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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間惆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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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未雪見著顏昔久久未歸,便出門尋找,遠遠便望見顏昔跪於地面,弓著腰,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手撐在地上,原本看似矯健的身子現今卻病弱般微微顫抖。蕭未雪急忙上前攙扶,慌張地詢問著,顏昔開不了口,只勉強站起來。蕭未雪扶穩他方緩了緩,隨即,他抱住蕭未雪。

那單薄的身子有些僵硬,有些莫名地望向顏昔,顏昔卻將她抱得死緊。蕭未雪只得回抱住顏昔,而顏昔力道愈來愈大,近乎欲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她不由吃痛地呻吟。顏昔緩緩松了手,擡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

顏昔望了望蕭未雪,輕聲道歉。

蕭未雪只柔聲問:“是舊疾發作了麽?”

顏昔默默點頭,微微一笑:“駭到你了?”

蕭未雪微微點頭,後輕聲征詢著顏昔的意見:“我們去藥仙山罷?”

顏昔微微蹙眉,繼而柔聲道:“好。”

蕭未雪淺淺一笑:“明日便啟程罷?”

顏昔望著眼前溫柔如水的女子,輕軟地笑著,道:“好。”

顏昔方入門,顏路便輕聲道:“欲出遠門了?可是去藥仙山麽?”

顏昔低眼,輕聲道:“是。我……”

顏路終於回身望著他,嘆道:“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許,醫仙亦無法。”

顏昔卻笑了,到底姜是老的辣,還未說任何話,他便已然知曉了麽?顏昔笑道:“我明白。放心罷!”

顏路唏噓:“可惜了未雪,是個好姑娘……你,仍瞞著她呢?”

顏昔沈重道:“嗯,我不想讓她知道。”

顏路嘆氣:“她總會知道的。”

顏昔沈默了……

……

次日,夫婦二人一同去往藥仙山,回來之後,顏昔變得愈加體貼入微。顏昔見著蕭未雪疲困,只為其蓋上薄被由她入眠,自己先去往顏路的住處。

顏路於臥榻上閉眸凝神,聞得腳步聲頓住,便開口問:“醫仙亦無法麽?”

顏昔有些錯愕,而片刻,淡淡道:“嗯。只交與我三顆藥丸,說是可暫保三年。我至多,僅有八年的壽命了。”

顏路終於緩啟雙眸,輕聲道:“那還好,至少,我不必淪落至白發送黑發的地步。”

顏昔吃驚的神色略帶不解:“是何意?我未懂。”

顏路卻笑得極為泰然:“人,總是要死的,我亦不例外。往之,我已老,隨時會逝去,你要有準備。”

顏昔跪下身,強忍住眼淚。原來,自己心裏,依舊舍不得麽?即便現下,自己賢妻在側,依然放不下麽?他在心中恨恨地斥責著自己!

猛地心口抽痛。今日,是朔月。自己怎又忘了呢?!顏昔只覺得整個心臟快要被扯碎,霎時間,臉色慘白,細密的汗珠滾滾跌落,唇角黑紅的血緩緩落下。顏路欲伸手運功護著他 ,卻被顏昔的身體散發出的熱氣推開。

顏路終於明白了顏昔為何如此痛苦了,甚至即便是有那樣深厚的內力,亦無法克制。這毒原就是不為內力所驅啊!難怪,他不肯朔月之時被未雪見到!若是未雪見到如此場景,所有的謊言,皆無用了……

許,僅有蕭未雪不知顏昔的情況罷,每日均會笑靨若花,開朗樂觀。而顏昔自己,每逢朔月,體內的毒便發作,如同千萬只蟻類撕咬。為了避免蕭未雪見到,他只好說是顏路希望他可以多陪陪自己。而,後來的後來,體內的毒再未如此痛苦,卻發生了比毒性發作更令他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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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每個人都是要死的麽?楚莫不例外,顏路不例外,自己,亦是不例外的罷?!顏昔每每忍受著心口的疼痛時,便會憶起那時候,重返洛陽的時候。蕭未雪思家,顏昔便陪她去往長安……

