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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無妄閣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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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昀認出了那女子的媚術, 正欲開口提醒簫風臨,便覺對方已經率先設下一道結界,將二人籠罩起來。鏗鏘鼓點被盡數擋在外面,楚昀神情唏噓:“沒想到, 竟能在此遇到她。”

簫風臨道:“你確定是她?”

“紅衣,善舞,媚術,若是有人模仿, 那此人我真要好好認識一下。”楚昀輕聲笑笑,又道, “這丫頭啊, 三天兩頭換臉,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簫風臨道:“你打算怎麽辦?”

醉歡樓中,越來越多人失去神智, 甚至不少人躍躍欲試,試圖爬上高臺。高臺四周不知何時竟立起了一道透明屏障, 將眾人擋在外面。但就算是這樣, 那些人仍想朝那紅衣女子撲去。他們用身體不斷撞擊屏障,直至頭破血流。

雅間中, 方才彈奏的那名琴姬的目光也逐漸變得呆滯, 似是想要緩緩朝那高臺走去。簫風臨擡指一揮,擊中那琴姬後頸。

眼見那琴姬就要摔倒在地, 楚昀連忙上前將人一把攬住。青樓女子穿著大多單薄, 楚昀這一攬便觸摸到了女子腰間柔軟細膩的肌理, 渾身一僵,一時間就連眼睛都不知該看向何處。

身後,簫風臨的目光暗暗沈了下來。

楚昀手忙腳亂把人放到一邊,脫下外衫罩在那女子身上,轉頭對簫風臨道:“霜寒借我用一下。”可後者不知在想什麽,竟一時沒有反應。楚昀只得又喚了一聲:“阿臨?”

簫風臨恍然回過神來:“怎麽?”

“你想什麽呢?”楚昀笑了笑,卻也並未在意,“玉簫,借我一用。”

簫風臨點點頭,從腰間取下玉簫遞出。楚昀接過,置於唇邊。

一陣悠揚而清亮的蕭聲傳出,雨打繁花,不疾不徐,悠悠打破了原本的鼓鑼之響。高臺上,紅袖的動作一滯,眼神下意識看向二樓。

楚昀沒有躲閃,垂下目光,與她遙遙對望。

被媚術迷惑的眾人眼神顯露迷茫,動作卻紛紛停了下來。

突然,一段錚錚琴音如珠落玉盤,陡然出現。紅袖回神,繼續隨著琴音舞動起來。楚昀眼神稍凝,蕭聲急轉直下,短促尖銳,好似鳴泉飛濺,竟暗藏殺機。

那琴音也不堪示弱,一琴一簫此起彼伏,紅袖的舞步也越發迅疾淩厲。只聽一聲錚然斷弦之響,曲終舞盡。方才那般激烈的舞曲之後,紅袖依舊面色未改。她屈膝見禮,最後看了一眼楚昀所在的方向,轉身緩緩下了高臺。

她的身影離開之後,臺下觀眾方才恍然清醒。

雅間內,楚昀將玉簫遞還給簫風臨,笑道:“這醉歡樓中果真是藏龍臥虎,看來我們沒找錯地方。”

簫風臨道:“方才那彈琴之人……”

“修為極高,不簡單。”楚昀道,“那媚術以舞為媒,但若非琴音牽引,是不可能達到這等境界的。那琴音,既增強了媚術,也彌補了缺陷。要不是我了解這媚術,怕是要反被他繞進去了。”

簫風臨點點頭,正欲再說什麽,忽然又聽見雅間外傳來一陣騷亂。

二人轉頭看去,數名帶著金色翎羽面具的女子從樓上緩緩走下來。方才便是因為她們現身,才引得眾人驚呼騷亂。這幾名女子乃醉歡樓老板的貼身侍女,而她們下來的地方,便是通向摘星臺唯一的路。這幾名女子的出現,意味著這醉歡樓老板已經選中了賓客,正要將其邀請上樓一敘。

楚昀與簫風臨對視一眼,不動聲色。

他們沒有把握一定會被那老板選中,不過動一動手腳偷偷跟著被選中的那賓客進入摘星臺,於他們而言卻不是什麽難事。

楚昀靜靜看著那幾名女子步下樓梯,卻直徑朝二樓雅間走來,最終停在了他們面前。那幾名女子朝他們二人行了一禮,為首那名女子問:“方才奏簫的是哪位公子,我們主人有請上樓一敘。”

