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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音書漫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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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顏昔厲聲喝道,抱著懷中的女子安然及地。

蕭未雪低首,怯怯道:“對不起,往之哥哥,未雪……”

顏昔不忍心再責備,柔聲道:“你不會輕功,如此之高,若有意外……怎的會想起來此?”

蕭未雪咬了咬唇,擡眸望著顏昔:“勿虛哥哥說,這種藥對往之哥哥的傷有好處……”

顏昔白了一眼楚莫:“你這麽有心,何不親自為我采?!”

楚莫噎住:“往之,我亦不知未雪會獨自跑到山上來采藥啊!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冤枉!”

顏昔悶悶地瞪楚莫一眼,似是在說“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別以為我不知道”,卻又不似。顏昔松開了手,捂著胸口微微咳了幾聲,唇角沁出一絲鮮血。

蕭未雪慌忙道:“往之哥哥,未雪去煎藥。”

楚莫戲謔道:“未雪,放心!這點傷,他不會有事的!”

顏昔憋紅了臉,愈是咳得厲害。

楚莫遂道:“我不說了,行不?傷口在愈合呢,別動氣嘛!”

顏昔趁著蕭未雪不註意,一腳踹向楚莫,楚莫吃痛,轉身看著裝無辜的顏昔,蕭未雪好奇而擔憂地望著楚莫。

無奈,楚莫只得強顏歡笑:“嘿嘿,沒事沒事。”

待蕭未雪去煎藥,楚莫便開始整顏昔:“小子,你的傷我看過,現在應該沒事了,還裝啊!”

顏昔推開楚莫:“刀傷的確不重,是內傷恢覆得有些吃力。”

楚莫蹙眉:“已是兩月多了,竟然還未痊愈,你傷得確實不輕啊!”隨後,他抓來顏昔的手腕,細細把了把脈,“來,大哥來替你療傷!”

顏昔沈默不語……

……

蕭未雪端著藥走到幾案旁放下,出門欲開口喚楚莫與顏昔,卻見一個七尺男子立於門口。蕭未雪驚震地望著眼前劍眉星目的男子,咬了咬唇:“二哥,你怎麽會來?”

蕭延輕聲道:“大哥抽不得空,我便來了。大哥的書信,你未收到?”

蕭未雪低眉:“收到了,但是,我不想回去。”

蕭延蹙眉:“蕭家三小姐,隨意跟著流浪漢四處漂泊麽!”

蕭未雪開口反駁:“往之哥哥不是流浪漢!”

蕭延挑了挑眉,輕聲道:“那是什麽?”

“未雪,定侯爺說得不錯,顏昔確是流浪人,不必辯駁。”顏昔微微行了行禮。

蕭延輕笑:“顏先生不必多禮,不知令尊是?”

顏昔神色黯然,輕聲道:“家父顏路。”

蕭延微微吃驚:“原來是顏老先生之子,方才延多有失禮之處,還望顏先生見諒。”

顏昔微微笑了笑:“定侯爺不必客氣。且帶未雪回府罷。”

蕭未雪抓著顏昔的手臂不松手:“我不回去!二哥,大哥不是覺著未雪礙眼麽!”

蕭延沒好氣道:“原來,還在生悶氣不是?”

蕭未雪落下淚來:“我不生氣,只是傷心。二哥告訴未雪,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野丫頭?”

顏昔掰開蕭未雪的手:“未雪,此乃蕭家家事,我不便在此。聽話,別鬧。”

楚莫與顏昔去往房外,這是譚蓁的小屋,楚莫決心在此定居。

顏昔輕聲問:“勿虛,為何不願離開,反而要在傷口上撒鹽呢?”

楚莫輕聲笑道:“往之,因為我是最後一次陪著阿蓁了。我答應了小師妹,待到秋日,便陪她去南方。”

顏昔愕然,皺了皺眉:“你,願意娶她了?”

楚莫搖了搖頭:“我沒有再娶妻的打算。只是,她得了一種病,希望我可以陪她過完最後三年。”

沈默,萬分的沈默……

良久。

“往之,是否我楚莫命不好,本就該孤身一人?故,身側的女子才會薄命?可,為何不是我早些死,偏是……”

“我明白,你心裏不是滋味。”

……

楚莫跪在譚蓁的墓前,撫摸著石碑上的幾個字“愛妻譚蓁之墓”。隨後,開始自顧自地灌著酒:“往之,若你未受傷,方可與我一同飲酒了。”

顏昔笑了:“你這個醉鬼!我都不曉得,嫂子是怎樣的大度,方能容得下你!若我是女子,亦不會嫁與一個酒鬼啊!”

楚莫呵呵傻笑:“往之,你小子別在阿蓁墓前瞎說啊!”

顏昔提來酒壇:“我舍命陪君子了!幹!”

楚莫趕著顏昔:“一邊兒去,你身上有傷,別鬧!我雖是醉鬼一個,但,阿蓁說的,我都記著呢!辦危險之事不飲酒,有傷在身不飲酒,與女子獨處不飲酒。這是她給的規定!這多年間,我一條都沒犯過!”

