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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黃昏細雨紅袖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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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金風細雨樓時天色還沒晚, 李澈帶著李凝在汴京城裏逛了一圈。

李凝不止一次地聽溫柔提起汴京城裏有許多江湖勢力,然而李澈根本答不上來,還是溫文含笑解答了李凝的問題,偶爾追命也會插幾句嘴,李凝這才知道, 先前和金風細雨樓相爭的勢力叫六分半堂,如今總堂主雷損身死,只剩下個不懂武功的大小姐雷純和大堂主狄飛驚支撐著, 大半勢力也已倒戈。

如今金風細雨樓可算得上是汴京城裏第一的江湖勢力了。

李澈聽著,忽然說道:“當夜雷損身死,我要是蘇夢枕就應該趁勢殺了雷純和狄飛驚, 直接滅掉六分半堂, 何必留個尾巴。”

溫文笑了,說道:“江湖總有些莫名的規矩。”

江湖總有些莫名的規矩,比如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蘇夢枕答應雷損放過雷純,那他就永遠不會殺雷純。

追命見過那位清麗動人的雷純小姐,也曾被她風姿打動,這會兒忍不住嗆咳了幾下, 他其實是很能理解蘇夢枕的,佳人如此, 即便婚事不成,哪個男人舍得讓紅顏變枯骨?

李凝聽得有些無聊,直到在瓦舍聽了一出戲才又高興起來。

李澈就道:“明天還帶你來, 讓他們從頭演。”

李凝連忙擺擺手,說道:“不用那麽麻煩,而且你府衙裏的事情那麽多……”

李澈不僅沒有覺得寬慰,反倒莫名地嘆了一口氣。

隔天李澈買了個戲班,找了工匠修整了後園的一處竹樓,改成戲臺,戲班是專程托人買的紅戲班,光是名角就有三個。

李凝聽了幾天戲,反倒不怎麽喜歡了,以前戰事再緊,李澈也沒放松過她的學業,讀書識字,寫詩作文,很少有放松的時間,然而現在,李澈不光不讓她繼續課業,還變著法地讓她吃喝玩樂,這實在不合常理。

李凝一開始就想和李澈提,然而戲挺好看,話本也精彩,讓她總也忍不住想把這出戲聽完,這話本看完,如此拖了五六日,才磨磨蹭蹭地一邊給李澈研墨,一邊問出了這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李澈握筆的手一頓,看向李凝。

李凝小聲地說道:“我不該問嗎?”

李澈搖了搖頭,把筆放下,拉著李凝坐了下來,認真地說道:“你見過溫家的那個女孩子了?”

立在邊上的溫文笑了一聲。

李凝知道李澈說的是溫柔,不由得眉頭蹙了蹙,說道:“見過。”

李澈並不避諱溫文,直言道:“我以前一直認為養女孩子就該讓她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但我近來才發覺這是一件錯得不能再錯的事,良善只會被欺辱,賢淑只會受委屈,溫家把人養成這樣,所以敢把人放出來,因為知道她已經養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格,有溫家的名聲護航,她只會讓別人受委屈,而非自己吃虧,你但凡有她一分張揚,都能讓我放心。”

李凝有些哭笑不得,說道:“你分明是不喜歡的,還要這麽說。”

李澈並不覺得是在開玩笑,只道:“我不喜歡的是溫家的那個女孩子,但你如果變得她那個樣子,我只會欣慰。”

李凝看了溫文一眼,雖然見他面上只有笑容並無不悅之色,但還是拉了拉李澈的衣袖,讓他別再說了。

溫文註意到了這一點,微微低頭,恭敬地說道:“大人說得沒錯,溫柔小時候只是比正常孩子多了幾分驕縱,只是父母疼愛,越縱越橫,這樣的脾氣雖非刻意養成,但她每次逃家出去,我兄長都是很放心的。”

李凝疑惑地說道:“難道不是因為溫姑娘武功很高嗎?”

溫文笑了,“她雖與蘇樓主同門習武,但連師父的刀法都學不齊,只學了一門再三簡化的刀法回來,便宣稱武功大成,可獨步天下了。”

李凝饒是不喜歡溫柔,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李澈沒有笑,他斟酌著想了想,說道:“近來朝中準備北征,官家有意讓我領兵,舊事重提,想要殺我的人也多了起來,如果確定是我,我還要趕赴前線,你待在我身邊不是長久之計,我準備替你找一個武學師父,讓你暫且遠離京城一兩年。”

李凝起初以為這話是和別人說的,直到李澈擡起眼睛直視著她。

李凝驚訝地說道:“你身邊既然危險,為什麽要讓我離開?”