楚昀稍有驚訝,輕笑一聲:“是我。”

為首那名女子拿出一塊金羽面具,道:“那便公子戴上這面具,與我們走一趟吧。”

楚昀正要伸手去接,簫風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楚昀稍楞一下,低聲安撫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讓我去會一會那位神秘的幕後老板。”

簫風臨停頓片刻,松開手:“多加小心。”

楚昀點點頭,接過面具覆在臉上,笑道:“煩請姑娘們帶路。”

幾名女子朝他施了一禮,轉身引著楚昀離開。醉歡樓中其他人見楚昀跟著那幾名女子離開,紛紛哀嘆嫉恨不已。直至楚昀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拐角處,簫風臨方才收回目光。

他眼眸微垂,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此時,方才被他擊暈的那名琴姬悠悠轉醒:“我這是……怎麽了?”

簫風臨道:“姑娘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聲音冷得可怕,讓人聽來好似鋒芒在背,如墜冰窖。那琴姬被他語中的冷冽刺得瑟縮一下,連忙起身。楚昀搭在她身上的外衫落地。

“這是……”琴姬只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冷了幾分,她慌亂地撿起那外衫,仔細疊好置於桌上,頭也不敢擡,“小女告退。”

她說完這話,倉惶地拾起地上的琵琶,逃似的離開了雅間。雅間外的帷帳落下,簫風臨端坐原地靜靜飲茶,隱去一室冷意。

楚昀很快跟著那幾名金羽面具的女子步上頂層,視野驟然開闊起來,竟是一座庭院。蘭草綠竹,回廊勾欄,居高望去,可見廣陵夜色與燈火輝映,無數畫舫如同一盞盞河燈點綴在墨色的河水上,甚是賞心悅目。

那幾名女子在一道玉石雕砌的畫屏前停下腳步,道:“我家主人便在前方的摘星臺等候,公子進去便是。”

“有勞。”楚昀頷首應道。

他繞過玉屏,踏上回廊。回廊深處,一塊綠茵草地中,有一座飛檐涼亭。涼亭四面垂著輕紗帷帳,隨風微微浮動,半隱半現地透出一人靜坐的身影。

楚昀走過去,還未及說話,那人率先開口:“你是誰?”

那嗓音清而不浮,卻真真切切是個男子的聲音。

楚昀不動聲色反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沒再回答。楚昀等了半天也沒見那帷帳後再有動靜,正欲上前一步,卻突然聽得有利刃破空之聲傳來。輕紗帷幔驟然拉開,一道紅影裹著淩冽劍意,直朝楚昀逼來。

楚昀側身躲過一擊,赤羽自袖中竄出,錚然一聲擊退對方,飛快攀附在劍鋒之上。

“這麽久沒見,這見面禮會不會有些太粗魯了。”楚昀擡起頭,對方一身紅衣如血。他頓了頓,挑開面上金羽面具,“紅袖。”

他指尖微動,收了赤羽。隨即,對方手中的長劍落地。

方才在高臺上一舞傾城,牽動萬人心神的女子,此刻卻站在楚昀面前,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須臾,兩行清淚從她臉上劃過。

這下,就連楚昀也楞住了。他連忙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巾往人手裏一塞,恨鐵不成鋼道:“多大的人了,怎麽說哭就哭。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別人在我面前掉眼淚麽?故意整我呢?”

紅袖沒有回答,單膝落地:“紅袖參見主上。”

楚昀淡淡笑道:“好了快起來。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幹嘛還這麽叫我。”

紅袖道:“不論如何,您都是我的主上。”

楚昀無奈,上前一步將人扶起:“行行行,聽你的,你愛怎麽叫怎麽叫……你別哭了。”

她轉頭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執拗道:“我才沒哭。我、我就是,我就是沒想到,有生之年,竟還能再見到您……”

“好,沒哭沒哭。”楚昀連連應道,又問,“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有,帷幔後的那位,又是何人?”

他話音剛落,一陣風將那層輕紗吹開,一名男子從亭中從容步出。那男子皮膚蒼白如雪,面容陰柔更顯幾分妖異。他緩緩走到楚昀面前,單膝跪地:“在下白芨,見過聖主大人。”

“不必多禮。”楚昀道,“方才奏琴的人,就是你?”

