來邊溪的第十一個年頭,哪會沒有準備。

謝池墨準備好了奏折,準備回京親自呈遞給皇上,然後攻打越西國,收覆失地。

見著竹香,劉賢呆滯了一瞬,謝池墨和霧寧關系大不如從前,京城來信讓謝池墨休妻,一直被謝池墨壓著,謝池墨手裏事情多,沒有空閑考慮兒女情長。

又或者,謝池墨有其他想法。

他沈著眉走上前,“是不是夫人有什麽吩咐。”

霧寧住在主院,除了墳場哪兒也不去,整個宅子安安靜靜的,冷清的沒有過年的氣氛,霧寧不來書房找謝池墨,謝池墨也不過去,從春香送來的衣服鞋襪就知道,她也沒閑著,而謝池墨,何嘗不是?

他們抓住了絡腮男,越西國的將軍,他硬氣得很,什麽都不肯多說,謝池墨著手準備開戰的事宜,從糧草到軍營的布置,事必躬親,忙得焦頭爛額也不為過。

霧寧不見謝池墨或許是心有隔閡,而謝池墨,是真的沒空。

竹香諾諾的點了下頭,瞅了眼四周,小聲道,“夫人說您在的話就過去一趟。”

劉賢蹙了蹙眉,看向墻角的參天大樹,光禿禿的枝幹,如今冒出了新綠的眼色,再過不久,葉子會一片片堆滿枝頭。

“夫人可說了什麽事?”謝池墨在軍營等著他。

竹香揉著手裏的帕子,她有些怕劉賢,或許不只是劉賢,謝池墨身邊的人她都怕,她怕得罪了他們被送出去,上一位竹香不就是得罪春香被送走的?

她的聲音有些打顫,“夫人沒說。”

大樹蔥蔥郁郁,只是不知,那時候的霧寧和謝池墨是怎樣的境地,當初是他把霧寧推向謝池墨房間的,霧寧過得不好,他心下愧疚,想了想,擡步走向了主院。

不管謝池墨是否休妻,而眼下,她還是他們的主子。

竹香看他往主院走,輕松的舒了口氣,這些日子,霧寧過得不太好,身子瘦得厲害,她不是國公府的家生子,沒有春香那種對國公府死心塌地的忠心感,霧寧對她好,她願意盡可能的幫助她。

說起來,劉賢也有些日子沒見過霧寧了,只是從春香的只言片語中知道她的消息,她過得甚是平靜,早膳後去墳場掃墓,午膳後縫制鞋襪,晚膳後縫制衣衫,日子井井有條,不慌不亂,從容坦然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謝池墨不過去,她不哭不鬧,也不派人來書房找,甚是平靜。

為此,謝池墨臉色很是陰沈了幾天,後邊才慢慢好了。

他以為他會看到個榮辱不驚的仙子,然而他看到霧寧的面後,才驚覺,春香那是報喜不報憂,又或許別有目的。

霧寧瘦了很多,白裏透紅的臉上盡是疲憊,眼窩深陷,如黑曜石的眼珠亮得瘆人,乍眼瞧去,他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才意識到自己失了神,忙收回視線,上前給霧寧行禮,“奴才給夫人請安。”

霧寧笑笑,擺手讓他起身,“我找你來是想問問,世子爺可是要回京了?用不用收拾行李?”

劉賢一怔,訝異的撇了眼剛從外邊進來的春香,後者同樣錯愕,霧寧看兩人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口,茶香四溢,喝在嘴裏只剩下滿心苦澀,“我仔細想了想避火圖的事兒,避火圖和越西國有關,那麽畫師也脫不了幹系,我從小雖不是養在老爺身邊,對他的事兒也聽說了些,你可覺得對你們有幫助?”

劉賢低著頭,盯著竹簍裏的紙發怔,謝池墨回京之事還在籌備階段,兩國開戰,不是謝池墨一人說了算的,當年謝池墨來邊溪是肩負著皇上的責任,如今元周國準備發起進攻,自然要和皇上稟明其中的事情。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謝池墨沒有透露他回京的消息,霧寧是從何得來的?

收集來的避火圖全被謝池墨銷毀了,至於避火圖到底藏了什麽秘密,在兩國交戰前,估計沒多大用了。

不過,劉賢想得更多,霧寧特意把他叫過來說此事肯定還有原因,至於是什麽,不難猜測,霧寧想見謝池墨。

“這件事奴才做不了主,不如問問世子爺的意思?”劉賢打心眼裏對霧寧沒有敵意,可能是身份不同,看問題的想法不同,他覺得兩個人成親合眼緣就夠了,人分三六九等,家世有好有壞,哪有那麽多門當戶對?

