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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魂常似秋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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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均交代後,顏路正欲轉身離開,驀地有弟子慌慌張張奪門而來,面容皆是恐慌,竟是同欲離去的顏路裝了個滿懷。

只見那弟子驚慌地哭著:“二、二師公!二師公,不好了!出、出事了!”

待顏路趕到風雪小築,那一片片的紅色,近乎晃瞎了他的雙眸。蜷在草地上的女子臉色慘白,她身下的紅色早已浸染了那襲藍衣,血絲順著她的下身流向低窪處,漸匯成一灘……

柳昔雨的情況終於穩定,顏路卻有些恍惚。

第三日的清晨,她蘇醒過來,臉色蒼白,弱弱地喚著:“路……”

顏路於一旁出神,並未聽見那樣虛弱無力的聲音。

她似是有幾分慌亂,努力擡手在空中亂抓著,聲音稍稍提了些:“路?路,你在麽?”

顏路遂回過神,俯下身回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抱歉,方才走神了。我在,我在。”

手心真實的觸感令她放下心來,她微微闔了闔眼:“路……我記得我出門尋你時摔倒了,肚子好痛……”

說到此處,柳昔雨似乎明白了什麽,緊緊抓住顏路的手:“孩子沒了?”

顏路望著那樣真切的面容,原本的謊言換成了實話:“以後還會有的……”

柳昔雨咬了咬唇,落下淚來:“對不起,是我沒聽你的話。”

顏路將波動的心緒盡可能調好,柔聲問:“子淩說,是子仁撞到了你?”

柳昔雨忙再次握緊了顏路的手,啞著嗓音道:“莫要責備他。你知曉的,這胎……”

顏路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我已向師兄求情了,想必不會過多懲責的,你且安心。”

我明白,盡管自己沒了此生的第一個孩子,卻也不能過於委屈了別人家的孩子。說到底,子仁年方15,只是個舞象之年的孩子,自己亦不忍心懲處。何況,事已至此,任何處罰皆無用了。原是昔雨久病著,耗氣傷血,氣血兩虛,沖任不足,未能載胎養胎。原是自己大意了……

事後,子仁將整件事的過程告知與顏路:那日,子仁專心研讀《禮記》,遇到幾處不明白的,便急急地跑去尋顏路。

而柳昔雨正閑得無趣,遂出門。柳昔雨跨出一個木制階梯,子仁只顧著埋頭匆忙前行,直直撞上了避之不及的柳昔雨。隨後,柳昔雨便自臺階上滾落下去,摔倒了草地上。這只有幾層高的階梯,對於柳昔雨原就不甚穩的胎,卻造成了致命的打擊。

幸而與子仁一同前來的子淩年長,見此狀,還知道即刻來尋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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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顏路寸步未離地守在她身側,只盼著她得以早些恢覆身子。拖得久了,愈是耗費氣血了。顏路為柳昔雨擬了專屬的藥方,親自煎藥看著火候,再親自餵她。亦是為柳昔雨做了專門的食譜,所謂“食療”。

葉之然亦是會來幫忙,陪著柳昔雨說話解悶。

柳昔雨正聽葉之然講著兒時的趣事,忽聞葉之然幾聲幹嘔。柳昔雨立刻笑了:“懷孕了?”

葉之然羞赧道:“嗯。已經兩個月了。”

柳昔雨懷念似的摸了摸腹部,強顏笑道:“他亦是兩個月……”

葉之然自知不該多說的,正欲轉移話題。

柳昔雨陡然轉了話題,面容沈靜得恍若做著一個美夢,笑容柔和溫暖: “待我身子好了,真想去會稽。江之南的地方,應是極美的!”