“是,”白芨回答,“不知聖主大人駕臨,多有得罪。”

“行了,別一口一個聖主的,聽得我瘆得慌。”楚昀笑了笑,又問,“這麽說來,你們二人就是醉歡樓那幕後的主人?”

紅袖道:“是。”

楚昀道:“無妄閣,與你們是什麽關系?”

他此言一出,面前這兩人對視一眼,均是神情稍凝。過了許久,紅袖開口問:“您是為了無妄閣而來?”

“是。”楚昀道,“你們果然是無妄閣的人?”他說完這話,忽覺哪裏不對勁,又問,“等等,你們既是無妄閣的人,為何會不知你們閣主將我喚回塵世之事?”

紅袖眼中一亮,忍不住脫口而出:“閣主?他真的——”

白芨突然看了她一眼,紅袖的話戛然而止。

楚昀將他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悠悠道:“看樣子,你們也不是一無所知。這樣便好,告訴我,無妄閣閣主到底是誰,現在何處?”

白芨朝楚昀行了一禮,正色道:“白芨與紅袖姐都曾承蒙閣主相救,閣主與我二人有救命之恩,因此,我們才會自願加入無妄閣。但無妄閣極為神秘,閣主更是行蹤無定,就連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現在會在何處。”

楚昀斂眸問:“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眼前二人不答,楚昀想了想,又道:“不說也罷。按照醉歡樓的規矩,我既然登上了摘星臺,便能向醉歡樓之主提出一個要求。你們一定知道該如何與無妄閣閣主取得聯系,我要見他。”

“這……”紅袖遲疑一下,問,“主上為何執意要尋找閣主?”

楚昀道:“他帶走了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紅袖眉頭稍皺,白芨道:“無妄閣等級森嚴,向來是由上至下傳達命令消息,而非由下至上。我們二人身為下屬,從來只是服從,無法與閣主取得聯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醉歡樓的規矩是擺設麽?”

“聖主莫怪,”白芨不緊不慢,“您若以客人身份而來,無論您是求權求財,求名求利,我們都可滿足。但唯有無妄閣,並不在允諾範圍之內,恕在下無法答應。”

“白芨,”紅袖斥責道,“別這樣與主上說話。”

白芨道:“紅袖姐,我也是實話實說,畢竟,規矩就是規矩。”

“好一個規矩就是規矩,看來我這一趟,是白跑了。”楚昀笑了笑,道,“不過,今日得見故人,而且見你過得不錯,也算了我一樁心事。也罷,我不難為你們了。就此別過吧。”

他說著,便要轉身離開。紅袖遲疑片刻,開口喚住他:“主上。”

楚昀回眸:“還有何事?”

紅袖道:“我不知主上與閣主有何誤會,但主上請相信,閣主他絕對沒有為惡。”

楚昀聽了她這話,突然道:“紅袖,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您說。”

楚昀若有所思:“當年正道攻入魔域,魔域之人被盡數誅滅。你是如何從裏面撿回一條命的?誰救了你?”

紅袖眼眸微動:“我……”

“不能說?”

紅袖道:“主上怎麽知道……”

楚昀淡淡道:“我不知道,詐你的。”

紅袖驚愕地睜大眼睛,她似是還想說什麽,楚昀卻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擺擺手:“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並未朝來時路走去,而是化作一道紅光,禦空掠上天際。

楚昀的身影消失在摘星臺上,須臾,從暗處步出一人:“紅袖,你今日說得太多了。”

來人一襲華貴白衫,面容俊美至極,卻是冷峻無波。他緩緩走到二人面前,擡眼,眸中盡顯森然冷意。

“閣主?!”二人驚呼出聲,很快回過神來,跪地行禮,“屬下參見閣主。”

簫風臨淡淡道:“起來吧。”

白芨起身,而紅袖卻沒有動。簫風臨垂眸看她:“你想說什麽?”

