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他裏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

——《新約·約翰福音》第一章

蒼穹下的西西裏島一如往常地在繁華與靜謐之間穿梭著，日光與月光輪換著撫摸著這片傷痕累累卻驕傲矗立的土地。

在西西裏島巴勒莫港的一處小角落的一家酒吧裏，沙啞緩慢的薩克斯樂器低聲訴說著這片大地上的過往煙雲，裏面忽明忽暗的昏黃燈光打在酒吧裏的人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朦朧感。

酒吧的老板是一個身體臃腫的大胡子男人，戴著深藍鴨舌工作帽，身著一條有些發黃的亞麻背帶褲，腆著一張啤酒肚，擦拭著酒瓶的粗壯手臂上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船錨。他吸了吸發紅的鼻子，一雙灰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新奇感看著他面前坐著的一位栗色卷發的俊俏少年，兩瓣像臘腸一樣的嘴唇自然地朝兩邊一咧，聲音洪亮沈穩，卻又不失一絲打趣的意味道：“嘿，傑米，你今天怎麽有空來我這兒？今天不用去和你那可愛的茉莉玩嗎？”

“噢，漢斯，你就別在這裏取笑我了。你是知道的——我是為了躲茉莉那搗蛋鬼才來你這兒避避風頭的。”傑米兩條好看的眉毛頓時擠到了一塊，苦惱地抓了抓本就看上去有些雜亂的卷發。

漢斯側身把擦得幾乎照出人影的酒瓶放在了身後的木制展櫃上，然後斜眼瞟著傑米那張苦惱中帶著點幸福的臉——是的，苦惱中帶著點幸福，在漢斯看來他認為是那樣的。

“說起來，你今年大概也有十七八歲了吧。像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有那麽一兩個小女朋友了。”漢斯趴在吧臺上湊近傑米，粗粗的眉毛上挑，“茉莉那孩子和你差不了幾歲，你懂我的意思的，傑米。”

傑米白了漢斯一眼，臉頰莫名的有些發燙，他正了正色，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漢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是十七歲，漢斯。我今年十七歲。至於茉莉那家夥，尊敬的漢斯先生，我可沒這個膽量。”

傑米攤開手，聳了聳肩，語氣頗有些無奈道：“那家夥在五年前還是個和我一樣的小毛孩的時候，就謊稱自己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而且那麽暴力的女人，我可受不了。”

“五年前？”漢斯吃吃地笑了幾下，在傑米看來倒是有些像縮著脖子的胖公雞，傑米努努嘴，繼續聽著漢斯帶著笑意的話語，“噢，傑米，可別小看女人的內心，她們可是從兒時就夢想著穿上婚紗的生物。”

“算了吧，漢斯，我可沒那本事去揣摩女人的內心，而且茉莉那家夥的哥哥要是知道了可不會放過我的。”

“你不也有後臺嗎，你這健忘的小子。”漢斯瞄了傑米一眼，伸手翻過一個倒蓋的啤酒杯，灌上了滿滿一杯的啤酒，在傑米面前坐了下來。

“後臺？你指什麽？”

“夏洛特夏洛特。”漢斯喝下一大口啤酒，白色的啤酒沫殘留在他的嘴角，他順手又從一旁的盤子裏抓了一把花生粒直接扔進嘴裏用力嚼了兩下，“你沒事就提到的夏洛特——雖然我並沒有見過她，不過聽名字應該是個漂亮人兒——而且很有信服力。”

聽見這個名字，傑米的睫毛底下閃過一絲莫名的光亮，他勾起嘴角，也從盤子裏抓了顆花生粒送入嘴裏，待幾秒花生粒下肚後，這才緩緩開口：“說起來，我倒是從未和漢斯你好好提起過夏洛特呢。”

“我不介意浪費點擦酒瓶的時間聽你絮叨幾句。”

“五年前的時候我遇見了夏洛特……”傑米話還沒說完就被漢斯的感慨打斷了。

“噢，五年前，你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呢！”

“漢斯，你究竟要不要聽？”傑米擰了擰眉頭，神色有些不耐煩漢斯打斷自己的話。

“噢噢，抱歉抱歉，你繼續。”

傑米朝他那副樂在其中的表情翻翻白眼，繼續道：“當時還小，記不太清別的事情了，只記得她說了句當時的我都能聽明白的話——‘倒下沒有關系，再次站起來就可以了，哭了也沒有關系，再次展開笑容就可以了’，至少這句話把那時年少無知的我從幾乎崩潰的精神層面給拉了回來，說實話，我很感激她。”

“噢，那還真是不錯，確實是一位像百合一樣美麗純潔的姑娘呢。”

“百合花？”傑米好似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驚人之事一樣，眼睛瞪得老大，把漢斯看的莫名其妙，就在漢斯對於傑米那眼神快要坐立不安的時候，傑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夏洛特像百合花的！”

“……”漢斯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楞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傑米帶笑的眼眸。

“那家夥啊，才沒有百合花那麽高潔，充其量就是個長在廢墟上向著陽光的一朵小野花罷了。”傑米話音剛落，酒吧的門口就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喊聲，讓傑米頓時背脊一僵。

“傑米——傑米·霍爾——你在哪兒啊——？”

傑米極度驚悚地瞅了眼門外那淡藍色的身影，連忙躍下旋轉椅子，匆匆和漢斯道了別就從後門溜了出去，還不忘回頭朝著漢斯大聲喊句，“嘿，漢斯，我下次再來！”

“嘿，小心點，別被茉莉抓著了啊！”漢斯粗壯的手臂朝傑米的背影揮了揮，然後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紅鼻子，對著被那淡藍色身影推開的門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傑米從酒吧後門出來後，繞過一個小巷子走到了大馬路上，路邊的教堂裏傳出了唱詩班的天籟之聲，教堂門口的巨大天使雕像慈目垂眉地省視著路過的世間萬物。傑米擡頭望了眼那雪白石膏制成的天使雕像，忽然想起四年前夏洛特帶著他去參觀雙子教堂，他當時看著教堂裏的哥特式窗戶和面目慈祥的天使雕像，好奇地對夏洛特問了句：“夏洛特姐姐，上帝他會寬恕犯下過錯的罪人嗎？”

當時夏洛特被他這麽一問，楞了一下，然後也擡頭看了眼長著純潔翅膀的天使以及在教堂正中的耶穌塑像，對傑米說了句他從未想到過的回答。

“耶和華連塑像都要凡人來為他建造，出錢出力，然後跪在自己建造的信仰前請求寬恕，上帝本就是凡人創造出的罪人。”

“……沒聽懂。”

“上個世紀，西西裏島戰亂紛爭，無論是黑手黨還是平民，都是靠著自己的一雙沾滿泥土和鮮血的手去爭取屬於自己的自由，上帝曾經忘記了這片歷史浸透過的土地。”夏洛特伸手揉了揉傑米的頭，“上帝就是信仰，信仰亦是上帝，只要堅持著那份信仰，把榮光和罪惡一起背負，寬恕就從不會降臨。”

“……那個，貝爾哥哥，你聽明白什麽意思嗎？”這話對於傑米來說還是有些生澀難懂，他艱難地轉頭問著一旁漫不經心的貝爾。

貝爾怔了一下，沒想到會問到自己，他咧開往日的微笑，“嘻嘻嘻，意思就是——上帝已死。”

“……不，更加不明白。”

“嘻嘻嘻，王子解釋的很清楚了。”

……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傑米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睛，望著那高大的天使雕像，沖著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對著她緩緩開口：“我想，也許當初他們的意思是——你們只是雕像，與人們心中的信仰無關。”

Fin.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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