成親是兩個人的事兒,不該成為兩府交好聯姻的途徑。

霧寧,身份低微,但品行容貌,並非配不上謝池墨。

人無法選擇出身,無法回頭改變過去,珍惜當下,共同締造未來不比過去重要?

劉賢覺得,謝池墨不會嫌棄霧寧。

他的所有認知,都是謝池墨灌輸給他的,他能感悟到的,謝池墨也能。

為此,他態度愈發謙卑,“世子爺去軍營了。”

霧寧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視線轉到了窗外,初春的天兒,太陽冒出腦袋,本該暖融融的,然而並非如此,冰雪融化,正是冷的時候,霧寧身形單薄,衣衫空蕩蕩的,劉賢於心不忍,“世子爺手裏事情多,脫不開身,忙過這陣子就好了。”

霧寧扯了扯嘴角,慢慢浮出絲笑意,看在劉賢眼裏,竟是比哭還難看,他低下頭,心跟著沈重起來。

“你還有事去忙吧,我就是隨便問問,世子爺忙,飲食起居上你們多註意。”霧寧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又止住了,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劉賢躬身退下,到門口時,倪了春香一眼,後者心領神會,跟著退了出去。

走出門,劉賢一張臉立即拉了下來,臉上的溫和不覆存在,餘光瞅著春香腰間上的荷包,沈聲道,“夫人的情形你為何不如實告訴世子爺,春香,你別忘記了,她是世子爺看中的,沒有世子爺的意思,誰都越不過他休妻,你捫心自問,你在世子爺跟前說的話對得起她嗎?”

謝池墨真要是外邊那種人,圖冊的事情剛出來他就休妻了,為什麽壓著,不就是舍不得嗎?

霧寧為人沒有惡意,且一心一意對謝池墨好,謝池墨不會感受不到。

春香目光閃爍了兩下,眼睛有些濕潤,理直氣壯地瞪著劉賢,“我怎麽對不起夫人了,夫人離開世子爺才是明智的選擇,她跟著世子爺,過去的事兒就會一直追著她,永生永世,她都是登不上臺面的人,京城什麽地兒,每年的聚會宴會數不勝數,她一露面就會引來所有人的唏噓,你要夫人如何面對?”

“離了世子爺,她可以找個小鎮過平靜的日子,沒有異樣的眼光,不用活在人的鄙夷和輕視中,那才是真的為她好。”在霧寧的這件事情上,春香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秦嵐雲讓她暗暗把霧寧解決了,她下不去手,折中的法子就是勸謝池墨休妻。

離開國公府,對謝池墨和霧寧都好。

劉賢沒有說話,目光挪至她臉上,眉宇擰成了川字,“夫人,可以不用出門應酬......”

春香嗤笑了聲,“這話,你覺得可行嗎?”

京城盤根錯節,朝廷牽一發而動全身,後宅何嘗不是?霧寧不出門應酬,更會被認定是心虛擡不起頭來,而且霧寧怎麽可能一輩子不出門,好比老夫人大壽,她身為世子夫人就得出來待客,一輩子不見人,除非躲在深山老林。

劉賢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可行,緩了緩聲兒,“但你不該隱瞞夫人的真實情況,春香,你想想,換作你是夫人,你希望世子爺怎麽對你?”

嫁個如意夫婿是所有女子的夢,尤其是嫁給位身份尊貴儀表堂堂的世子,更是女子夢寐以求的事兒,若她是霧寧,她自然希望謝家不計較她的過去,接納她,謝池墨當沒發生過那件事,繼續和自己過日子。

然而,可能嗎?

兩人都陷入了沈思,良久,劉賢嘆了口氣,“世子爺認定的事兒誰都勸不住,你收拾行李回京吧。”

謝池墨對霧寧的感情多深他不知道,只是以謝池墨的作風,他真要休妻的話早就休了,不會拖到現在,更別論借著抓奸細的搜集避火圖了。

避火圖這事兒,擺明了是假公濟私銷毀霧寧不堪的過去,但誰敢多說半句?

