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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天入地求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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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路握著手中的竹簡,摩挲著木簡上的字,那是竹簡的背面,用著阿絮不曾識得的、一種奇怪的、筆畫簡潔的字體寫著這樣的一句話——路,我不會忘記等你,你可一定不要忘記帶我走啊!

然,與柳昔雨久居,這樣的一句話,顏路是看得懂的。記得柳昔雨曾說起過,這樣比小篆與隸書都要簡潔的字體,稱作簡體字。關於柳昔雨,顏路不僅僅是好奇,更多的是無措。柳昔雨不屬於這裏,遲早是要離開的。這一點,顏路很早便明白,亦是在試著習慣沒有她的日子。只可惜,一個習慣,是如此難以戒掉。又或者,是自己舍不得,亦不舍得罷?

終於是行得疲困了,顏路隨意地將倦怠的身體扔在草垛旁,昏然入眠。噩夢般的回憶,猶如海潮一般席卷了他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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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司使,中車府令受十八世子之命,請您回去。”一名黑衣男子單膝跪下,行禮道,“此次,不得耽誤。”

顏路英眉微蹙,目光掠過下跪的黑衣男子,淡淡地望著不遠處妖冶的男子,那是中車府令兼符璽令的趙高。

趙高微瞥一眼顏路,唇角透出一絲輕蔑,聲音清冽:“顏司使,既是由我親自請您回去,再多的借口,且留給十八世子罷。”

不等顏路做任何回答,趙高便轉身離去。顏路沈默地尾隨其後,他明白,若要徹底擺脫胡亥與趙高,定要回去一趟,盡管這一趟,很可能再無生還的機會。這,原是他拒絕趙高帶來的後果。

那是數年前,趙高命人尋到了他,只道是十八世子需要人輔佐。最受嬴政疼愛的胡亥,居然有意當皇帝麽?且那時的胡亥不過少年,顯然,這是趙高意欲掌控朝中大權的目的,嚴苛的律法條令皆由趙高過目,若是江山交給了一個傀儡皇帝加之慣用嚴酷刑法的趙高,只怕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了。本就民不聊生的天下,只怕愈加生靈塗炭了。

至於為何一定要找尋顏路不可,不為別的,只為那柄湛盧劍。這是一個劍客盛行劍名盛傳的時代,諸多劍客諸多名劍。《莊子說劍》有雲:劍分庶人之劍諸侯之劍及天子之劍。自春秋至戰國以來,以劍為生的人不勝其數。

顏路並非孤膽劍客,卻是唯一一個擁有過兩柄名劍的人。已斷的承影,現持的湛盧,居然是同一個主人!問與何人,皆不會相信顏路僅乃文弱書生!

湛盧,可謂天子劍。

有道是: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不論傳說真與假,欲掌握天下政權之人,總會將所有不利於自己的可能性一網打盡。這道理,顏路豈會不明白?即便是自己將湛盧獻上,亦無法輕而易舉地脫身於這一場即將來臨的宮廷政變。

恢弘的宮殿,立著一名及冠之年的男子,黑底金線的華服,與素白之衣的扶蘇截然不同。棱角分明的臉廓卻是透著幾許昏昏欲睡的神色,懶懶地問著:“顏司使,許久不見,可還安好啊?”

顏路行禮道:“承蒙世子擡愛,一切無恙。”

胡亥亦不廢話,直接將所有事交與趙高:“我的意思,趙府令明白,至於你的回答,看他是否應允。退下罷。”

顏路自是料想到這一出的,見胡亥不過是趙高給世子的面子而已。如何對付趙高,方是最費工夫的。趙高果然不肯輕松地放走顏路,回到府中,只問了顏路一句話,然,卻令顏路有些措手不及。

趙高輕輟淡茶:“聽聞顏司使於小聖賢莊時,常觀天象,不知算出了什麽?”

顏路努力按捺住心底的震驚,淡淡道:“府令高擡了,子路不過是思念故友,且以明月星辰寄托相思意罷了,豈會懂得天命星象。”

趙高似乎僅是試探,並無肯定的證據,隨即轉移到了正題,手指微微點向院中:“若顏司使欲強行離開,亦未必不可。只需憑幾之力沖破那個牢籠即可。”

顏路行罷禮,轉身毅然決然地向臺階下的四方囚籠踱去。囚籠四角有一個門,分別有一個殺手,功夫不在顏路之下。而囚籠上方,又是四人,守株待兔。

四——死!

