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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紅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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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 鄉試次年便是大考之年, 鄉試和會試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大部分學子在中舉之後都會等上一科, 卻也有不少人為了撞運氣立即下場。

王守仁便是準備立即下場的舉子一員。

回到京城不久,王守仁便在家中單隔出了一片院子連帶著他自己的房間,四處都圍著一人高的緊密籬笆,只開一側用來送飯的小門, 決意閉關一年,備戰會試。

在和李凝兩情相通之後, 他就想開了, 對於會試並沒有那麽執著,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正如當年羨慕李侍郎的閑書一樣, 他對於只為科考而讀書的日子已經感到厭倦,以他的性情做不出懈怠科考的事情來,那就唯有迎難而上,做到最好。

王華和夫人對於兒子的想法十分支持,鄭氏心疼了幾句,到底也拗不過兒子,只好每日變著花樣打點兒子的吃食。

獨居的日子並不是很苦。

除了王守仁天生是個很能享受孤獨的人, 也有李凝自從發現了王守仁特意隔出一段院墻之後, 越發無拘束地來找他的緣故。

有時候王守仁覺得,自家這個小姑娘不像是人間養得出來的性情,她自由自在, 無拘無束,從不在意別人對她的想法,也不拿人世間那些條條框框去約束自己,她活得認真又瀟灑,他從未在別人身上感受到那樣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她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與之相比,那天仙一般的美貌也算不得什麽了。

王守仁有時很為自己被美色晃眼而羞愧。

臨到傍晚的時候,王守仁一邊給自己磨墨一邊斟酌著上一篇文章的錯漏,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便知道是李凝來了,他沒有放下墨,只是笑道:“我還當你把我忘了。”

李凝把一份糕點放在書桌上,尋了一把椅子拉過來坐在王守仁邊上,這才說道:“昨天和黛玉去了一趟女刑司,她有意去考,我陪她看看,回來得晚了,怕你覺得入夜登門不好,就沒來。”

王守仁點點頭,說道:“雖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但還是要守些規矩。”

李凝拆開一盒糕點,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兔子甜糕,自己拿了一個吃,見王守仁磨著墨,便順手餵了他一個。

王守仁吃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未婚男女之間伸手餵食也是不大合規矩的。

他有些無奈地咽下甜糕,想說什麽又沒了底氣,只好繼續磨他的墨。

李凝問他道:“昨天夫人說想給你尋個伺候筆墨的丫頭,你是怎麽想的?”

這事早先鄭氏也提過一次,被王守仁拒了,他沒想到自家娘親會向阿凝重提,鄭氏單提這事也有些門道,這時男子納妾多是納房裏的丫頭,尤其是筆墨上的丫頭,仿佛把個識文斷字的妾放在身邊,就不會玩物喪志了一樣。

鄭氏未必是有什麽壞心,她還是很喜歡李凝的,只是世道如此,稍有家底的人家都會納妾,就像林如海,當年他娶上國公之女時只不過是個家裏沒了爵的探花,夫妻之間志趣相投,恩愛非常,婚後幾年也還是照常納妾,更沒有娘家人會為了這樣的小事而鬧騰,鄭氏如此說,就像是家裏養個女兒到了年紀,教她用月事帶一樣平常。

王守仁還真不想用這月事帶。

早在數年前,他便對世道之下的那些所謂平常之事產生了疑問,如今到了年紀,想得更多,他對阿凝有情,既然有情,為何能夠理直氣壯地去納一個並不認識,並不喜歡的女子為妾?

一個男人為什麽可以同時擁有幾個女人?假如是因為這個男人十分優秀,像阿凝那樣的姑娘,是不是也該有十個八個男人才算是合理?

王守仁發現很多事情經不起細想,一旦細想,便會發覺維持這個世道的規矩實在薄弱得可怕,也違和得嚇人。

李凝問得很認真,王守仁看著她的眼睛,回答得也很認真,“我不需要人伺候。”

李凝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說道:“我知道你說的話從來沒有食言過,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今天這話我記下了。”

王守仁一點都不怕她的威脅,只是帶著些好奇,問道:“如果我真的食言了,你會怎麽樣?殺了我嗎?”

