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飛跟頭困獸似的來來去去, 手裏夾著根已經戒了許久的煙, 整個人渾身都在往外流淌暴躁的氣息。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他用那只拿著煙的手指向房間那頭，扈嘉祥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裏, 一聲也不敢吭。他頭上的血已經止住了, 好在只是皮外傷, 除了吃了點苦頭沒有大的影響。

梁舟看了那邊一眼：“他被一個極端粉襲擊了。”

宋飛幾乎要跳起來：“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他是誰？啊？你告訴我他是誰？”

梁舟淡淡道：“扈嘉祥。”

“扈嘉祥……”宋飛低聲重覆了一遍, 跟著拔高嗓門連煙都甩了, “你跟我說他是扈嘉祥？！你當我是瞎子啊，他哪裏像扈嘉祥了！”被點到名的人似乎很想開口說些什麽, 但最後嘴巴只是動了動就乖乖地縮了回去。這麽高大的一個男人看起來跟個孩子似的又懦弱又沒用。

梁舟擡頭看向宋飛：“他就是扈嘉祥, 真正意義上的。”

宋飛還想罵什麽, 鼻子裏哼了一聲，突然……就頓住了。他狐疑地看著梁舟，隨後又看看那個乖乖坐在角落的男人，註意到他的眼神, 後者還配合著笑了一下, 一臉迎合的諂媚。宋飛深深吸了口氣, 問梁舟：“他是扈嘉祥……”

梁舟點頭：“對。”

宋飛問：“那英華呢？”

是啊，那英華呢？

經歷了這麽多事，梁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看到有人墜樓不死就大驚小怪嚇得人仰車翻的小狗仔，他其實早就意識到英華根本不是什麽死而覆生獲得異能的扈嘉祥，從頭至尾，他就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靈魂，現在，那個靈魂不要他了，他走了。

宋飛煩躁地扒亂了一頭短發，低聲下氣地說：“船哥、小船哥、小船大爺，你行行好，把那個扈嘉祥喊回來好不好，你看看他那樣……就他那樣……”宋飛伸手一指扈嘉祥，“你讓我怎麽跟公司跟股東跟粉絲交代，你宋哥這下子真的要完啦！”

梁舟忽而站起身來，宋飛嚇了一跳，傻傻地看著梁舟，結果卻見他走到門口，推開門就要走。

“梁舟！”宋飛喊他。

梁舟腳下微微一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然後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夜風清涼，夜色如水，梁舟一個人慢慢吞吞地走在道路上。迎面而過幾個白花花的影子，也不知是哪裏的孤魂野鬼，看到他嚇得吱的一聲跑了個四分五裂，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聚到一起。

梁舟忽而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天空，跟著跺一跺腳，一股狂風平地卷起，他乘著那股風一口氣飛到了半空，然後卻又停了下來。一只小鳥飛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梁舟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又慢慢地落了回去。

英華是仙，他走了，也許是回了天庭，他便想著要追到天庭去，然而天庭在哪裏，他又哪裏會知道。人類科技昌明，早已能夠穿越大氣層，飛向銀河系，然而在這過程中誰也沒聽說過有人看到過天庭，換言之，天庭也許並不在所謂的天上，那是另一個世界。

沒有人告訴他那是哪裏，前世的英華仙君也沒有留下相關的記憶。

梁舟腳步沈重，一步一步往家挪。一直以來，英華都對他太好了，那人總是溫柔又體貼，照顧人無微不至，時時處處以他的情緒意志為中心，而現在，這個時時處處以他的情緒意志為中心的人把他拋棄了。老好人發起脾氣來也許就是一輩子的無法諒解，梁舟很委屈，憑什麽啊，前世的事又不是他做得，他終於委屈得蹲在馬路邊哽咽起來。