聞得柳昔雨已是第二次提起這個夢想,顏路的心,愈是多了幾許歉意。四處游歷,那個遙遠而美麗的夢,他下決心要實現它!只是,並非現今。自己原就是欠她的啊!雖然她曾說過不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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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過了罷?”柳昔雨見著屋外不似從前那般黑,問著顏路。

於軟榻上方午睡罷的顏路在一側整理衣衫,驀然一驚。他錯愕地回答道:“是,今日陽光甚好,待我授罷課,便扶你出去見見太陽,暖暖身子。”

柳昔雨絲毫未覺有何驚奇,只回以笑容:“好,我等你。”

顏路驀地坐回榻上,仔細地把了脈,並無何不妥。遂開口問:“昔雨,你如何得知乃午時了?”

她笑著:“好似有些亮,白蒙蒙的。早晨與下午均未有如此強的日頭呢!”

顏路愈是驚愕了:“你可以看得見?”

她搖了搖頭:“不知,我僅是隱隱綽綽望著,像是有微微的亮光,不似原先那般無盡的漆黑。我想著,若是我亦可依稀望見的光,便猜測著應是午時了。”

見著她微見弱光,顏路即刻去尋了先前自己為她擬的藥方,反覆琢磨,又擬出了新方,用以治療她的眼睛。柳昔雨流產之後服過藥,她的身子漸漸好轉,卻是一直拖著未能痊愈。體內的寒氣亦是未能祛除,依舊極度緩慢地損傷著她的臟腑。然,令顏路最憂心的,卻並非是這久病不愈。

常言道,眾病皆數心病難醫。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有頗多心事,卻從未言說,自己只能束手無策。這,幾近成了顏路的心病。

顏路趕去了校馬場,教習弟子們騎術。

柳昔雨摸索著來到屋外,腦海中回蕩著顏路輕柔的話語:“昔雨,你究竟在惆悵些什麽呢?你可知,如此日漸沈默的你,令我是如何的無力啊!”

她每每感受到那人無端的嘆息便會心疼,她多想說:顏路,跟我一起離開罷!然而從未開口,她不想為難他,更不願他出事。於是,愈加沈默。起初,顏路誤以為是她仍舊懷念流產的孩子。後來,顏路發覺她的沈默似乎另有原因,卻總也問不出結果,只得放棄。

她靜默地立於荷塘邊,站得倦了,便坐下來。偶有飛花落下,夾在她的發間,別有一番韻味。前夜的一場秋雨掠過,打落了無數的殘花,雕零的花瓣順水遠走,不知去往何處。她開始走神,開始想到許多東西。

驀地,她笑了:“愁腸盡與碧波訴。”

隨後,對著滿塘頹景自言自語……

“汀芷芬芳,夢覺幽思經何處?奈何獨去,攤破遙仙絮。

莫許君情,歲歲何相誤!儒桑暮,那堪辜負?惆悵天涯路。”秋日的疾風自遙仙閣處掠過樹林,驟然吹來,微冷。吟得一闋《點絳唇》,便咳起來。

隨即,耳畔便是那人溫柔的責備:“你莫不知前日方落罷雨,地面寒涼不可久坐麽?快進屋罷!”

她便任他將自己打橫抱入了臥房。

顏路問著那首詩出自何處,她笑了笑:“我閑得無趣,自己信口胡謅而已。”

他卻是細細吟著,只道:“不似我們平日之語,可是你家鄉之言麽?”

柳昔雨無法解釋,只得點頭。他不再過問,默默地取了書卷在她身旁跪坐好,寂靜地看書。她深知他心中所想,無非是想知道自己為何憂愁而已。遂輕聲問:“路,可還記得你曾許諾,不會先我而去的麽?可還作數麽?”

顏路淡然擡眉,堅定地望著她:“當然記得。自然作數。怎了?”