見到此番景象,顏路並未有過多的驚愕,並非心理承受能力好,只是深知趙高的為人。顏路手握錚錚作響的湛盧,緊闔雙眸,並不急於動手或是進入囚籠。相反,似是在感應著什麽……

僅僅是半盞茶的功夫,殊死決鬥便終止了……

顏路自夢中駭然驚醒,原來,是個夢。那,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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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霧,散得極慢,已是午時,屋外仍是白蒙蒙的一片。此時正值數九寒天,女子裹著厚重的披風,依舊時有咳嗽,仿似來自身體中的寒氣,令她無法自控一般咳著。而咳嗽的人卻不以為意,想來是已習慣了罷。

這裏荒無人煙,山外亦人跡罕至,她孤身一人,在這山水間,算來已有兩年了吧?她已然不知曉究竟過了多少時日,因著山間四季如春,又無來者。只是將清醒後的第一日算起。一直支撐她的,是心底那從不曾磨滅的信念和思念。她在山間的每一處都寫著兩個字,是那個人的名字,亦是心底不曾忘卻的名字——“顏路”。

她決定去山外看看,不知山外的是否有雪景呢?想著,便疾步走去。果然,山外銀裝素裹。朔風凜凜,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今日的雪尤為安靜,紅梅傲骨,凜然而開。梅與雪紅白相襯,分外好看。雪花一片片跌落下來,宛如醉酒的女子,肆意地顯露著美麗。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天地一片蒼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為伊人飄香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

條件反射般想到這首歌,便哼唱起來。

無怨無悔……

就那麽想到了發小曾經說起電視劇裏的一句臺詞“情到深處、無怨尤”,起初,她只是認可,而如今,卻是深有體會。不知為何,盡管心中無限悲傷,亦不曾流一滴淚。她亦不知,她心底思念的人,尋了她六年之久。她只知道,自己的身體是走不出這片雪原的。除非待到盛夏。然而,她已經錯過了兩次最熱的天氣,身體日漸虛弱,只怕永遠都無法離開了……

莫不是,當真要死在這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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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仆仆的男子縱馬前行,去往一個聞所未聞之地。

三年了,完全失去她的消息已經三年了,終於再次打聽到,便馬不停蹄。

記得當初,僅憑著一絲信念,打聽到了她還活著的消息。自那時起,他便再未放棄,亦不敢放棄。他擔心自己若是放手,便再也無法見到思念的人——不是她不肯等待,而是自己在她歸來之前洩氣。如此,自己還如何祈求老天賜予重逢?

他不希望自己心疼的女子就這樣形單影只,流落他鄉。那個女子曾對他留下那句不甚悲傷的話——“我不會忘記要等你,所以,你可不要忘記帶我走啊。”。每每想到這句話,他便心如針紮一般,窒息的疼痛遍布全身。她的執念,總是最令人心疼。六年了,他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弱女子,是如何度過的。而她的身體,始終始終自己最為憂慮的。顏路亦是後來這些年才後知後覺:所謂迷戀成癡,不僅僅是女子而已。

那年,自己九死一生地離開鹹陽時,竭力壓制住胸中翻滾的氣血,拖著重傷的身體步履蹣跚地到了一處村落。遙遙地望見裊裊炊煙,眼前昏暗,鮮血自雙唇湧出,身上不大不小的幾處傷口在行走中被撕扯地愈大,流出的鮮血早已將一襲青衣浸透……

被辰時的日頭晃醒,救下他的老者,是村中有名的村醫。那位老者見得顏路的身體皆是被內力聚集的利器所傷,已知顏路與傷顏路的人均不同尋常。遂,待顏路恢覆些氣力,便將調制好的藥物交付與顏路,勸他離開,以免連累了村中的百姓。

顏路謝過老者,帶著重傷只身離去。他的身體共有大小傷口七處,兩處刀傷、兩處劍傷、三處飛刃之傷。在踱入那座牢籠之時,他凝神感受著八名殺手的功力,功夫的深厚程度決定著殺氣的隱匿程度。於是,他選擇了殺氣最盛的東南角,那名殺手的功夫應是八人中最弱的。

一出手,便是致命一擊,湛盧借著顏路強大的內力斬斷了青銅鑄就的柵欄,沖開了八人的包圍,那是獵物逃生的一瞬,速度快如閃電,帶著殺氣刺破了長空,彈指便消失在庭院中。

那八人沒有再追來,因為已經沒有能力追來。顏路的功力並不足以抵擋八人的合擊,卻是可以在對方動手前的眨眼間偷襲並且逃脫。他的機會僅此一次,那是他活著的機會,亦是見到她的機會啊!只有活著,才有機會見到她!自己是發過誓的,絕不先於她離開!

拖著傷,停半日,行半日。待到傷口痊愈,已是三個月後了。

修養半年,輾轉半年,終於來到了她喜愛的地方——會稽郡……

他太累了,靠在一旁的樹邊歇息,這許多日馬不停蹄餐風露宿,身體疲憊不堪。仍是在雪域麽……顏路睡意已無,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趕往西邊。這般風雨無阻,前行了幾日,馬先累死了,只得徒步行走。

終於,身體再也無法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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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噩夢中驚醒後,走向溪流邊。這四季如春的地方,只身一人,偶有雪猿的悲鳴,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或是杜鵑的悲啼,不勝悲涼。不知是因為自己心情過於沈重,還是因為這思念成疾,總是郁郁寡歡。她明白,這樣下去,可能會死得更快。於是,決心找點事幹,比如,餵貓神馬的……她慶幸自己什麽活都幹過,好歹不會被餓死啊~

去找了些野菜,又湊合了一頓,簡簡單單,還環保~她想著:還是古代的空氣好呀,木有神馬尾氣汙染、水汙染、大氣汙染……太陽初升,今日天氣分外晴朗,應該會是開心的一天~

一陣疾風吹來,身體禁不住寒氣的滲透,咳喘起來,手心駭然是幾縷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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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路沈默地站在雪山下,細數這分別三年的時光。自己為了尋她,江南江北,只要有她出現過的地方,都不曾放過。

歷盡千辛,再次來到雪域。尋遍所有的地方,亦不見人跡。是自己找錯了地方,還是她已然逝去?心中頹然只剩下絕望……是否自己還是來遲了?想來也是,那一別,便是六年,這六年多的時間,天地間的變故還少麽?