紅袖道:“紅袖,多謝閣主救了主上。但紅袖不明白,閣主為何不肯直接告訴他你的身份,你分明……”

“紅袖姐。”白芨打斷她,“別再說了,閣主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紅袖低頭道:“是紅袖失言,請閣主責罰。”

“此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簫風臨擡頭看向楚昀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思索著什麽。須臾,他淺淺嘆息一聲,“我不該帶他來。”

“可如今,主上恐怕已經猜出您的身份。”紅袖遲疑片刻,低聲道,“其實,閣主今日會讓主上踏入醉歡樓,就沒想再隱瞞身份了吧。”

簫風臨道:“瞞了這麽久,我也累了。”

摘星臺上一時寂靜,須臾,簫風臨又道:“今日前來,還有一事。”

二人齊聲道:“請閣主吩咐。”

簫風臨擡手一揮,一封密函與一枚無妄令落在二人面前。簫風臨冷聲道:“具體我已寫在密函內,你們盡快將此傳遞給無妄閣各處分部,需得抓緊時間。若有任何人幹涉此事,殺。”

二人均是一驚,隨後齊聲應道:“是。”

他們話音落下,周遭突然掀起一道清風,擡眼看去,眼前已無任何人的身影。紅袖拾起那封密函,打開,裏面是一份人員名錄。她細細讀下來,眼中竟顯露一絲驚愕:“這……”

紅袖將那密函遞給白芨,他快速看完,雖未置一詞,但眼神卻也暗了下來。他的手上,那枚無妄令閃過一抹冷厲寒光。

楚昀沒有回他們落腳的小築,他渾渾噩噩驅使赤羽落在街道上,竟不知自己該去何處。

從他莫名其妙被人拉回塵世,從陌生的軀體中醒來,再到入天岳門,拜師,隨後又牽扯出烏邪劍、無妄閣、連翹。種種蛛絲馬跡早已讓他猜測那無妄閣閣主定是極為了解他,而如今,紅袖又默認了那人參與過四百年前的魔域大戰。

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麽……

楚昀心口悶得發疼,他多想直接去到那人面前質問他,問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他想知道那人為什麽要騙他,究竟騙了他多少事情。

可他又不敢去探究。

他生怕這一問,問出更多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楚昀神情恍惚地在街上游走,身旁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將他喚醒,一個身影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楚昀一個沒站穩,被撞地微晃一下,下意識扶住了那人。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者,略微有些跛腳,懷裏還緊緊抱著個粗麻布包。

他連連朝楚昀道謝,楚昀還來不及說什麽,便聽見身後有人破口大罵:“你這老頭還要不要臉,這整條街都本大爺的地盤,交不起租金就別來。你下次再來,老子另一條腿也給你打斷。”

楚昀轉過頭去,幾名彪形大漢正站在他身後,朝那老者怒目而視。

那老者抖抖索索哀求道:“少爺你行行好,我兒子真的需要錢買藥,你就讓我在這兒賣吧。”

“你滾不滾,再不滾老子動手了!”那人啐道,“給我上。”

幾名大漢沖上前來就要將那老者強行趕走。楚昀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最前那名大漢的手腕,將人推開,冷聲道:“有什麽事好好說,一群人欺負一個老人家,算什麽本事?”

那幾名大漢見攔住他們的竟是個纖細少年,罵道:“哪兒來的臭小子,不要命了,敢管我們的事。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該滾的是你們。”楚昀道,“我現在心情不大好,你們識相快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方才為首那名大漢滿身酒氣,嗤笑一聲,卻是走上前來細細打量著他:“小子,你是什麽人?看你這一身的脂粉氣,不會是前面妓館裏的小倌吧?這張臉倒是長得勾人得很,哪家的,下次爺去給你捧場?”

他說著,竟輕佻地伸出手來想碰一碰楚昀的臉。楚昀稍一側頭,擡手在他手肘處狀似輕巧地一敲。只聽一聲骨節錯位之聲,那大漢痛呼一聲,抱著胳膊痛苦倒地。

其餘幾人見狀,不敢妄動。那大漢氣急,罵道:“看什麽看,還不給我打!”

幾名大漢這才朝楚昀沖去,卻都被楚昀輕而易舉撂倒。片刻後,大漢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哀嚎不止。

楚昀走上前去,問為首的那名大漢:“他欠你們多少租金?”