***

X浪娛樂：#扈嘉祥現身記者會#繼上周扈嘉祥於微博個人號宣布退出《能力者之戰》及疑似退出娛樂圈以來，本周三終於現身棒棒召開的臨時新聞發布會上。扈嘉祥經紀人表示退出節目是因為健康因素與個人發展路線考量，退圈則是大眾的誤讀……

娛樂圈八忠公：#扈嘉祥現身記者會#去現場看了，感覺怪怪的，扈嘉祥以前不是這樣的，怎麽像換了個人似的？

星娛樂包打聽婆：同覺得蹊蹺//娛樂圈八忠公：#扈嘉祥現身記者會#去現場看了，感覺怪怪的，扈嘉祥以前不是這樣的，怎麽像換了個人似的。

沛沛是我老公：#扈嘉祥滾粗娛樂圈#這垃圾終於滾了，拍手稱快！轉發本條微博，下個月抽1個人送200某寶購物券。

長鳴魔君我的嫁：@沛沛是我老公 莫文沛家的粉也就這素質了！

星新聞：我倒覺得不蹊蹺，以前扈嘉祥有點人氣那陣采訪過他幾次，他就是這樣的，黏黏糊糊，說得好聽點叫尊重他人意見，其實就是沒氣場沒主見，我倒是覺得前一陣子的扈嘉祥有點奇怪，像換了個人似的。

路人寶寶大抱抱：好嚇人，不是說能力者節目組出事了嗎，難道扈嘉祥……

求錦鯉賜我轉運機會：是說被人奪舍了嗎？[哆嗦]最神奇就是@娛樂圈靈異八卦周報也停更好久了，那個梁舟不是說跟扈嘉祥是一對嗎？

梁舟重重鎖了手機屏，推開雨幕工作室的大門。工作室裏一片安靜，只有小黃依然多年如一日地在收拾屋子。梁舟清了清嗓子，努力裝出沒什麽事的樣子，跟她打了個招呼：“早，小黃。”

小黃大概剛剛拖完地，擦了擦汗水擡起頭來：“早啊，小船哥。”

梁舟看著她的臉孔微微一愕，隨後才想起來他還忘了一件事，原來小黃也是故人，她就是那個陪伴了封胥多世的靈魂，是他口中的姍姍，也是最早在林中被老獵戶一刀殺死，最後做成了封胥第一世腳上小皮鞋的那頭小鹿。想必是封胥對她情根深種，以至於雖然自己不死，卻生生世世都守在她身邊。如今外界瘋傳封胥失蹤的消息，梁舟也不知道小黃知道了沒有。

大概是他看得太專註了，開始抹桌子的小黃疑惑地看了梁舟一眼：“小船哥，怎麽了？”

梁舟“哦”了一聲說：“那個……老賈呢，還有劉榴，怎麽公司裏就剩你一人了？”

小黃說：“賈總帶著劉榴出差去了，說是去跟幾個客戶談談，好為公司拓寬業務渠道。”

梁舟心想真是夠嗆，他們這工作室唯一的合作節目如今暫時倒了，瘋子也跑了，今後還不知道會怎樣呢。這麽一想，總是對生計特別敏感的梁總監終於能夠稍微把心思從失戀和戀人失聯這兩件事上稍許移開。

“對了，”小黃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說，“小船哥，有你一份快遞。”

“快遞？哪兒寄來的？”梁舟慣來節儉，不太在網上買有的沒的，一般寄給他的快遞都是業務相關。

小黃從前臺底下摸出一個快遞信封說：“H市，好像是個姓胡的人寄來的。”

胡能。梁舟想，老胡怎麽想到給他發快遞了，最近他沒拜托他查什麽東西啊，就算是，打個電話不就行了，神神秘秘地幹嘛呀。

想著，梁舟接過那封快遞，果然寄件人那一欄寫著胡能的名字。快遞信封裏的東西應該是紙制品，不是很厚實，梁舟撕開封口倒出來一個大信封並一個U盤，大信封上還寫了字：“扈嘉祥相關”。

