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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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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彧離開後,整座宮房一片死寂。

驀地,帷帳中人影綽綽,依稀分辨得出是起身了,那人倚坐在榻邊:“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咳咳……呵呵,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咳咳……”

伏念掀開帳幔,望著軟榻那端倚窗而坐的瘦削身影,心,疼得快要滴出血來。他輕喚了一聲:“菡兒……”

田妙菡似乎並未聽見,毫無回應。

伏念提高了聲音:“菡兒!”

田妙菡身子一震,緩緩收回了望月的目光,望向身後。她的眼睛並未適應倏然變換的昏暗,便摸索著爬至伏念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龐:“子念?”

伏念借著暗暗的燈火,望著那張憔悴的面容,心痛地抱緊她:“菡兒……”

田妙菡安心地跪坐在榻上,回抱著伏念:“你怎會前來?果真是來了麽?!”

伏念似是忖度良久,下決心般:“隨我離開罷?”

田妙菡望著伏念,微笑:“浪跡天涯麽?”

伏念啞然,他明白田妙菡此話的深意,而,終是狠下心道:“子路可將小聖賢莊大小事務均處理得當,我……”

田妙菡掩住他的唇:“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必是痛定思痛。不過,我已決定安心地嫁與姜允了。”

伏念沈默了,眸中有隱隱的淚花。田妙菡偎在他那散發著松香的懷中,亦是沈默。兩人沈默了一夜,終究再無言語。伏念在田彧的安排下,在王宮裏小住幾日,時常去陪伴田妙菡。田妙菡的病漸漸痊愈,伏念知道,自己再無留下的理由了。

伏念欲辭行。

田妙菡攔下他:“有一樣東西,我欲托你交與盞兒。不過,可否待我出嫁,你再離去?每一次我離開,你均未有過挽留,哪怕是嘗試著挽留,甚或一個短暫的回眸,亦無。故,此次,可否看著我離去?”

……

這是冬季的最後一場雪,待雪化盡,她便要出嫁了。她默默然,僅是一夜一夜地立於窗邊出神,她喜月夜,一直命人將榻靠近窗戶,這樣總是伴著月光入眠,會睡得更安穩。她恢覆了那些記憶後方明白,不論怎樣,她都是不屬於這裏的,無謂強求。

至於伏念,她心中雖滿是愧疚,卻是真的用了誠摯的感情,亦算是一種彌補罷?她越想越覺著淒涼,自己迷戀著那個人,同處一個時代後,卻發現本就本不該有此念想。自己是該清醒了啊!這一去,所有的念頭,都將化為烏有,算是真的可以放得下了……

冬季就這樣與最後一場冬雪一齊消散了,雪化盡後,天氣漸漸轉暖。

伏念明白,田妙菡嫁與姜允與死了並無區別,而她仍舊毅然地選擇了守活寡麽?是因為怕自己殃及小聖賢莊而愧悔終生麽?這個女子永遠決斷得不容任何人插手,亦是決斷得令人心痛不已。看著最愛的人穿上華美的嫁衣,美麗不可方物,幾欲灼傷自己的雙眸。伏念腦中晃出一個大膽得近乎瘋狂的想法,躊躇良久,終於決定實踐它!

“公主,婢子出去了,將軍在大堂招待客人,許一個時辰後方可來。”紅衣婢女闔住門,轉身離開。

是了,姜允一家僅餘他自己與兒子,老子的婚禮,總不能由兒子去接待賓客吧?何況,姜允亦不願過早地看見自己對他使臉色吧?

田妙菡倚窗望著月亮出神,沒由來地想起那日與伏念月下對飲,微醉,便依偎在他懷裏。那日的月色,此生難忘。而此刻,門吱呀一聲開了,繼而是熟稔的腳步聲。田妙菡還未轉身,腰便被來人緊緊環住:“菡兒,跟我走!”

她靠在伏念懷裏,仰首望了望他,輕輕掰開他的雙手,走到幾案旁跪坐下來,將酒盛滿。她對著他笑得異常燦爛:“我心意已決,你與其勸我離去,不若陪我飲酒罷。”

酹酒一觴,伏念只覺得近乎肝腸寸斷。

田妙菡輕聲道:“有些悶,替我將窗戶打開罷。”

伏念轉身去打開窗扇,月光便傾瀉而下。回身卻見田妙菡已倒在地上。伏念慌張地抱起她:“酒裏有毒?”