說罷,也不等那人答話,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隨意掏出幾錠銀兩丟到他身上:“這些夠了吧,夠了就滾。”

“夠了夠了夠了,我們這就走。”幾名大漢連連點頭,撿了那些銀子,匆忙逃了。

楚昀將那老者扶到一邊,把錢袋塞到他懷裏:“老人家,這些錢你拿去抓藥吧,日後那些人應當不敢再來了。”

老者連連擺手:“公子,使不得,使不得,這也太多了。”

楚昀道:“無妨,誰沒個有難處的時候呢。你就收著吧,給你兒子看病要緊。”

“謝謝小公子,公子心善,定會有好報的。”

楚昀笑笑,卻輕聲嘆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

那老者在懷中的布包中挑挑找找,摸出根黑色木簪遞給楚昀。那木簪雕工行雲流水,格外別致。老者道:“這制簪的沈香木是老朽意外所得,只雕出這一根簪子,本還舍不得賣……今日得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公子便收下吧。”

“不必……”

老者勸說道:“公子就別推辭了,改日贈予意中人也好啊。”

楚昀一楞,回過神來時,那老者已經趁機把木簪塞到他懷裏。無奈,他也只好道了聲謝,方才轉頭離開了。楚昀在街上漫無目朝前走,兩側的街景漸漸蕭瑟冷清下來。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出了燈火通明的鬧市,暫離了喧囂。

春夜的風帶著些涼意,楚昀的外衫留在了醉歡樓裏,被夜風一吹竟有些發冷。他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站在一間冷清簡陋的客棧前。客棧沒什麽生意,店小二在櫃臺前打著盹,就連楚昀走進來都沒留意。

楚昀敲了敲臺面:“還有客房嗎?”

那店小二被他擾了清夢,茫然擡頭,半晌才恢覆清醒。看清了眼前的人,那店小二連忙應道:“有有有,多得是,客官這是要住店?”

“嗯,要一間上房。”

“好嘞。”

店小二麻利把楚昀引上二樓,楚昀這才發現這小二口中所言的多得是一點不假。這客棧裏除了他,根本就沒有別人。店小二推開一間房門,楚昀剛一進去,就被裏面發黴的氣味嗆了一下。

“咳咳,這就是你們的上房?”

店小二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屋內唯一的木桌,再點燃桌上燒了半截的燭臺,道:“是,這是咱們店裏最好的一間了。客官,您……還住麽?”

“住。”楚昀在桌邊坐下,擡眼看那店小二還站在一旁,便問,“你怎麽還不走?”

“那房費……”

“哦。”楚昀應了一聲,探手入懷一摸,卻楞住了。他方才把錢全給了那老者,如今身上只剩那根老者送他的木簪。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腰間那枚玉佩上。

楚昀取下玉佩:“先用這個抵吧,我明日再讓人給你送錢來。”

他把玉佩遞給店小二,玉佩離開他手的時候,突然閃過一道微光。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它剛剛……是不是亮了一下?”

楚昀正色道:“沒有,你看錯了。”

“看來真是睡糊塗了……”小二自言自語一句,道,“客官您早些歇著吧,有事您喊一聲就行。”

“等等。”楚昀叫住正要出門的店小二,“給我拿幾壺酒上來。”

“好嘞。”

店小二很快把酒拿了上來,這客棧雖簡陋了些,但酒卻是好酒。楚昀酒量算不上好,幾杯下肚,已有些頭暈眼花。他轉頭盯著桌上的紅燭發楞,恍惚間耳邊聽到一聲輕蔑的嘲弄笑意。

“……有家不敢回,在這種地方喝酒買醉,你真有出息。”那聲音又沈又啞,聽來竟有陣陣回音,“主人。”

楚昀擡手一揮,一把烏黑長劍出現在桌邊,一團模糊黑影從劍中顯現出來。楚昀沒好氣道:“你沒事跑出來幹嘛,找抽?”

烏邪低沈地笑了兩聲:“我早說過了,別人都不可信,你只有我。”

楚昀再次往杯子裏倒了杯酒,斜睨著那黑影:“你再廢話我就把你封回去。”

“把我封回去,誰陪你說話?”烏邪並不畏懼,那團黑影緩緩湊到楚昀身邊,似是將他包裹起來,“主人,你現在心裏很亂。其實你擔心的並非是簫風臨會不會得到烏邪,你氣惱的,也並非是簫風臨隱瞞了你他的身份。你不敢去問他,只是因為你在害怕,你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騙局,你害怕發現他過去對你的好,全是假象。”

楚昀眼神一凜:“我警告過你不要輕易窺視我。”

烏邪語調不緊不慢:“不,我沒有窺視你。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副像是被主人丟棄的小狗一般失魂落魄的模樣,還需要我窺視麽?”