……

淡淡的月光,灑落一地憂傷。

蕭未雪試著詢問顏昔的意見:“往之,聽聞大哥患了重病,我……”

顏昔回眸,溫柔道:“我會陪你去,不日便啟程。”

蕭未雪輕輕抱著他,貼著他的胸口:“我一個人去,你留下為父守喪罷。”

顏昔笑道:“我不放心,陪你一起罷。”

她擡眉望了望那雙堅定的眸子,不再開口。

許,顏昔如今只欲逃離此處,避免心中悲傷愈勝罷?顏昔只輕柔的抱著她,亦不開口。是逃避麽?自己終究是會難過、會傷心的麽?顏昔唇角微挑,有絲絲自嘲。

蕭未雪只知道,顏昔的神色中,除了對顏路離逝的哀傷,還有一絲別的感情,自己是怎樣都不明白的。蕭未雪不知道,那感情,她即便窮盡一生亦無法得知的,許自己亦不願知道更不必要知曉罷……

……

終於,到了長安城,蕭未雪見到了病重的蕭祿,自己思念不已的親人。而一路的舟車勞頓使得蕭未雪甚為疲倦,竟是方下馬便暈了過去。待她醒來,方覺已身在一處簡單的別院,且空無一人。

蕭未雪正欲起身,卻見顏昔端著藥推門而入。

顏昔微笑著:“未雪,這些時日,你受苦了。”

她莫名其妙地問著:“我病了?”

顏昔笑得愈加詭秘,戲謔地拖長了聲音:“然也。且,需要長期呵護,細心調理,安心照料——”

蕭未雪緊張起來:“長期?多久?”

顏昔略略沈思,道:“亦不算久,十個月而已。”

她似乎仍舊未能明白顏昔話中的深意,只問:“十個月之後便痊愈了麽?”

顏昔不由扶額,輕嘆:“是的。先喝藥罷。”

旁邊入門來問候的蕭管家倒是忍不住笑了:“小姐,哦不,顏夫人。您莫非還不明白麽?即將為人母了啊,居然如此後知後覺麽?”

蕭未雪微怔,一拳 打在顏昔胸口,嬌嗔道:“你戲弄我!”

顏昔笑著握住她的拳頭:“先喝了這碗安胎藥再責罰我,好麽?”

問過蕭管家,顏昔心裏有了底,對蕭未雪交代道:“我去趟洛陽,你安心於此處等我。”

她輕輕點頭,只道途上註意身子。望著顏昔離去,有些微落寞。她豈會不知,顏昔除了親生父親,便僅餘楚莫這個知己了!而楚莫……

現如今,大哥病重,亦未知他可安好否……

蕭未雪是愁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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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洛陽,顏昔直直奔向那片野地,他除了顏路、蕭未雪,便僅餘這個多年的知己了!顏昔擡手,卻未敢推開那道門。是的,自從見著顏路逝去,自己便愈加膽小了!

終於,聞得門內一個病弱的聲音,淡淡道:“若想進,何必如此躊躇。”

顏昔驚喜地推開門,入了裏屋,見到榻上已然瘦骨嶙峋的男子,那雙漆黑的眸子,早已失卻了健壯時候的明亮色彩。或許,是譚蓁死後,便再無明亮可言了罷?此情此景,顏昔只能想得到四個字“茍延殘喘”。顏昔心裏不是滋味,想當初,楚莫是何等英氣勃發的男子!是否,幾年後,自己亦是此番憔悴的模樣呢?

楚莫笑得燦爛異常:“往之,兩年多未見,你仍是那般英俊瀟灑!”

顏昔笑得不勝悲戚:“是啊,兩年而已,你便已是這番模樣了!”

楚莫笑了笑,眸中盡然是無所謂,淡淡道:“是人,便難免一死,何必如此傷感?我們都是男人,可別如同女子一般,哭哭啼啼的!”

顏昔卻反問:“莫非只有女子方可哭泣麽?”