春香隱瞞真實情況,被謝池墨知道,春香是免不了受責的。

謝池墨眼裏揉不得沙子,這麽多年,謝池墨唯一縱容的,就霧寧一人。

劉賢拿著公文,步伐沈重的走了出去。

士兵們在練武場操練,謝池墨站在上首指揮,劉賢心事重重的走上前,湊到謝池墨耳朵邊壓低聲音道,“公文送來了,城門又攔下了楚闐的信件,京城楚家那邊派來接楚闐的人被我們的人攔住了,長此以往不是法子。”

霧寧的事兒鬧得滿城風雲,楚闐妄圖以此牽制謝家,將邊溪的事兒事無巨細寫了下來,其中不乏彈劾謝池墨的奏折,但沒出城就被守城的士兵攔下了,不僅如此,還抓了楚闐身邊的小廝,以敵國奸細的由頭關進了監獄,楚闐窩著火,要回京像皇上彈劾謝池墨。

謝池墨置若罔聞,以楚家有敵國奸細為由將楚闐軟禁在城中。

楚謝兩家的梁子,這回結大了。

楚家沒有楚闐的消息,懷疑邊溪出了事兒,寫了許多信質問謝池墨,都被謝池墨當沒用的紙燒毀了,楚國舅暗中派人來接楚闐回京,那些人中途被逃出來的流民牽制住了,消息傳回京城,楚國舅一定會彈劾謝池墨的。

若有心人再煽風點火,事情就遭了。

謝池墨擦拭著手裏的劍,如墨的眼神在場內逡巡,淡淡道,“再過兩天,讓知府送楚闐出城,收拾行李,我們也準備出發了。”

越西國折損了主帥,一時半會掀不起風浪,接下來,是他們收覆失地,一雪前恥的時候了。

劉賢俯首稱是,想起霧寧,他遲疑了番,道,“夫人身體不太好,您要不要回去看看?夫人說避火圖出自於一位老爺之手,她知道些事,想親自和您說。”

謝池墨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眼神一凜,舉起劍,指著當中一名士兵道,“想死在戰場上我現在就成全你。”

男子渾身一顫,立即打起精神,手裏的長矛揮舞得更用力了。

謝池墨移開視線,側目斜了劉賢一眼,“你方才說什麽?”

“夫人身體不太好,而且她問起您回京的事宜,奴才沒有否認。”霧寧整日拘在主院,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消息,他聽得出,說起謝池墨離京,她眼裏滿是難過。

謝池墨淡淡嗯了聲,“請大夫去看看,我忙完了就回去。”

他記不住有多久沒見過霧寧了,開戰在即,他忙著布置,還要查越西國安插在軍營的眼線,他沒心思放在避火圖這件事上,春香隔幾天就會送衣服鞋襪來書房,想來她過得不錯,只是聽劉賢的話,她或許過得並不太好,不知為何,他陰郁的心情有所舒緩。

他寧肯她過得不好,也不願從春香嘴裏聽來她當個沒事人似的活著。

劉賢看他心裏有數便沒有多說。

他把話遞到了,本以為謝池墨見過霧寧,兩人回不去從前,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住在同一所宅子,卻過著陌路人的生活,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下午秦源來了,讓謝池墨即刻動身回京城,太後身體不好,皇上日夜守在身側,朝堂彈劾他的折子越來越多,皇上有心無力,恐怕壓不住了。

謝池墨將手裏的事兒交給韋安和溫光中,至於絡腮男,他不準備留著,“人不能留著,把梅老板帶出來,我要帶他回京城。”

梅老板不認識上邊的人,但李家的人他不陌生,平時和李家來往密切的人他該見過,說不出名字,見著人認得出來就夠了。

韋安面色凝重的應下,謝池墨想了想,吩咐黑衣去做,“消息暫時別放出去,留著有用處。”

黑衣嗯了聲,箭步流星的走了,一刻鐘的工夫走了回來,朝謝池墨點了下頭。

謝池墨回京處理的事情多,帶了劉彥劉輝幾個侍衛,眼神掃到劉賢時,他滯了滯,好似想起一件事情來,“先回宅子。”

臨行前,總該告訴她一聲。

霧寧一整天心緒都不寧,布匹用完了,她無所事事,便去墳場擦墓碑,這兒埋著一家老小,年老的八十有餘,年幼的才剛出生幾個月,連話都不會說,霧寧不知道他們遭了什麽難,一邊擦拭墓碑,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雜草叢生白雪覆蓋的墳場如今有模有樣,待天兒暖和些了,她準備在周圍栽種些樹,讓院子看上去不那麽蕭條。