他忽地回想起前一次尋到雪域,只去了高處的峰頂,那裏沒有溫泉,倒是雪蓮開了不少。或許,這裏有深谷,避風,且溫暖?他饑寒交迫,在山間轉了一個來回,終是疲困難耐,倒在一棵雪松下睡著了。

夢中,她巧笑倩兮,輕聲嘆道:“我知道,有一種絕望,叫做‘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我真的好慶幸,自己曾經那樣愛過你。也好感動,你這般在乎我。我怎會不知,你現今的心情,所以,我在努力等你,等你……”

他自夢中驚醒,喃喃道:“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難道……她真的已經……

不!

顏路一個激靈,欲起身,只覺頭暈目眩,撫上額頭,發覺自己額頭有些燙,原來,是患了風寒麽?上次來這裏是傷寒。難道真的是……

一個溫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大叔,你沒事吧?”擡起沈重地頭,眼前赫然是一個小孩子,約摸11,笑容溫暖。

顏路搖搖頭:“無妨。”

身旁的幹練的男子輕聲道:“看你氣色不太好,如不嫌棄,去寒舍小住吧?”

那男子身邊的小孩好奇道:“阿父,谷中不是有個仙女姐姐麽?興許她可以幫到這位大叔的?”

只見那男子責備道:“不許胡說!”

顏路剎那來了精神:“什麽‘仙女姐姐’?你們認識她?”

男子冷然的神色夾著一絲不屑:“小孩子的話,不足以為信。”

見著那男子轉身離去,顏路上前攔住離人:“請問那個女子在谷裏何處?”

小孩似乎不願意撒謊:“父,本來就是嘛!大叔,那個仙女姐姐在深谷裏,那裏春暖花開,很美的,入口是一片梅林,有一個山洞,很小的,只能一人行走。我去玩的時候看見的,父不讓說是因為那個姐姐救過我,父怕你有歹意。”

那個過路的男子幾欲狠下心出手教訓兒子,然,小孩只繼續問道:“大叔,你是否喚作顏路呢?”顏路驀然一驚,略有好奇:“你如何得知?”小孩得意地指著一條隱秘的小道:“那個姐姐總是念著這兩個字,且山谷中隨處可見這兩個字。我僅是隨意問問,沒想到猜中啦!你順著那條路去,便可見到那個仙女姐姐了!”

順著小孩所指的方向一直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眼前出現一片梅林,傲然開放,煞是美麗。穿過梅林,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山洞,需要弓腰進入。山谷中赫然是春季的景象,百花競艷,芬香撲鼻,溪水蜿蜒而下。沿著一條蜿蜒的羊腸小道行走,隱約可見群山深處有一縷縷白煙,好似仙境。

一路而來,並未見到小孩口中的“仙女姐姐”,只好繼續前行。忽然峰回路轉,滿山樹木化為烏有,僅僅出現一個奇異的山洞,那遠處望見的白煙似乎自此而來。山洞深處出現左右兩個入口,右邊的洞口水汽比較重,煙霧繚繞,憑著直覺,他選擇進入右邊的山洞。不久,便聽聞洞中傳來水聲。

顏路望著那抹屢屢出現在夢中的熟悉背影,心底仿似了卻夙願一般,恍然失神……

“啪——”一個耳光甩在顏路臉上,他滿目的不可思議,望著眼前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根本不認識自己,滿眼除了怒氣,便僅剩生疏:“無恥!”

顏路顯然未料到她會有此反應,亦是不明所以。她的眼神中來看,似乎並不認識自己,而那個小孩不是說,她記得自己?這是……怎麽回事?

“你走吧。”她的聲音不帶一點感情,逐客令已經下達第二次了。許是風寒真的嚴重了點,顏路嗓音有點沙啞:“你真的不認得我了?”那女子憤憤道:“我才不會認識你這樣的 (變態大叔)!”

她想繼續說下去——“沒事幹就看人洗澡……”,忍了忍,只是一通白眼,轉身向木屋走去,不理會顏路。

顏路心間無限悲涼,是重逢了,但是她已忘記了自己?怎麽有些……顏路稍作沈默,輕嘆道:“你說過,不會忘記等我,讓我不要忘記帶你走。而如今,我來帶你走,你,卻不願意走了麽?”

這,怎麽聽著,都覺著像是……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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