田妙菡只覺得肺腑皆疼痛難耐,顫抖著抱住他,卻笑了:“有毒的並非酒,是酒樽……姜允要的,無非是與王族的親屬關系……無論我與你如何親密,只要不為外人所知他便不會為難……所以,我便嫁與他……王兄在請你來之前,曾欲助我溜出王宮,可惜被姜允發現了……若是區區姜允便罷了,奈何於小聖賢莊,我曾給過後溪臉色……便……”

田妙菡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唇角烏黑的血緩緩流下,滴在華麗的嫁衣上。她淺笑著,伸手撫著他的面容,道:“我覆姓聞人……名妙菡……原是為與趙國和婚而出現……我本不屬於這裏……遲早會離開……你勿忘允諾我之事……”

望著她殷切的眼神,伏念心碎道:“我,會好生照顧自己,你且安心。”

田妙菡笑著自衣襟中取出一支竹簡,遞給伏念:“把這個交與盞兒……告訴她……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伏念接過那支竹簡,雖說僅有五個字,除了有一個像“雨”字,其他的自己是一個都不認識.於是,他似乎明白了:“這字……你待盞兒如至親,莫非……”

田妙菡張了張口,想要繼續說下去,終是沒有力氣,在心底輕吟著:伏念,我迷戀的那個人,是那個千古流芳的男子,是那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的男子。卻怎麽都沒有想到,我循著記憶輾轉至小聖賢莊,愛上的人,竟是你。不為別的,我只是覺得該回去了,不必要再留戀了。故而,在這新婚之夜飲鴆而亡。我是愛你的,是迷戀他的,但最終,我都放下了。我們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我原就不該這樣執迷不悟啊……

都說女生是喜歡白日做夢的一種感性動物,果真如此呢!只是,夢醒得太早便會遺憾,醒得太遲便會迷失了自我。原來,拿得起放得下,亦非易事啊!我幾乎用盡了此生的生命去領悟,近乎迷失了來路。但總歸,看得通透了。只是雨兒,你何時才會明白……

伏念怔怔地望著田妙菡緩緩闔上的雙眸,撫著自己的素手亦漸漸滑落,那最後一滴眼淚自頰邊滑落。他緊緊抱著懷中已然委頓的身軀,淚,順著雙頰滑落,滴在失卻生氣的玉顏上。伏念靜默許久,將田妙菡抱至榻上,為她拭去唇角的血液。而後,靜靜地離去。他無法將她帶走,她亦不許罷?

待姜允推門而入,卻不見田妙菡驅逐之,心下覺得好奇,來至榻邊,望著那玉人安然在榻,想來是她倦了,先睡了罷。轉身的剎那,方覺察那人……

姜允跪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心下一沈,慍怒地將帷帳扯開,卻落下一小冊竹卷。姜允拾起了竹簡,赫然是田妙菡留下的遺書。遺書中將所有身後事寫得非常明確,姜允為了這個與王族親屬的關系,只得妥協了。他順從著田妙菡的遺願,將她的遺體燒化,骨灰托付田彧交與伏念,告知田妙菡最後的心願。欲在三月後,公開田妙菡久治不愈的病逝消息。而在姜氏陵地中,準備為田妙菡建一座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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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聖賢莊。

伏念回莊已經數日,除了授課看書,再記不起需要幹什麽別的事情。

一日,顏路憂心道:“師兄,莊內無事,你且去桑海城內散心罷?”伏念似乎終於記起了什麽,轉身入了臥房,再回至堂下,手中多了一支竹簡。顏路有些迷惑,欲開口詢問,卻聞伏念輕聲道:“盞兒可在?”

顏路搖頭:“她隨著良一處去玩耍了,不過出莊有些時辰了,應快要歸來了罷。師兄有事找她?”

門口忽地響起一個歡快的聲音:“兄長~”顏盞撲進顏路懷裏。

顏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並未抱她,只道:“師兄有事尋你。”

顏盞睜著疑惑的眼睛,瞅著伏念:“伏兄長,有何事?”

伏念將竹簡遞與顏盞:“菡兒臨終前囑托我將此交付與你,並托我帶一句話——‘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我不知她乃何意,但,既是說與你,想必你會明白。”

顏盞莫名地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然後默默地望著竹簡,不解的神色漸漸顯得茫然無措。

張良亦跑來,望著竹簡上奇怪的字,問道:“盞兒,這幾個字,你可認得?”

顏盞擡頭,迷茫地盯著張良,薄唇微啟:“雨兒,該醒了。”顏盞莫名地望著竹簡,徑自踱出屋外:“這,究竟是何意……妙菡姐要說什麽?‘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很是熟悉的詩,乃何人所作呢……”

顏路有些擔心,伏念輕聲道:“我安好,你且去看著盞兒罷,勿要出事。”

張良道:“大師兄,你多註意身體。我先去藏書閣看書了。”

張良知道,現下的情境,大師兄需要時間來愈合心傷,而顏盞,有二師兄在,自己便無需擔心,不若去藏書閣!