李凝仿佛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細想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感情之事不必牽扯性命,如果你騙了我,我就離開你,一輩子不再見你。”

王守仁輕聲嘆了一口氣。

他說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李凝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王守仁的眼睛不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但他的眼神實在是她所見過的最明亮,最單純的眼神,他生來就是個赤子,由內到外,一片光明。

黃昏漸去,夜幕降臨,李凝從來不會在王守仁那裏待到入夜,不多時便翻上院墻離開了。

王守仁在墻下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回到房間裏,繼續讀書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李澈忽然問李凝道:“準備定了那個姓王的?”

李凝也不驚訝,只是笑了笑,說道:“你先前還說他是好孩子,怎麽一要和他定了,就成了那個姓王的?”

李澈嘆道:“我不管,再好的孩子,只要想想這人要做我妹婿,我就發覺他從頭到腳都是毛病。”

李凝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李澈雖如此說,他倒也確實很難從王守仁身上挑出毛病來,幾世為人,要是妖精都快修成仙了,他沒什麽感情經歷,阿凝也不過才經歷了兩個男人,一個千好萬好身子不好,一個千不好萬不好耐性倒好,他都不太瞧得上眼,如今這一個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成的,模樣家世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性情,又難得對阿凝脾氣,小小年紀的就定了。

李澈再也不想見到自家妹妹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樣子。

李澈這裏一松口,王華還有什麽不同意的?說到底他這幾年最擔心的就是兒子一片真情,人家瞧不上他,至於那些懷著異樣念頭來找他說李家姑娘不是的,他都當成耳旁風。

鄭氏更是心裏一塊大石落地。

兩家都同意,婚事便算是定下了,李澈親筆寫了婚書,一式三份,兩家各留一份,一份送呈官府留檔。

李凝年紀太小,王守仁也不算大,即便他明年金榜題名,也不到大小登科一起的時候,李澈便和王家夫妻商議,把婚事定在李凝十八歲,王守仁二十一歲的時候。

鄭氏想提早兩三年,畢竟少年氣盛,王守仁又咬死了不肯收屋裏人,難道活生生從十幾歲憋到及冠年紀?這也太過了些。

李澈那裏自然是沒得商量的,妹妹早婚是他一輩子的陰霾,即便是李凝本人都沒有他記得深。

陰霾之外,這也是個考驗,一個男人成婚前表現得再好也不算數,能不能過一輩子是要試出來的,倘若連年輕時一點欲望都壓不住,往後自然有千百種理由雨露均沾,趁早走人就是。

王家最後還是同意了。

說到底王守仁樂意,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為人父母的只能心疼心疼,真正做主的還是他自己。

隔壁巷子林家還有個不樂意的呢。

林如海歸京第二日就帶寶玉回了一趟賈府,這幾年來林如海棍棒底下出女婿,一棍子一棍子把一個嬌慣少爺打出了個讀書人的樣子來,賈老太太見了,既欣喜又心疼,又因入贅一事,覺得自家孫兒受了委屈,當日便讓他把兩個大丫鬟,一個叫襲人,一個叫麝月的帶回去,話裏是說伺候筆墨,實際上是什麽心思沒有人不知道的。

林如海也沒什麽脾氣。

一般而言,贅婿沒有主動納妾的權力,要在女方允許之後才能納妾,但上門的姑爺都是爺,極少有女方不同意的,畢竟妾生的兒子也跟女方姓,四舍五入就是給自己納個妾,到了要找上門女婿的地步,誰家嫌香火多。

但黛玉堅決要把這兩個預備姨娘送走。

如果是以前,她大約也會像林如海那樣捏捏鼻子忍了,可她現在發覺李凝說的才是對的,憑那些滿腔酸妒的正室說一萬遍妾是個玩意兒,也掩蓋不了妾本身是個人的事實,阿凝甚至不是找上門姑爺,未來夫君都能答應她永不納妾,她是娶夫的人,憑什麽要在眼皮子底下放兩個會說話會笑的人?

黛玉不同意,放在林家就是一票否決。

寶玉那頭正跟兩個久別重逢的丫鬟敘完話,襲人說到晴雯嫁了個平頭百姓出府去了,寶玉感嘆了幾句,又問秋紋,就在這時,林家來了人,說要把兩位姑娘送回賈府去。

襲人緊張地看了一眼寶玉,放在以前,他早都哭鬧上了,這時竟只是楞了楞,問道:“誰要把她們送回去?為什麽要把她們送回去?”

林家的人便答道:“是我們小姐,她說寶爺若不肯離她們,便跟著她們一起回賈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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