“閉嘴。”

烏邪繼續道:“無妄閣閣主是誰,其實你早該猜到的。哪有這麽巧的事,你時隔數百年被喚醒,簫風臨便立即出現在你身邊,非但沒有聲張,還將你帶回天岳門。還有,淩霄峰上的禁制,就連我都進不去,誰又有這個能耐,在簫風臨的眼皮底下讓你入夢。只不過是你自己自欺欺人,不願意懷疑你的寶貝師弟,你寧願相信他是真的對你有意……”

“你別說了。”

烏邪恍若未聞:“仔細想想,除了簫風臨,還有誰會這麽想得到我呢?畢竟,他從很早很早以前,就盯上我了,不是麽?其實,你大可以直接將他想要的給他,還能以此討他的歡心。不得不說,我從一開始就挺欣賞他,比起你,他更適合做我的主人……”

“我讓你閉嘴!”楚昀猛地將手中酒杯朝前擲出。那杯身從黑影中穿過,落到地上,酒水灑了滿地。黑影中間被酒杯穿透了一個窟窿,只聽一陣陰沈嘶啞的笑聲,那黑影不斷沙化、潰散,最終回到黑劍之中。

討人厭的聲音沒再出現,楚昀擡手收了烏邪劍,起身,晃晃悠悠往床榻走去。這客棧又小又破,床榻也又冷又硬,楚昀合衣蜷縮在上面,半分睡意也沒有。他頭疼得厲害,楚昀盯著斑駁的墻面,腦中不斷回想著烏邪方才的話。

許久,他輕聲呢喃一句:“你真的,這麽想要烏邪麽?”

這一夜,楚昀想了很多。從他第一次見到簫風臨那天,再到兩人在落華山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瑣碎的、不值一提的、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一件件被他從記憶的深處翻出來,雪球似的越滾越多,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把那些細碎的小事想了個遍,隨後,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是他帶著師弟師妹們下山除妖,意外得到烏邪骨之後的事情。

那時,楚昀也不知那臟兮兮的銅鼎裏裝的是什麽,只見那東西邪氣重得很,便將其帶回了落華山交給師父。

顧浮生閱歷極高,一眼認出那是上古邪神烏邪獸的一截獸骨,大為駭然。傳聞烏邪出世,世間必將遭劫,這獸骨又是活剝烏邪脊骨而得,怨煞之氣極重,這位修真界德高望重的前輩,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短短幾日,頭發都愁白了好幾根。

對此,楚昀不以為意:“不就是塊破骨頭麽?把它往爐子裏一丟,三昧真火燒上幾個月,再裹幾張符,找個清氣重的名山大川往那山下一鎮,它還能翻出花來不成?”

顧浮生被他這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夠嗆。不過烏邪獸骨尚未覺醒,邪氣再重也只是個死物,楚昀所言倒也不是不行。顧浮生斟酌之後,決定借此歷練歷練自己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他把烏邪骨托付給楚昀,讓他自己想辦法鎮壓,自己轉身甩手外出雲游去了。

楚昀攬下這活,立即按照自己的想法,把那截獸骨丟進了劍閣的爐鼎之中。那爐鼎中三昧真火不斷,就是再至邪之物進去,也準會化作飛灰。

落華山有修符、結陣、煉藥、鑄劍四道,雖然楚昀每樣都有所涉獵,但他最感興趣且最擅長的,乃是鑄劍。這劍閣往日他就獨占了不少時間,如今要煉烏邪骨,他更是借著這由頭,每日理直氣壯往劍閣裏鉆,敲敲打打,也不知到底在做什麽。

那日簫風臨進入劍閣時,便看見楚昀只穿了一件單衣,蹲在鑄劍爐前不知在想什麽。

“師兄,該吃飯了。”

楚昀應了一聲,隨意裹了件外衫便來到桌邊。

簫風臨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結結巴巴勸道:“師兄,你金丹期修為已至滿階,不日即可飛升元嬰。你近些時日應當多加準備,總在這劍閣……”

楚昀懶得聽,打斷道:“誰教你這麽說的?小葉子?梓墨?還是連翹?哦,應該是連翹。”

楚昀自問自答一番,簫風臨洩氣地垂下頭。楚昀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你別急,我心裏有數,誤不了事。”他又指了指屋子那尊最大的爐鼎,“更何況,我還得守著這東西呢,這要是出了岔子,師父得揍死我不可。”

簫風臨朝那爐鼎看過去,問:“師兄,那烏邪獸骨,究竟是什麽?為何師父看上去如此忌憚?”