顏盞默默然走到荷塘邊,頭痛欲裂,昔日與田妙菡嬉戲的情景如閃電一般切入腦中。在頭痛得幾欲抓狂的同時,記憶有如潮湧般襲來,近乎將自己吞噬掉。她始終未昏迷過去,終於忍不住,欲撞向身邊的楓樹,卻被制止。顏盞哭起來,開始拼命地砸頭。顏路心痛地抱住她,將其雙手負於其身後,欲點其睡穴,而她忽然昏了過去。顏路抱起她,急急回了風雪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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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盞兒還未醒來麽?”站在顏路身側許久的人問道。

顏路只專註地望著顏盞偶有皺眉的表情,淡淡回道:“嗯。”

張良又道:“那,有危險麽?”

顏路望了望張良:“你已在此站了一日了,去歇息罷。若她醒來我會說與你。”

張良低首咬了咬下唇,點點頭默默離開。盞兒已昏迷三日了,二師兄從未如此焦慮過,終日守候在她身旁,寸步不離,眉目間已顯露出幾絲疲憊。大師兄那邊呢,似乎亦是因為盞兒的病,稍稍割卻了些許痛楚,照顧著二師兄。自己呢?可以做什麽?只能等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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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日暮,顏盞終於醒了過來,眼神中浸透著迷茫。

顏路輕聲喚著:“盞兒?”

顏盞回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瞅著顏路,開口道:“你是誰?”

顏路愕然,柔聲道:“顏路。”

顏盞回味似的說到:“顏、路……”

顏路期盼著她可以記起來:“盞兒,可還記得我麽?”

顏盞仿佛一直在楞神,盯著屋頂。

兩個時辰後,她再次望向顏路,那張極其憂慌的面容盡是疼愛與憐惜。顏路坐在榻邊,溫柔地望著她。她眨了眨眼,不再若先前那般呆癡,點了點頭:“顏路,儒家二當家顏路,顏盞的親生兄長。”

顏路方將懸著的心擱下,而突然,顏盞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顏路驚震,急忙扶她坐起來,若她躺著會被嗆死的。顏路抱著她,欲為她診脈。顏盞卻輕輕推開那只手,撫著胸口任鮮血一口一口湧出來。她只覺著快要將整個心臟都吐出來了,心口抽痛,倒在顏路懷裏呻吟起來。隨即,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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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盞兒怎樣了?”

“我欲前往藥仙山,將盞兒交托與藥仙師傅。”顏路眉頭緊皺,近乎打成一個結。

張良蠕動著嘴唇,問道:“師兄別無他法麽?荀師叔呢?”

顏路輕聲:“她病得太重,我醫術未精,無法醫治。荀師叔亦來過,他告知我需去往藥仙山。”

收拾好東西,顏路望著月夜出神。初春的夜依舊有些寒冷,顏路披上一件儒袍,守在顏盞身側。他已經七日未合眼了,強打精神依舊掩不住深深倦意。

伏念開口道:“不若,你休息幾日再動身罷?”

顏路擡眼,淡淡道:“我恐她病情加劇,不敢再拖延了。至於我,師兄不必費神,我身矯健,無妨的。待到了山中,再歇息罷。”

伏念皺眉:“今夜,我來守著盞兒,你且入睡罷。否則精神不濟,路上恐難以盡心照料她。”

顏路只得下樓去,似是真的太困,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入眠了。

次日,顏路抱著顏盞入了馬車,伏念與張良默默地立於門口,顏路望了望伏念,伏念遞上一抹意會的堅定眼神,顏路方安心地落下了車帷。

張良輕喚:“師兄……”

顏路撩開車窗的幕簾,望著他。

張良道:“我,可以一同去麽?”

顏路微微愕然,望向伏念,伏念不開口。

張良跳入馬車內:“多謝大師兄成全!”

顏路卻有些責怪:“良,勿要胡鬧!”

張良莫名地望著顏路:“二師兄,大師兄都不曾責備,你為何斥責?且,我在側,亦可替師兄照料盞兒啊!”

顏路語塞,抿了抿唇,對伏念道:“莊內諸事全權交由師兄了,註意休息。”

伏念終於開口道:“自己多加小心罷。”

顏路點了點頭,驅車前行。顏路望了一眼張良,欲言又止,終究緊抿並未告訴張良,此去藥仙山,並不一定可以遇見藥仙師傅,自己僅是抱著一絲念想而已——藥仙山極為隱秘。

張良沈默地坐在顏路身側,顏路略有好奇,張良道:“並非我不願開口,而是師兄過於沈默了。師兄究竟在擔憂何事?”

顏路啞然,輕聲道:“我只是覺得有些乏困而已,未有他事。”

張良似是不太相信,瞥了一眼顏路,見其笑容依然留於唇角,便不再懷疑。說是懷疑罷,更多的是擔心——師兄只有在思索嚴峻的問題時候,方會如此沈默。他在思考什麽呢?莫非,事關盞兒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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