人死前經歷了痛楚災難,死後,該有避身的場所,霧寧又想起她自己來,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會埋在哪兒,春香不說她看得出來,秦嵐雲對她很不滿意,要謝池墨休了她,離開謝家,她連個住處都沒有,死了也不會有棺材。

她聲音低沈,透著濃濃的淒涼,走到月亮形拱門的謝池墨身形一頓,看著幹凈整潔的院子,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墳場,他微微側目,劉賢上前一步解釋,“夫人將院子裏的樹砍了,說那些樹無人打理乃是對死者不敬,等天暖和了栽種些新的,派人守著,隔三差五澆水施肥,算是對主人家的感謝。”

謝池墨蹙了蹙眉,霧寧聲音低,他只能聽到含糊不清的調子,連詞都聽不清,她從哪兒學的?

手裏的巾子臟了,霧寧將其放入水中搓了兩下,抓著擰幹水,繼續擦拭,提著水桶的竹香發現拱門處有人,看是許久沒露面的謝池墨,嚇得差點跳了起來,蹲下身,抵了抵霧寧胳膊,小聲道,“夫人,世子爺來了。”

霧寧下意識的擡起頭,便看到了門口的謝池墨,他一身墨色竹紋直綴,眉目深邃,如潭的目光正晦暗不明的望著自己,霧寧以為自己見著他會激動,不知為何她心頭極為平靜,放下手裏的巾子,洗幹凈手才慢悠悠站起身,嘴角盡量揚起一抹笑來,溫聲道,“世子爺來了。”

語氣輕柔,就像平時他從軍營回來,她迎出去時見著他說的話一樣。

只是,那時候她健步如飛,一臉殷切和期待,而如今,笑意卻不達眼底。

謝池墨眉峰微蹙,站在原地沒動,不著痕跡打量著四周,春香說她每日都會來墳場掃墳,沒想到她把墳場打理得像花田,整齊,幹凈,好似春風拂過就會開出花來,他的視線從周遭落到霧寧臉上,眉頭擰成了川字,她瘦了,瘦了很多,臉色蒼白,衣服空蕩蕩的,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視線一轉,落在了竹香身上,眼神陡然一沈,“你們怎麽照顧夫人的?”

霧寧步伐微滯,喉嚨熱得厲害,抿了抿唇,壓下喉間不適,解釋道,“不關竹香的事兒,我每天都有按時吃飯,可能天氣的原因,就是不長肉,你怎麽回來了?”霧寧走得很慢,目不轉睛的盯著謝池墨,專註而認真,好像要把謝池墨刻入心裏似的。

謝池墨不喜歡這種感覺,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好像寒冬的雪,帶著浸骨的寒,“手怎麽這麽冰涼?”

霧寧搖頭,仰著頭,一動不動的望著他,謝池墨拉著她往回走,經過劉彥身邊,霧寧註意到他手裏的公文,是劉賢見她時拿著的那份,她輕輕地問道,“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謝池墨步伐一頓,沒有否認,此次回京幹系重大,他要求下邊保密,不知霧寧從何處聽來的。

“回京處理點事兒,墳場的事兒交給丫鬟們,你好好養著身子。”

霧寧沒有點頭,也沒有應下,淺笑盈盈的岔開了話,“我給祖母送了兩雙鞋子,春天穿剛剛好,你帶回去送給她老人家。”

“來不及,我馬上就走,留著下次吧,我讓劉賢留下,有什麽事你和他說,外邊不太平,你別到處走。”京中是何局勢不可知,秦源說有人彈劾他在邊溪畫地為牢,坐地為王,不把朝廷的律法放在眼裏,為非作歹草菅人命,太後病重,皇上心力交瘁,被鬧得不可開交,長此以往,怕是皇上都保不住他,他必須回京一趟。

霧寧手顫抖了一下,緩緩低下頭,望著二人交握的手,有些失神,謝池墨一本正經,人前卿卿我我的事他極力反感,這會兒去當著外人的面主動牽他的手,明明該高興地,他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你還會回來嗎?”

