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卓偉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道袍, 頭戴混元巾, 腳穿登雲履，看起來竟然真的有幾分道骨仙風的意味。梁舟看著他就明白過來, 那些明星們所謂的娛樂圈仙師, 恐怕就是這個樣子的。

“梁總監, 我記得沒有什麽工作需要你追到這兒來請示呀。”他這麽慢慢吞吞地說著，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梁舟看著他這樣一時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梁舟感激賈卓偉, 他跟了他那麽多年, 說對他沒有私人感情是不可能的，有的時候, 梁舟覺得賈卓偉雖然摳門, 但卻很親切, 甚至私心裏覺得他就像是自己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長輩，然而此時才發現，這位長輩原來一直在算計自己。

“不要廢話了，”梁舟說, “英華在哪兒？”

“英華？哪個英華？”賈卓偉無賴道, “我不認識這麽個人啊。”

梁舟深深吸了口氣：“英華是扈嘉祥身體裏的那個魂, 英華仙君，他是我的男朋友。”

賈卓偉驚訝道：“什麽，你還交了男朋友？”他那一驚一乍的樣子簡直不能再假，梁舟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把英華還給我，不然咱們只能兵刃相見了。”梁舟壓抑著怒火道。

“就憑你？”賈卓偉卻突然口氣一轉，冷冷笑了起來, “你看看那是什麽？”說著伸手一指。梁舟順著賈卓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整個人都不由得踉蹌了一下。

賈卓偉所指的是一座村裏過年看戲用的戲臺，梁舟清楚地看到臺上站著劉榴，在劉榴的旁邊則半跪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正是英華。

“英華！”梁舟睚眥欲裂，待要沖過去搶人，卻在劉榴舉起來的鋼刀前停住了腳步。

“小船哥，對、對不起！”劉榴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手都有些抖，“對不起，他、他是壞人，賈叔說壞人就要受到懲罰！”

梁舟頓時一股火氣沖了上來，沖得他頭腦發昏，四肢發軟：“什麽叫他是壞人？”

“今日的英華仙君就是昨日的魔君長鳴，不是嗎？”賈卓偉說，“這麽多年來，三界都在尋找魔君轉世，魔是不能存於世間的，魔的存在就是對世人的踐踏，對生命的侮辱，對正道的羞辱！”

梁舟氣壞了，如果他今天只是個普通人，或許對賈卓偉所說還會有所相信，但他已經拿回了所有的記憶，他很清楚，即便是在前世，英華身為魔君也並沒有做出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他想將人間變為魔域，在於他認為人是魔進化前的樣子，而在之後幾百年的打賭中，他漸漸地改變了這一觀點，至於現在，他更不是什麽魔君，他是仙君！

“天魔心現在在我的身體裏，他只是英華仙君，不是什麽該死的魔頭！”

“哦？”賈卓偉說，“梁總監的意思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應該算到你的頭上來嗎？”

“是又怎樣！”

那頭的英華微微動彈了一下，似乎聽到了梁舟的聲音。梁舟忙著急道：“英華，是我，你快醒醒！”

賈卓偉笑了起來：“還挺讓人感動的，不過感情是感情，原則是原則，今天長鳴必須要死！”他說著，手一揮，劉榴的鋼刀發出一道森寒的光芒，狠狠揮了下去。梁舟楞了一下，跟著猛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周圍風雲變色，無數雙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緩緩睜開。

梁舟漂浮在空中，雙手雙腳上都現出了赤紅色的圖騰，身後更是映出了猙獰可怕的天魔本相。賈卓偉冷笑一聲，抽出長劍在空中舞動，寫下無數符箓。金色的符文一層層出現在空中跟著拉伸成為組成形體的線條，一個個操槍揮戟的金甲衛士出現在空地上，向著梁舟撲去。梁舟看著倒在地上的英華，滿臉是淚，心中的憤怒不斷膨脹、再膨脹，幾乎要將他撕裂。

