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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踏月楚香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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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看上去真的有一點被嚇到了。

不過他這樣的男人, 就算是受到驚嚇的樣子也十分可愛。

秋靈素笑了一聲,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任慈為人正派, 絕不肯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況下將矛頭指向一個無辜的孩子,即便知道他有很大嫌疑,然而秋靈素不同,任慈無法阻攔她做任何事情, 她覺得有必要將真相告知楚留香。

楚留香知道的事情幾乎都來自任慈的敘說,他知道南宮靈的父親重傷求死被任慈誤殺, 卻不知道那人是東瀛武者, 當年幾乎以一人之力將中原武林挑翻,他知道這人死前將南宮靈托付給任慈, 這才有了南宮靈篡位弒父的前因, 卻不知道這人在死前挑戰的高手乃是南少林方丈天峰大師,並且他的長子也被天峰大師收為弟子。

正是江湖上名氣頗大的“七絕妙僧”無花。

楚留香剛剛和無花相識不到半年,雖然只見了三面,但他已經把無花當成自己的朋友,絕不認為無花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就像任慈懷疑南宮靈的母親那樣,楚留香也第一時間懷疑到了南宮靈的母親,那個拋夫棄子以致丈夫一心求死, 多年來不露一面的狠心女人。

任慈向天峰大師寫信, 也決不是為了要他將無花送來自證清白,而是細細詢問了當年的事情,畢竟任慈當年只和天楓十四郎見過一面, 連交談也只有幾句,就連天楓十四郎求死的真相,也是天峰大師告知的。

天峰大師隨信寄來的是天楓十四郎留下的遺書。

楚留香終於得知,南宮靈和無花的生母名叫李琦,李琦出身黃山劍派世家,當年華山與黃山兩大劍派世家交戰,黃山世家慘敗,僅得李琦一人重傷逃走,後來她為了逃脫仇人追殺遠渡東瀛,這才遇到天楓十四郎,那時李琦雙腿殘疾,天楓十四郎悉心將她治好,二人結為夫婦。

但就在李琦為天楓十四郎生下兩個孩子之後,忽然有一日留書出走,只說自己要去報仇。

李琦回到中原之後殺死了昔日的仇人華山四劍,以相同手法將華山世家滅門,就此銷聲匿跡,天楓十四郎帶著兩個兒子遠渡中原,苦苦尋了一年也未曾尋到她的蹤跡,終於死心,決意求死。

楚留香沈吟道:“那樣一個既狠心,武功又厲害的女人,不可能就此隱姓埋名,更大的可能是她改了名字。”

秋靈素輕聲說道:“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是水母陰姬,但她絕不可能是李琦。”

這是自然,水母陰姬天生喜愛女子,莫說替他人生下兩個孩子,哪怕男人出現在她眼前,都是找死。

當年天楓十四郎來到中原時,水母陰姬早已成名,他不去挑戰水母陰姬,顯然是為了兩個兒子的性命著想。

楚留香仍在沈思,就見李凝從墻頭一躍而下,一襲紅衣宛若明艷的朝霞。

他本能地想誇讚幾句,話剛到嘴邊強行咽下,伸手摸了摸鼻子。

李凝小聲地說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剛才坐在那裏,又不好打斷你們說話。”

秋靈素很喜歡李凝,她微微笑道:“本也沒有什麽秘密。”

李凝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從剛才起就想說了,為什麽我們不去問問無花呢?”

楚留香驚道:“問無花?”

李凝瞥了他一眼,仍舊和秋靈素說話,“按照天峰大師所說,無花被送來的時候已經有七歲,七歲的孩子已經記得人了,我也聽過七絕妙僧的名聲,他既然會畫,要他畫一幅先母的畫像有多難嗎?”

楚留香不由道:“姑娘聰慧。”

無花住在城外的松靜寺內。

李凝和楚留香一起來時,松靜寺內正在講經,大大小小的和尚坐在的蒲團上,從遠了看一片禿然。

講經的人是個年輕的和尚,眉眼十分俊秀,講經的姿態也與一般的和尚不同,李凝聽了一會兒,心中感覺到了平靜。

楚留香嘆道:“那就是無花,像他那樣的人,在他面前說一句殺人都是褻瀆,只要見過他,誰都不會忍心懷疑他的。”