謝池墨沒料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當然要回,你別害怕,你嫁給我,我就一輩子會對你好。”

這話是他的真心話,他娶她的時候他就存著護著她一輩子的心思。

霧寧重重嗯了聲,得知他離開她沒多大的反應,此刻卻不由自主落下淚來,謝池墨往後瞅了眼,劉彥等人會意,俱默契的轉頭,別開了臉。

謝池墨停下腳步,捧起她的臉,緩緩落下一吻,她的唇濕潤而冰涼,他眸色暗了暗,不由得加深了這個吻。

這些日子不見她他也不好過,身邊忽然沒了個人,夜裏輾轉難眠,明明沒有她之前他照樣過得好,如今沒了她卻是不行了。

霧寧踮起腳,伸出手,緊緊抱住了他,聲音沙啞哽咽,她埋在他脖子間,失聲道,“我們會分開嗎?”

這麽久他都不回來,她明白他是嫌棄自己了,可她沒有辦法,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成那樣子,如果,如果她知道他會嫌棄,她寧肯沒遇見他。

謝池墨回抱著她,雙手加重了力道,“不會。”

他娶了她,就沒想過休妻,除非生死,否則沒人能將他們分開。

這話說出口,沈甸甸的胸口突然如釋重負,渾身輕松下來,他總算清楚他要的是什麽。

只要她在他身邊,過去的事兒都什麽關系呢?

霧寧摟著他,哭得情難自已,謝池墨沒阻止,任由她發洩夠了才松開她,“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事吩咐竹香。”

春香是秦嵐雲的人,不能留下了。

霧寧吸了吸鼻子,臉上梨花帶雨,眼睛都腫了,看謝池墨領口一片濕潤,她掏出手帕,一點一點擦幹,謝池墨拉住她的手,眸色沈沈,“我走了。”

霧寧一滯,慢慢松開了手,收起手帕,挽住他的手,聲音還啞著,“我送你出門。”

謝池墨沒有反駁。

二人手拉著手,像散步似的朝垂花門走去。

霧寧只把人送去了二門,她的容貌,不適合拋頭露面,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名聲,她知道。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她轉過身,看向竹香,後者忐忑不安的上前,“夫人。”

“竹香,世子爺說不會離開我,你說他的話可信嗎?”

她曾經最信任的是陸琛,但最後,騙她最深的人就是陸琛,謝池墨說他們不會分開,是安慰她的吧。

竹香不好回答,謝池墨說一不二,換作其他事,她會毫不猶豫點頭,然而這種事,她覺得不是謝池墨一個人能做主的,謝家其他人不會承認霧寧的。

霧寧了然的笑了笑,故作輕松的拍了拍她肩頭,“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他不過是安慰我的,回了京城,他就不會回來了。”

說完,她不受控制的調轉身子,朝著謝池墨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追到門口,只來得及看到揚長而去的身影,謝池墨,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撫面大哭。

她不想和他分開,她嫁給他的時候就希望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

他是她的丈夫啊。

宅子裏再次恢覆了寧靜,只是不同於以往,較之前更安靜了,春香走了,霧寧身邊就剩下竹香和苗香二人,天氣暖和了,霧寧問劉賢要了二十幾株樹苗,全移栽去了墳場,空閑的時候,她就回想她以前的生活,將和老爺有關的事兒一件一件寫下來,她寫得慢,常常一件小事她都要寫許久,竹香在旁邊研磨,抵不住好奇會問霧寧之前的事兒,霧寧會認真和她說。

以前的日子,好似從不懂何為難過何為悲傷,一整天什麽都不做也開開心心的。

陸琛會逗她笑,會給她講故事,無憂無慮。

關於她的過去,整整寫了幾十頁紙,事無巨細的全交代清楚了。

樹苗活了,綠油油的開出了葉子,霧寧一株一株的澆水,態度虔誠。

齊腰的樹苗,竟比不過她身形單薄。

陸琛擔著水桶,眼神覆雜,“霧寧,你想在這等他一輩子嗎?”

霧寧蹲著身子,松了松樹苗周圍的土,放下一坨曬幹的牛糞,又拿土將其蓋上,撿起旁邊的勺子,舀了一勺水灌上,眼皮都沒擡一下,“我想呢,他走的時候說過會回來的。”

她真的想,想他,想等他。

陸琛放下水桶,跟著她蹲下身,望著她漸漸濕潤的睫毛,眸色漸黑,“我陪你吧。”

霧寧擡起頭來,盯著他認真的眉眼,片刻,挑眉笑了,“不成呢,你答應我的,過幾日就帶我走,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陸琛欲言又止,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緩緩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快樂啊,久了沒寫,心境變了,這一章我是哭著寫完的,虐點好低的感覺。

下一章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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