她笑了笑:“記得便好。我……”

他擱下竹簡,緊握著她微涼的雙手:“昔雨,既是我許的,定然會拼死做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的笑容轉瞬即逝,自顧自地發呆,顏路便無奈地繼續看書。他不知,是否,此生註定了有緣無分,遂聚少離多。她不知,是否,乃自己所求無果,因緣無巧合。自從沒了孩子,她便一直處於調養的狀態,身子雖是大好了,卻總也沒能恢覆。除了一些心事,她的心情還算是愉悅的。偶爾,亦會使點小壞,故意惹得顏路心亂。

只見柳昔雨又不省事地攀著他的頸項,親昵地倚著他,不時用發梢刷著他的臉。後,便輕笑著。她的身子因著常年有病,清瘦無比,骨骼咯得顏路生疼。似乎聽得顏路悶哼著,她便不再靠著他,坐得規矩了些。她擡手摸到了顏路淡笑的唇,又微微縮回去。待再次伸手,便觸到了顏路稍稍顯露的鎖骨。她有些好奇地睜大空洞的眸子,指尖順著那處微顯凜冽的鎖骨劃下,被顏路整齊的儒服隔開了那肌膚之親。

她忽道:“伏念師兄的畫,應該不錯罷?”

顏路有些莫名地回答道:“嗯,師兄的字畫與弓矢之術,皆是最優異的。怎忽然問起師兄?”

她低眉思索著,楞是沒聽見顏路說了什麽。

顏路再問了一遍:“昔雨,究竟何事,非要勞煩師兄麽?”

她驀然回過神,結結巴巴道:“呃……我……以後你就知道了!”

又是只說一半,顏路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卻終是忍住了:“罷了。由得你好了。”

她深知顏路心中的無奈,遂輕聲道:“我怕有一日你不見了,而我的眼睛卻好了,縱使相逢應不識。若問伏念師兄要一幅畫,我好知道你的模樣。如此,便可尋到你了。”

聞得此言,他心中一片柔軟,將她深深攬入懷中,滿是心酸,只反覆念著她的名字。

柳昔雨仰著腦袋,呵氣如蘭,惹得顏路脖頸發癢。他稍稍松了手,柳昔雨疑惑地撓了撓頭,以為是他不高興,郁悶地戳著他的身體。

顏路寵溺地抓住她的手:“昔雨,我未有不悅。只是,此番親密,我受不住。”

她約摸明白了顏路話語中的含義,便不再擾他,安靜地起身,卻被顏路拉入懷中。

他的嗓音低迷,溫柔得近乎滴出水來:“可是惱了?”

她不由覺得好笑:“哪裏就這麽小心眼了!”

顏路將書擱在一旁,任她躺在自己的臂彎裏。溫柔地捏著她的下頜,那微張的薄唇似在誘惑他。凝視半晌,他擡手撫著她的唇笑了笑,遂抱緊了她:“昔雨,方才你低吟的那幾句,其中有何深意的罷?”

她怔住,笑容略帶僵硬。心內便嘆息著:顏路啊顏路,你何以將人心看得如此透徹麽?若非極為親近之人,你是不會問得此番細致罷?只是,我要如何對你說呢?呵呵,即便是說了,怕亦是無用的罷?更是怕,若說了,你便不在了……

她的笑容忽而煞是悲涼:“深意倒是沒有幾分,心事而已。我只是在想,小聖賢莊若是不覆存在了,要怎麽辦。我在想,這歷史的巨輪,將會輾壓多少的鮮血與性命。我在想,若是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我……”

“昔雨!”他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心疼地擦拭著她唇角的血,“莫再說了。我錯了好麽?”

她的笑容愈加燦爛,只道:“不願如風如露如朝霧,只求如煙花般絢爛……”

顏路望著她唇角緩緩滑下的血絲心痛不已,懇求道:“好昔雨,莫要再說了。好麽?算我求你了。”

她無力地笑了笑,慢慢闔住雙眸,昏了過去。

是的,她又病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均為嚴重,整日昏然,亦會落淚。顏路方知曉,這,原是最真實的她。原來,愈是堅韌頑強的人,脆弱愈加潰不成軍。這一病,便又是拖了數月方痊愈。

然,雖是大病久病了一場,她的眼睛卻似是被那些日子以來的眼淚,被那些睡夢中的眼淚洗得明亮了些,甚至得以見得一些隱隱綽綽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她會驚喜地想要去湊上前看看葉之然與伏念的孩子,顏路便牽起她的手,輕輕放在那孩子嬌嫩的小臉上。