楚莫忽而滑落一行淚:“呵呵。往之,若是我先瞧著你死,我亦會悲不自勝的。幸而老天待我不薄,死前,有知音在側,僅是親眼目睹了至愛之人離世,而已……”

顏昔瞅著盡量壓制著顫抖聲音的楚莫,幾欲落下的眼淚,忍了忍,終是無能地跌了下來。楚莫此話的“而已”二字,透出多少淒涼意,又是透出多少無奈感啊!

楚莫笑了,語氣裏滿是瞧不起的戲謔,打趣道:“妖人,你敢不敢男子氣概一點!小女人一個啊!”

顏昔瞪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我本來就是女的!”

楚莫卻伸出手指,晃了晃:“非也。你不男不女!”

顏昔提手握拳,見著楚莫笑意頗濃,放下手,恨恨咒罵一聲:“賤人!”

楚莫望著顏昔發間的櫛木簪子,輕聲道:“你,穿孝?他……”

顏昔盡量用平淡的聲音,淺淺地回答楚莫的話:“他過世了,已兩年了。”

楚莫怔住:“兩年了?那不是?”

顏昔默然頷首:“嗯。你方離開,我便去拜訪了醫仙。回來不久,他便逝世了。”

楚莫只問別的:“你此次入洛陽,專程為我?”

顏昔不屑道:“你,想多了!是我的大舅子酂哀侯病重,未雪頗為記掛,顧不得其他便陪她來了長安,順道看看你是否活著,而已!”

楚莫咳了幾聲,極輕,卻攪得顏昔心內一片煩亂。楚莫笑道:“妖人,你就沒好話!”

顏昔蹙眉,聽著楚莫咳嗽聲如此輕,似肺腑最深處傳來。想來,楚莫這病,真的大限將至了,即便自己如何不舍……

顏昔定了定神,別過臉望著窗外的落日殘霞,輕嘆道:“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楚莫輕笑:“往之,你常說:‘留得住的便抓住,留不住的便放手’。你當初那般勸我,如今,輪到我來勸你了麽?”

顏昔不回答,只是沈默,再沈默。而後,顏昔輕聲道:“倒不必,我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楚莫掙紮著起身,挪著艱難的步子坐到屋外,對身側的人輕笑著:“往之,這,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賞日落了。”

顏昔扶著那隨時都會倒下的身子,原本的責備,陡然換成了應允:“嗯,我會珍惜!”

楚莫笑意愈深,微微闔眼:“好兄弟!”

顏昔不由想起了那首歌:“勿虛,給你唱首歌罷!《兄弟》。”

楚莫微驀地回想起什麽,打斷:“等下,我忘了問,未雪怎樣?”

顏昔輕聲道:“她有身孕了,我在考慮是否在長安暫居。”

楚莫眼睛一彎,笑得開心:“若是孩子可以喚我一聲伯父便好了……可惜,我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顏昔低眉,輕聲道:“放心,是你的,別人搶不走。”

楚莫笑了笑,隨後淡淡道:“你不是欲唱歌麽?開始罷。”

微風掠過,顏昔開始唱:

“……

不是我不夠堅強是現實太多僵硬……

不是我不肯低頭 是眼淚讓人刺痛……”

楚莫在歌聲中慢慢回憶著過往,偶爾的咳嗽亦掩蓋不了這靜好的時光。

顏昔繼續唱著:“

流浪人沒奢侈的愛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沒來世來世再想你……”

“往之,記得將我葬於她身旁……”楚莫在夕陽下漸漸合住雙眼,淡淡道,“其實,我在等你……等你回來,親手安葬我……那藥,我並未服用……我舍不得用她的命換我茍延殘喘……我以為我放下了……還那般勸說你……然……我仍是放不下的……不過……我……”

嗟餘只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顏昔心中無限悲涼,默默地接了下去:“不過……你終於是可以與她在一起了,帶著所有的思念與歉疚。我知道你等我,因為你知道我會如何為你入殮、立碑。你知道,我會完全明白你的心意,按照你內心的意願……”

顏昔沈默地坐在地上,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出神……

翌日的晨光吐露,朝霞絢爛似夢。

剎那間,烏雲攜著雷聲與急雨洶湧而來,大雨傾瀉而下,如瓢潑。

顏昔默默地立於楚莫與譚蓁的墓前,一動不動,雨水順著他的臉孔劃下,額前的碎發緊緊貼著皮膚。良久,雷聲遠去,大雨不住。他終於拔出劍,在碑上補著刻下幾個字“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繼而,顏昔輕聲道:“大哥,嫂子,往之走了!”