“師父就是小題大做,你別怕。”楚昀安撫道,“那邪獸再邪,也死了這麽多年了,只留下一塊骨頭,還能成什麽事?”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啊,這骨頭裏的邪力的確不同凡響,若是能鑄入武器中為我所用……”

簫風臨問:“此物還能鑄入武器?”

“我也就隨口說說。這東西難操控得很,真鑄成了武器,還指不定誰控制誰呢。”楚昀道,“但它力量極強是真的,就算不是將其整個鑄入武器,只借用其中幾分邪力,都能頂上尋常人數十年的修為。”

簫風臨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楚昀沒註意到他的反應,自顧自道:“師父忌憚他也有道理,雖然這東西現在還沒蘇醒,掀不起什麽風浪。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會引起不小的禍事。我跟你說話呢,你走什麽神?”

“沒、沒有……”

楚昀道:“阿臨,要是遇到什麽麻煩,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

簫風臨道:“沒有麻煩……”

“真沒有麽?”楚昀瞥了他一眼,道,“自從上次回山之後你就不對勁,每日魂不守舍,修為也好久沒有進展。怎麽了,有心事?”

簫風臨搖頭:“沒有……”

“沒有就算了,師兄信你。”楚昀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你這修為要是能像你廚藝這般進步,那我不知道該有多開心。好了,回去練功吧。”

楚昀把人趕出去,繼續鼓搗起他的鑄劍爐,直至日暮落下,方才戀戀不舍離開了劍閣。臨走時,還在一邊翻閱鑄劍譜,一邊隨手寫寫畫畫什麽。落華山夜裏有宵禁,他就是想住在劍閣,也不可能。

回到住處,簫風臨卻依舊不見人影。楚昀還當那人聽了他今天的話,找個沒人的地方刻苦練功去了。簫風臨從小修行刻苦,晚歸於他而言也是常事。楚昀沒將此事沒放在心上,埋頭專心鼓搗自己的鑄劍譜。

他卻不知道,夜色徹底降臨後,一個身影悄然推開了劍閣的門。

劍閣內外的禁咒都是楚昀一手設下,防得了別人,卻防不了與他最親近的簫風臨。簫風臨緩緩步入劍閣,少年欣長的身影在高大的爐鼎前顯得纖細瘦弱。他擡起頭,空洞的眼眸中映出爐鼎中的熊熊火光。

一個陰沈而嘶啞聲音,悄然進入了他的耳中:“你終於來了。帶我走,我能幫你……”

簫風臨輕聲重覆,仿若一個提線木偶一般:“幫我……”

那聲音回答:“對,我能幫你,而且,也只有我能幫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隨著這聲音傳出,爐鼎中的烏邪獸骨在火焰中翻騰起來。就連顧浮生也不曾看出,這烏邪獸骨根本並非死物,它蘊含著烏邪獸臨死前最痛苦的記憶,早已蘇醒過來。三昧真火的火焰不斷被它吸入體內,它在爐鼎中不斷膨脹,擴大,轟然一聲,沖開爐蓋。

楚昀被這聲響徹天際的轟鳴聲震醒。窗外火光滔天,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劍閣方向。身側床榻空無一人,簫風臨至今未歸,他心中立即湧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當落華山弟子終於趕到劍閣時,現場只剩下一片狼藉。

烏邪獸骨與簫風臨一起,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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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喜聞樂見的掉馬又來了,恭喜大家猜對,師弟確實是閣主大人_(:з」∠)_

但是啊,我可沒有說過閣主大人是boss呀,攻君怎麽能做壞事呢┓(???`?)┏

會不會覺得這章有點虐?其實也就是一點小誤會啦,很快解開就可以繼續甜甜甜了,大家不要方。

這章卡了一天,終於在十二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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