顏昔悶悶地回答:“是,一條都沒犯過。”

顏昔亦無法忘卻親眼見著譚蓁死去的那一日,何況是楚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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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譚蓁的孝期方滿,楚莫歡喜地欲準備結婚事宜。譚蓁19歲,楚莫21歲。楚莫父親尋到了楚莫,不知為何,楚父口氣軟了下來,那個什麽小姐的語氣亦是軟的,好歹,共事一夫亦可啊!

楚莫無論如何都不同意:“父親不必勞心了,勿虛除了阿蓁,誰也不娶。”

楚父與那蠻橫的小姐便不再逼迫,僅是祝福楚莫與譚蓁二人。楚莫想來是歡喜得過了頭,竟未察覺到古怪與不妥之處。顏昔心中卻有些莫名地擔心……

婚前一日,呂小姐拽著楚父對譚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足足嘮叨了半日之久。顏昔等著楚莫去集市而歸,實在等得無聊,便去尋楚莫的小師妹霍仙如,那個看似野蠻的丫頭。

偶然聽得楚父對譚蓁輕聲道:“阿蓁啊,並非老夫有意欺負你一個弱女子,只是,當年你父親因楚家落魄,早已提出退婚。我心痛患疾,一直未能履行,直至日前,身子痊愈,方前來。這,是你父親生前交與我退婚之物。關於勿虛,你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若勿虛娶得呂小姐,他日定當光耀門楣啊!我亦可為你另覓好的夫婿,可好?”

顏昔忍不住欲開口,譚蓁先發現了他,暗暗發來一枚銀針,封住他的穴道。

只聽譚蓁低眉,道:“楚伯父且安心,阿蓁心中自有定奪。”

呂小姐啜泣著,開口道:“楚伯父,別再騙著阿蓁姐姐了!阿蓁姐姐,聽聞你功夫不錯。勿虛身有痼疾,聽聞南方天谷有一種靈藥可醫治,是以紅黃綠三種顏色成花,開於崖壁上。勿虛的時間不多了,他雖是表面願與你同窗共好,但心下一直猶豫,他怕你得知後傷心,便要楚伯父將退婚之事說與你。我不忍騙你,便只好如實交代了。勿虛的疾患,拜托阿蓁姐姐了!”

果然,什麽大道理亦不如這多年來糾結著譚蓁的心病,更起作用了。

痼疾,是的,楚莫與顏昔一樣,身有舊疾,始終未能治愈。故,為了發病之時的痛楚,楚莫喜醉酒。

然,天谷,那是一處絕地,地勢險要也就罷了,現今乃多雨季節,山路恐怕極為危險。若山上再滾落巖石,後果不堪設想。這個呂小姐,好歹毒的心!顏昔動彈不得,待那個野蠻師妹霍仙如好奇地望著顏昔時,顏昔卻是方將銀針逼出去。緩過片刻,顏昔得以急急說明。

而此時,譚蓁早已絕塵離去了幾個時辰。

歸來的楚莫望見楚父與呂小姐被點穴,不由訝異。而待他發現幾案上顏昔與霍仙如留下的竹冊時,恨極了眼前這兩人,遂策馬去追尋那離開的三人。

……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愈下愈大,阻斷了去路。

一片濛濛的山林,霧氣縈繞。已經追了七日了。若非這大雨時停時急,亦是不可能還未尋到譚蓁了。

楚莫心下恐慌萬分,莫名地顫抖了一路。這一路晴一路雨,顏昔與霍仙如亦未能追上譚蓁。

終於,譚蓁到了天谷山麓,若要入得天谷鋒,須待晴日。天谷雖被稱作谷,只是因其山峰略低於四周的山峰,成谷之態。多日的雨,終是住了,楚莫追上了顏昔與霍仙如,卻離譚蓁仍有些距離。

雨後的彩虹,架於山間,甚美。三人終於見到了譚蓁,隔著一條彎道,遙遙相望。

楚莫喊住了譚蓁。那綠衣女子似乎煞是震驚,怔怔地望著馳馬飛奔的楚莫。顏昔與野蠻師妹則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追隨,有說有笑。

忽而,空中一聲炸雷,響徹了整個山谷。

霍仙如先驚覺:“阿蓁姐,快躲開!”

顏昔與楚莫驚震地仰首,望了望巨聲傳來的地方,只見一塊巨大的巖石自山頂滑落。那山坡近似垂直,巖石滾落的速度甚是驚人!譚蓁盡可能地用盡全力往前跑,而就在楚莫快要接觸到譚蓁的瞬間,另一塊巖石滑落。