“你們都去死吧！”他挎上穿心弓，連發箭矢，每一箭都穿心而過，那些金甲衛士紛紛落地。就在這時，一陣鉆心的疼痛猛然傳來，梁舟忍不住晃了一晃，再看時卻發現倒在地上的金甲衛士竟然全部化為了普通的村民，他們苦苦呻吟，連聲哀叫。

“殺千刀的魔頭，你會不得好死的！”幾個老人撲倒在地上，又哭又罵。

“我……我不想這樣的，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梁舟頓時慌了手腳，他以為那些都是老賈變出來的術法假人，怎麽會突然變成了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血水在地面上橫流，梁舟的手在顫抖，穿心弓在他手中掙紮了一下，消失不見。

“你去死吧！”一個金甲衛士猛然高高躍起，沖著梁舟撲了過來。這是一個身著將士鎧甲的金甲衛士，似乎是這一群人的頭兒，梁舟嚇了一跳，被動地抽出描骨劍迎擊。對方使一根軟鞭，力氣極大，梁舟被他逼得連連後退，漸漸地剛剛因為恐慌而散去的憤怒再度聚攏起來！他又做錯了什麽？他本來什麽也沒做，英華也什麽也沒有做，憑什麽就因為他們是什麽天魔轉世就要死？憑什麽要把他們逼到這種地步？！又不是他們想要殺人！！

梁舟狠狠一劍揮下，兩種兵器相觸的剎那迸發出了一道驚天動地的震響，那名金甲衛士猛然往後摔飛出去，梁舟耳中聽到有人好似喊了一聲“水水”，但是那聲音太過微弱，消失得太快，很快就聽不到了。是幻聽嗎？梁舟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他的頭變得很重，腦子裏灌入了許許多多雜亂的聲音，這與在小樓中接受前世記憶的時候又有不同，這些聲音更為紛亂嘈雜，並且充滿了負面情緒，令他十分難受。

不行，這樣……不行……似乎冥冥中有什麽聲音在提醒他，梁舟定了定神，沖著劉榴所在撲了過去。劉榴殺了英華，他至少要殺了劉榴！

一柄長劍從身後猛然刺來，梁舟回身招架，卻見賈卓偉手中劍勢一變，從劍柄中又抽出一柄短不過半截手臂的子劍向著他襲來，梁舟閃避不及被他當胸劈了一道，頓時血流如註。他一咬牙，幹脆頂著這劍搶身上去，猛然一拳擊飛了賈卓偉手裏的劍，揪著他的領口將他狠狠摜在地上。

“賈叔！”劉榴驚呼一聲，想要過來幫忙，卻被暗處撲出來的無數道血色的身影給攔了下來。“滾開！快滾開！”小天狗變出原形，又蹦又跳想要將那些東西甩開，卻被纏得緊緊。那些東西似人又不是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具剝去了人皮的肉體，蠕動著將劉榴按在地上。賈卓偉伸手撒出一把符咒，黃符一接觸到梁舟就劈劈啪啪爆開，像是炸了一串鞭炮，梁舟忍著痛，不躲不閃，發狠將他死死按在泥地裏。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梁舟呼哧帶喘，整張臉都被血糊了，眼前看出去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血色。

“小船，你……你冷靜點……”賈卓偉微弱的聲音傳來，帶著那麽點可憐的意味。

“小船哥，不要！”劉榴哀哀哭求。

梁舟疑惑地看向他們，總覺得哪裏不是很對勁。剛剛老賈和劉榴不是還占了上風嗎，怎麽這就開始求饒了？發生了什麽？

他有些糊塗，一切的戰鬥都好像變得有些虛幻不實起來，只有傷口一跳一跳地疼。那個被他擊落的金甲將領正努力從地上站起來：“梁舟，你瘋了！”他說，口氣有著說不出的熟悉，可是梁舟想不起來，想不起來那是誰了。在他身旁是一名金甲衛士，正在努力支撐著他站起來。梁舟茫然地把目光投向不遠處，在那裏躺著個血肉模糊的身影。