他終於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最初,亦是最後的留戀之地。當初,插梅花醉洛陽的自己,現今,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的自己。回眸以往,好不悲戚!

那匹黑馬獨自嘶叫,在原地踏出蹄印,訴說著留戀。

顏昔只得牽了楚莫的那匹黑馬,撫著馬嘆息道:“勿虛,逐月亦舍不得你啊!我帶它走了!你且安心,我會好好對它,如同我的追夢那般!”

顏昔跨上自己的白馬,牽著逐月離開洛陽……

……

重返長安,蕭祿已大好了。顏昔問著蕭未雪:“可還暫住長安?”

蕭未雪搖搖頭:“回家罷。”

顏昔皺了皺眉:“你的身子……”

蕭未雪莞爾一笑:“二哥為我請了一堆醫師,甚至連禦醫都請了,無妨的。”

顏昔仍是擔心:“還是再等等罷。”

蕭未雪微笑道:“真的不必。”

顏昔拗不過蕭未雪,兩人三日後便離開了長安。不緊不慢地回到會稽,幾個月後,顏昔的孝期便滿了。

他站立於湖畔許久,望著天上歸去的鴻雁,悲嘆:“南望人更愁!”

等死的感覺,折磨得他心力交瘁,尤其需於蕭未雪面前裝作若無其事。

蕭未雪從未問起,只問:“往之,給孩子起何名?”

顏昔便會微笑著攬住她:“女孩兒便喚‘顏錦’,男孩兒便喚‘顏欽’。可好?”

她總會追問:“若是女孩兒,怎麽辦?”

顏昔笑得愈歡喜:“女孩兒好啊!若隨你,便愈妙了!”

兩人絮絮叨叨便一日……

……

顏昔總也未說起身體不適之事,蕭未雪亦從未過問,似是並未發覺。又逢朔月了,顏昔默默地立於窗邊,緊緊地捂著胸口,咬著牙忍耐。現今,體內的毒發作得緩了,咬咬牙便挺過去了,顏昔卻愈加擔憂。是的,待心臟毫無疼痛,自己的命,亦將盡了。這漫天的星辰,自己即將化作其中之一了罷?原來,沒有月亮的夜,如此寂靜;沒有月亮的天,如此清澈。那萬顆星辰璀璨於空中,近乎閃出悲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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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連楚莫亦離開了啊!他走了,他亦走了。身側剩餘的她,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辜負、不願辜負,卻是註定要辜負的人!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每每想到此處,顏昔心中總是別有一番痛苦。每月忍受著的肉體的痛苦,顯然,遠遠不及心中歉疚之痛。

蕭未雪又一次自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顏昔起身點了燈火,輕柔地為她擦汗。蕭未雪猛地抓住他的手:“往之,莫走!”

顏昔淺笑道:“我還在,無須擔心。”

蕭未雪將信將疑地瞅著那雙眸子,似乎欲將顏昔的笑容參透,而終無所獲。蕭未雪不知是自己疑心過重,或是擔憂過甚,總覺得顏昔的笑意中,總透出一絲訣別的不舍。蕭未雪坐起身,不敢入眠,顏昔只得陪著她,一同坐等天明……

蕭未雪只覺得,若自己不問,顏昔便不會開口的。定是重要之事,否則,顏昔不會如此隱忍。她幾乎可以望見顏昔獨自承受的悲切之痛、孤獨之苦,這個素來不喜將心事表露的男人,愈是掩藏,愈是令她無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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