她的精神恢覆得越來越好,顏路亦是看得欣喜。

這一年間,顏路僅是顧著悉心調理她的身子,每日盡可能地多陪在她身側照料。只是,一邊二人時而親昵著,一邊他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多少有些辛苦。然而,柳昔雨並不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亦是不曾細想過,便會偶爾拿他逗樂。直至他親口說了那句受不住,方明白他再也未曾碰自己的原因——她的身體依舊虛弱,不適合同房,更不適合養胎。

柳昔雨原是想要他去雪域,如此,興許得以活下來。可是,他的心會愧對伏念,愧對儒家上下的吧?那樣愧疚地活著,豈非同樣痛苦麽?於是,她放棄了這個想法,任由事態發展好了。歷史就是歷史,是無法因誰改變的,更是不會因為自己一個歷史之外的人而改變。她愈想愈是覺著悲戚不已,索性忽略好了!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該來的遲早要來,自己何苦令他如此擔憂呢!不是麽?

顏路去授課的時間,她便會在臥房內休息,這是顏路對她的千般叮嚀萬般囑咐。於是乎,她便乖巧地等著他回來。

待顏路下課歸來,顏路便會親自牽著她散散心。二人時而玩笑著,時而靜默相對,宛若整個世界都睡了。

有時,顏路會為她梳著她喜歡的發髻;有時,顏路會在她鬢邊別上一朵嬌美的花。她說她喜歡竹子,顏路便會折下一節細竹,當作發簪釵在她的發髻上。顏路對她的百般寵愛當真是羨煞旁人,她自己亦是如此說著。顏路每每聽著這話,總是淺淺一笑,疼惜地摸摸她的頭。

“知道我為何喜歡竹子麽?”她笑容燦爛。

他裝作認真思考的模樣,笑容清淺:“嗯……因為……你喜歡我。”

她一聽便樂了,不住地點頭:“是啊!你,其淡如竹,靜有其聲。我便愛屋及烏咯!再者,我本就喜歡竹,所謂,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嘛!”

他笑容溫暖,輕輕攬著她:“昔雨……”

她好奇地回首:“嗯?”

他望著眼前人狐疑的笑臉,愈是笑得開心:“昔雨……”

她回應著仰起頭,碰到了他的雙唇:“唔……”

他輕柔地吻著她的薄唇,好似呵護著一朵易敗的花。吻得久了,她便覺得憋悶得慌,本能地推開顏路,微微喘著氣。顏路望著她有些急促的呼吸,憐惜地撫著她:“好些了麽?”

見她點點頭,他便安心了。現下,她的身子已經恢覆得極好了。他心中甚是歡喜,便牽著她去往那處最高的山頂。

高處不勝寒啊!

她打個冷戰,顏路抖開早就準備好的厚衣披在她身上:“還冷麽?”

她幸福地笑著:“不了。”

顏路滿意地笑了笑:“昔雨,你曾說過的什麽飛機,與墨家朱雀一般飛得甚遠,你很是憧憬卻是從未坐過。”

她挑釁道:“問這個做什麽?你又不會造一個朱雀,就算造出來了也不一定會飛嘛!”

他笑了笑:“你還說,喜歡一種被你們故鄉稱作‘蹦極’的娛樂運動,我覺得,這個應該比較容易罷!”

她僵硬地笑著:“是麽?”

他淡淡一笑,回身將她的衣衫系好,再將自己的外衣褪下裹著她。隨後,將她輕輕抱起來,縱身一躍。柳昔雨發誓,這是最刺激的“蹦極”了。

她驚呼著:“哇!好棒啊!”

顏路笑得分外寵溺,在快要接近地面時一個旋轉,踩著一棵松樹騰起,再旋著身子徐徐及地。

她驚喜萬分:“好高的罷?你的輕功未免也太好了罷!?”

顏路笑而不語,只牽著她一步步數著繁花向前。

二人走了許久,終於回了莊。

顏路擡眼便見著伏念滿臉的陰雲,似乎,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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