李澈淡淡地說道:“你心善。”

這是又提起那天的事情來了,李凝只覺得頭疼。

當日她是真的沒料到那個紈絝身邊的江湖人膽子竟然那麽大,雷霆都嚇不住,更巧合的是她前一道雷剛好沒劈準,偏偏李澈就認定了她心軟,怎麽解釋都不肯釋懷。

李凝無奈地說道:“這不是一件事情,反正我不會離開。”

李澈沒再吭聲。

一個月後,朝廷北征之事剛剛定下,李澈就遭遇了一場刺殺。

來的是江湖中頗負盛名的“江南霹靂堂”雷家的人,一共五個。

雷損就出身江南霹靂堂,他在的時候獨握六分半堂大權,大力扶持江南霹靂堂研發火藥,如今一朝身死,使得六分半堂勢力半數歸蘇夢枕,半數被狄飛驚收攏,江南霹靂堂的人自此便發誓要為雷損報仇。

原本蘇夢枕即將變成殘廢,並不需要這五人出手,然而一朝之間形勢大轉,蘇夢枕不僅去了腿上毒傷,連帶著體內的積毒也一起痊愈,雖然病還是病,咳還是咳,但從來不曾全盛過的蘇夢枕便已經是全江湖的噩夢!

殺蘇夢枕無望,那就殺李澈洩憤,末了還能撈個誅殺奸臣的義名。

然後李府的後園就橫了五具齊齊整整的焦屍。

李凝不大敢去看屍體的正臉,用衣袖遮著眼睛,拉著李澈的一只手,讓他帶著自己走。

溫文仍舊是笑,他落後幾步,別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呆楞的追命,溫聲說道:“美人如花,越是鮮艷越有毒,還是白牡丹好,雖然麻煩了些,但至少攀折起來,不會要命。”

白牡丹是小甜水巷的頭牌李師師的花名。

追命知道他話裏有話,然而這時也顧不得這些了,他只要一想起來那小美人張口一句敕令,招來漫天雷雲時的情景,就禁不住腿軟。

當日那個周衙內死狀極慘,但李澈大筆一揮,就成了江湖人作亂,周衙內他爹是蔡黨人,連蔡京本人都不敢明面和李澈對上,事情自然平息得很快,追命沒能從鐵手嘴裏問出東西來,也沒把李澈找到妹妹的事情和同一天的案子聯系起來,然而今天這就全對上了。

以往李凝用雷霆劈死了人,李澈總要寬慰她,然而這一次,李澈反倒有些氣惱她連屍體都不敢看,可見她在劈人的時候,也肯定是沒有看的,不然怎麽會中了別人的招?

李澈以前總覺得自己能活很久,足夠庇護李凝一生,所以他不介意把妹妹養成一個溫柔知禮的大家閨秀,然而經歷了兩次死而覆生,還經歷了一次十年分離,他是真的怕了,怕他不在的時候,李凝會受委屈,她根本不知道這世上的人能壞到什麽地步。

隔日清晨,李澈請了對門神通侯府的小侯爺方應看替他告假,帶著李凝去了一趟金風細雨樓。

李凝一點都不想去,她不想見到溫柔,然而李澈卻道:“除非你也變成她那個樣子,不然,我怎麽敢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李凝憋著一口氣跟著李澈進了金風細雨樓。

這一次比上次得到的註目禮更多。

風雨樓的子弟幾乎都聽說了李澈贈藥的事情,也親眼見到了蘇夢枕走出玉塔處理樓中事務,從天泉山一路進到待客的黃樓,處處都是感激的目光。

李澈手裏的茶盞還沒端起來,蘇夢枕就來了,他是一個不喜歡拖延的人,也不肯擺架子,一見李澈,便道:“三司使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必有要事,直說無妨。”

李澈禁不住笑了,說道:“你們江湖人說話還真是痛快,那我也不客氣了,這是舍妹阿凝,我近來另有要事,想請樓主……”

李凝拉了拉他的衣袖,急忙說道:“我不走,你讓我跟著你。”

李澈按住她的手,仍舊把話說完:“想請樓主為她找個合適的習武師父,在金風細雨樓住上一段時間,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她親手殺滿十個人,就算樓主還了我的人情。”

李凝差點把他的衣袖給撕了。

蘇夢枕看了李凝一眼,反倒說了一句公道話:“江湖人朝不保夕,才要殺人,三司使難道還保護不了一個弱女子?”

李澈說道:“我能保護一時,不能保護一世,我死之後,她要如何自保?”

李凝聽李澈說到死字,心頭就是一緊。

蘇夢枕比誰都清楚死之一字的沈重,李澈看上去還很年輕,談到死的時候,神情卻令蘇夢枕感到熟悉,只是他並不能理解李澈的牽掛,因為他無數次面臨死亡時,牽掛的從來也就是一座金風細雨樓而已。

他看了一眼李凝。

當真很美。

美人如戰袍,人死必沾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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