譚蓁一掌將楚莫阻隔至三尺開外,而那靈藥,卻不知何時插入了楚莫的衣襟上。墜落的巖石擦著譚蓁的身體墜入谷溝的江水中。譚蓁抓住了樹枝,並未墜入谷底。

空中有碎石落下,譚蓁爬上了嶙峋的山路,躍至楚莫身旁。而偏就在倒地之時,又被碎石擊中

顏昔與霍仙如一邊躲避這天上降下的石塊,一邊去配合楚莫救譚蓁。四人終於離開了天谷。譚蓁於楚莫懷中,已奄奄一息,楚莫望向顏昔,顏昔為譚蓁診過脈,雖心中頗為痛苦不忍,亦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譚蓁卻微笑著:“勿虛,我早前便聽得老醫者說起過這種藥……只苦於不知道地方,一直未能取得……”譚蓁輕撫著胸口咳了兩下,鮮血便溢出,“我不想你死……勿虛,我不要親眼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離我而去……我是個懦弱的人……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對不起……我不想一個人悲涼地唱著那首《葛生》……”

楚莫輕輕地抱著懷裏的人:“那麽,你就忍心我一人痛吟《綠衣》麽?阿蓁,我錯了。不要走……”

譚蓁對於楚莫的脾性素來了解,彌留之際亦喃喃不止:“勿虛……我只許你為我傷心三年……否則即便活著……亦不嫁與你……三年而已……三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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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突然傳來一個清幽的女音,穿破了漫漫黑夜。那是那首譚蓁不敢唱起的《葛生》,聽得聲音,像極了譚蓁。待那女子漸漸近了,顏昔方看出,是霍仙如。顏昔眉頭緊鎖,是的,楚莫一直將那譚蓁用命換來的藥栽於譚蓁的墓前,他的痼疾比起霍仙如的病,好不到哪裏去。

楚莫亦是泛著微微醉意,聲音哽咽地唱道: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绤兮,淒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三師兄……”霍仙如猶自落淚,“你如何對得起阿蓁姐啊!”

不知楚莫是舊疾發作還是醉意太深,已倒於地上,緊闔雙眸。顏昔蹲下身為其切脈,只是醉酒而已,方安下心來扶著他去臥榻安睡。

顏昔望著楚莫沈痛的面容,不由道:“勿虛,忘了罷!放手罷,她已經不在了啊!”

楚莫似乎夢見了那個日夜思念的人,喃喃道:“阿蓁,我錯了,我答應你,過了今夜就忘記。你莫生氣……”

顏昔此刻在勸說楚莫,又似在勸說自己,他一遍遍地勸著:“放手罷!”

只是,自己始終無法做得到……

清晨,陽光靜好,溫和得幾欲催人入眠。

楚莫醒來先問道:“往之,未雪呢?”

顏昔淡淡道:“隨定侯爺回府了。”

楚莫詫異:“你為何不留下她?”

顏昔慵懶地坐在長亭內:“我只想放手之後正大光明地迎娶她,等待的時間不多,兩年足矣。”

楚莫輕聲道:“你死心了?”

顏昔微微勾了勾唇:“我之心本就從未存活過,只是不甘而已。不過,會徹底死心的,很快了。你呢?”

楚莫悵然一笑:“昨日是她第三個忌日,我答應她的,只等她三年,三年。她的話,我不敢不遵循。”

顏昔有些迷茫地望著楚莫:“勿虛,來世……真的有來世麽?那麽,我來世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辛苦?”

楚莫笑了:“我不知。許,是安慰自己而已。”

顏昔笑道:“前世今生,我似乎缺一點什麽來看透。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是,我覺得我快要看到盡頭了。”

楚莫輕輕拍著顏昔的肩膀:“你缺的,是一個讓你放得下的承諾而已。”

顏昔擡眉,望著朝陽下的楚莫,別有幾分剛毅與柔軟的面龐,全然是安然的神色。顏昔迎著太陽望去,斂眉問道:“莫非,正是因為嫂子臨終前的話,方令你死心的?”

楚莫糾正道:“往之,不是死心,是放下。死心,並未有放下如此坦然。”

顏昔不解地望著楚莫:“死心是什麽感覺,放下呢?”

楚莫沈默片刻,道:“日後,你會明白的!放下,要比死心幸福得多!至於如何放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

顏昔有些納悶:“你幸福是因為嫂子愛你!若自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或者說,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呢?”

背後忽然傳來了霍仙如的聲音:“也會放下的。不過,往之,需要你自己去領悟的。我放下,因為,好歹我愛的人值得我去付出,值得我愛,雖然永遠都不可能屬於我,但,遇見他,便是上天給與我最好的恩賜了。不過,何為值得或不值得,並非旁人說了算,自己覺得喜歡就是喜歡的,覺得該放手便是該放手了,還是需要自己去尋找這個答案。死心,不是放下。”

霍仙如,與自己同是21歲,似乎遠比自己要豁達得多!

……

楚莫與霍仙如去了南方尋找醫仙,不管是否可以痊愈,霍仙如覺得,即便是自己孤身一人,亦無不可。而果然,後來的她,是孤身一人。至於後來的後來,終是花落別家。

楚莫雖說將那譚蓁采回的藥服用,卻到底是痼疾,加之拖延許多年且常年飲酒,終究是未能治愈。

顏昔似懂非懂,只知道,許,不必再過多等待了。他只願,自己喜歡的人安好,若還有期盼,便是希望親朋好友都安好。他默默地瞅著洛水,思緒萬千,覺著心裏的那片烏雲,似乎將散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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