如果沒見過無花,李凝大約會把這當做楚留香式的誇張,然而溫柔慈悲的聲音響在耳畔,看著那個幾可入畫的僧人,她不由得第一次對楚留香的話表示了讚同。

無花講了半個時辰的經文,離開大殿時,許多僧人的視線仍舊停留在他身上。

寺廟對於李凝來說大概是最容易放松的地方,除了偶爾會有些年輕的僧人偷偷盯著她看,大部分的僧人都很規矩。

無花也一樣規矩。

就像天底下的人在他看來沒什麽不一樣。

在說明了來意之後,無花淡淡一笑,只是眼裏帶著些許悲傷,說道:“我已經很久沒畫過她了,但確實還記得她的樣子。”

畫像需要時間,楚留香倒也不急,添了一筆香油錢,要了一間和無花相鄰的禪房。

李凝並不打算在城外住宿,然而天公不作美,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急雨,雨停的時候,都快入夜了。

松靜寺的知客僧把李凝帶到女客休息的僻靜小院裏。

無花連夜繪出了李琦的畫像。

那是一個很年輕很美的女人,明明是親眼看著無花畫的,但在最後一筆添上去的時候,楚留香還是忍不住發出了驚艷的讚嘆之聲。

假如沒有見過李凝,這大約是他所見過的女人裏最美的那一個,即便只是一張畫像。

李凝在見到畫像的時候沒有多大反應,只是格外回想了一下自己來到這裏之後見過的人,可惜無果。

楚留香一樣不認識畫中人。

無花輕嘆道:“如果有人認識家母,那我父親也不會尋死了。”

楚留香拍了拍無花的肩膀,無聲地安慰。

帶著畫像回城的路上,楚留香忽然說道:“天楓十四郎也算得上英雄,我原本很為他的死感到不值,可見到李琦夫人的畫像,我已經開始理解他。”

李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楚留香嘆道:“如此美人,得之覆失,當真是……”

李凝半帶警告地說道:“你再說一句,我就砍了你的頭。”

楚留香於是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李凝滿意了,走了一會兒路,她把畫像展開看了幾眼,然後又合上,輕聲說道:“男人真奇怪。”

她說的自然不是李琦和天楓十四郎,事實上這些年她遇到過不少僅僅因為她好看就發了狂想要追求她,送金銀送珠寶送性命的人,她什麽都不肯要,對他們不理不睬,那些人就像是得了病奄奄一息,好像被她傷害得要死了。

李凝一直認為感情是相處出來的,唯有明白彼此的全部,斟酌再斟酌,確認了這個人能夠陪伴自己一生,那時才能算得上兩情相悅,然而有太多的人爭先恐後前赴後繼地告訴她,她的內涵,脾氣,思想,什麽都不重要,她生得美,就足夠了。

上輩子有個高官公子,路上見她騎馬而過,就死活要娶她過門,為此絕食相逼,終於成功地把自己餓死了。

一面之緣,誤人一生,聽上去像是很美的話本故事,然而放到她自己身上,李凝只覺得深深地無奈。

楚留香看上去很想說話,緊緊閉著的嘴巴裏發出嗚嗚的聲響。

李凝看了他一眼,說道:“說吧。”

楚留香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不是男人奇怪,而是人本就很奇怪。”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意思,李凝問他,“為什麽這麽說?”

楚留香似乎回想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我這些年破過的案子裏,有子為後母殺父,夫為妾室殺妻,妻為情人殺夫,兄妹相戀,姐妹相殘,前年有一樁奇案,有個女人喜歡上了自己的姐夫,於是她剝掉了姐姐的臉皮,假裝成姐姐過了二十年,最後她又殺掉了姐夫,對姐姐的兒子自陳身份,只因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李凝聽得眉頭蹙緊。

楚留香說道:“世上的人本就千奇百怪,兇殺案中,情殺的比例是最高的,因為情本就是人最奇怪的地方。”

浪子最有魅力的地方在於會說話。

李凝不知不覺思考起了楚留香的話,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和楚留香有說有笑地走了一路。

她頓時沈下臉色來,走得快了幾步。

楚留香在她身後用那天然帶笑的聲音說道:“姑娘,進城的方向走反了。”

李凝沈著臉轉身就走。

楚留香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可惜他燦爛的笑容全給了李凝的背影看。

回到城中的時候,楚留香立刻做起了正事,把李琦的畫像拿去給了任慈看。

任慈細細辨認了一會兒,最終只能搖頭,畫中人很美,只要見了一面就絕不會忘記,可她並不在任慈的記憶之中。

楚留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線索再次斷了。

就在這時,秋靈素端著藥碗進門,這兩天任慈的藥都是她親自熬的,藥碗一刻不曾離開過她的視線。

她一進門,目光就落到了任慈手中展開的畫像上。

藥碗咣當一聲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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