英華死了。

是的，英華死了。

剛剛的迷惘瞬間被驅散，梁舟的狠勁重又浮現上來。英華死了，是被賈卓偉和劉榴還有這些金甲衛士害死的，是被天庭眾仙害死的，憑什麽魔就要死，憑什麽魔就沒有生存於這世間的權力？狗屁的天道輪回！狗屁的善惡有報！誰說的魔就是惡！

梁舟的眼中浮現血色，他一把扯著賈卓偉的頭發將他的頭顱擡起來，描骨劍狠狠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要殺了他！

他要替英華報仇！

梁舟想那樣做，然而幾次三番卻擡不起劍，他覺得手上的劍那麽沈，而手下的賈卓偉又是那麽的輕，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看了一場鬧劇。

“嘶……”梁舟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那股突如其來的鉆心疼痛再次傳來，這一次他終於發現，那種疼痛是從他的腳底心傳來的，梁舟擡起腳，突然發現在自己的腳底心正中央不知何時被插入了一根尖利的刺，那是一根骨頭質地的長刺。

眼前的景象仿佛有一瞬間的扭曲，黑色的帳幕被扯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清明的天光，有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碧凜……碧凜還有簡泓明……

怎麽回事？梁舟猛然晃了晃腦袋，再看時，眼前的場景又恢覆了原樣，然而再晃一晃腦袋，又看到了之前的樣子。梁舟拼命晃腦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他的異常，有個聲音不知什麽時候響起在他的耳邊。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既輕且柔，她說：“動手啊，梁舟，他們殺了英華還想殺你呢，動手吧！憑什麽你們就該死？憑什麽魔就該死？憑什麽……”

梁舟在那聲音的蠱惑下慢慢舉起了描骨劍。

“小船哥，不要！”

梁舟狠狠地捅了下去，賈卓偉抽搐了一下，終於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笑聲一陣陣地傳來，一陣風刮過，好似驅散了所有的黑幕，在梁舟的眼前，景象完全變了個樣子。哪裏有什麽英華的屍體，那不遠處擺著的明明是個稻草人，梁舟再看腳下，七倒八歪的竟然全都是普通穿著的村民，劉榴滿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另一邊簡泓明扶著碧凜正一臉警惕地看著他，碧凜的手中拿著一條軟鞭。

梁舟忍不住晃了一下，他剛剛，幹了什麽？

一個人影在梁舟的身後浮現，她穿著一件杏黃色的羅裙，烏黑的長發編成了一條好看的麻花辮，她湊近梁舟的耳邊輕聲道：“小船哥，你殺了人呢，殺了人，天魔心就真正覆蘇了，你就再也不能回頭啦，呵呵呵呵呵……”

梁舟遲疑地轉過身去，看到的正是小黃的身影。小黃漂浮在空中，模樣比任何時候都嬌俏可人，卻也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心中發寒。這不是、不是梁舟認識的小黃！在小黃的身後，瘋子可憐兮兮地跟著，一臉的垂頭喪氣，哪裏還有什麽大BOSS的影子。

“你……都是你的陷阱？”梁舟不敢置信地看著小黃。在雨幕工作室一片非人的泥石流中，他一直以為只有小黃是唯一的清流，卻沒有想到最後看走了眼的就是她。

如此想來，胡能的電話裏其實根本沒有提到扈嘉祥跟老賈在一塊過，他只承認了自己找到了某些證據，至於這個證據是不是小黃給他的那些，兩人沒有對證；如此想來，告訴他老賈在哪裏把他引到鹿丘來的也是小黃，甚至那次無意中被他看到小黃在填老賈的護照申請表恐怕也是早就安排進計劃的一環；如此再想來，小黃看到一只眼一點都不驚訝的事情也就好解釋了，甚至當初他剛進雨幕的時候，小黃就已經在了，這麽多年，她一直默默地存在著，不引人註目，也不引人懷疑……

梁舟打量著小黃，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你不是那只小鹿，你是那只母鹿的轉世？”

“小船！”一個聲音傳來，梁舟轉過頭去，頓時心中一松，他看到了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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