梁舟手一顫，定了定神，掏出電話打了過去，那頭胡能很快接了起來。

“餵，小船，我很忙啊，有話快說。”

“快遞，怎麽回事？”梁舟懶得廢話，他拿著那封快遞，不知怎麽就覺得自己像是抓著一封不祥的預告函，心慌得厲害。

胡能說：“就上次苗家大宅事情以後，扈先生托我查的，其實我也挺莫名其妙的，你說他沒事幹查自己幹嗎？”

“查自己？”

“對啊。”胡能說，“他讓我查查今年年頭有狗仔拍過他什麽照片沒有。”

“世豪錦江……”梁舟的腦子裏剎那間浮現出了這四個字。

小黃拖完地抹完桌子，已經開始晾曬衣服了。做梁舟他們這行的，有的時候晝夜顛倒就睡在公司，不論是瘋子還是他甚至是老賈都習慣在公司衣櫥裏留幾套備用衣服和被褥什麽的，用完就塞進櫃子裏，下次照樣用。小黃手腳勤快，有的時候看天氣好就給他們這些粗糙的男人洗洗衣服曬曬被子。梁舟看到她正把一排冬天的羊毛衫呢子大衣什麽的拿出去曬，好防蟲咬黴爛。

“對對對，也有世豪錦江的照片。”胡能說，“你別說，查了一通下來，我發現這事的確是有點蹊蹺，你那男票那陣子的行跡怎麽說……有點那什麽，我不是說他人有問題啊，我看他現在對你是挺掏心掏肺的，就那時候可能有點……反正咱們看現在不看過去對不對？”

梁舟都不知道胡能想哪兒去了，趕緊趕在他情感專家的長篇大論之前找了個借口把電話掛了，小黃忙碌著經過的時候，對著梁舟笑了笑，梁舟也下意識地回了一個微笑，笑完才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的。

梁舟深呼吸，然後打開了那封信。信裏面出乎意料的是一摞消費明細的覆印件，有某某高級飯店的小票、某某高檔男裝店的小票、某某珠寶店的小票等等，發票上的數額從幾千到幾萬不等，而且發生的日期都很接近，看起來像是某個人在一個時間段內突然發了一筆橫財，所以開始橫著走路，大手大腳地買東西。在這堆消費明細的最後，梁舟發現了一張世豪錦江的小票，他看了眼日期，突然想到什麽，打開電腦，調出當初自己跟蹤鄧鴻照和桃夭時候拍攝過的那組照片，對著生成時間一看，果然是同一天。

梁舟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這麽說，這些消費明細都是扈嘉祥的，這個過氣多年的十八線小明星，一個連高檔公寓都租不起的人居然開始吃幾千的館子買幾萬的包，這怎麽看怎麽都有問題。梁舟定定神，跟著把U盤插到了電腦上，打開來看。U盤裏只有一個文件夾，不算太大，幾百兆，梁舟打開一看，發現裏面是幾十張照片，照片上的主人公有兩個，一個毫無疑問是扈嘉祥，而另一個也是個男人，只是圍著圍巾，戴著墨鏡和帽子，看不清楚真容，只是光從露出來的下巴和手來看，應該不年輕了。

梁舟一張一張翻看著照片，逐漸意識到這個人和扈嘉祥在年初的時候曾經有過密切接觸，有一張照片顯露出某個店面的特別裝飾，梁舟百度了一下，確認正是之前消費明細中某家知名餐館，換言之，扈嘉祥的橫財很可能和這個人息息相關。

這個人是誰呢？

某個影業大亨？知名導演？還是……別的什麽名人？

梁舟努力跳出英華的框架去揣度扈嘉祥本人，一個十八線小明星突然有了一筆大錢，還跟一個男人相關，他們並肩出入了許多高檔場所，這怎麽看都是一個典型的金主包養小明星的套路。梁舟思索著業內有哪個大亨是喜歡包養男明星的，眼神不知不覺地投註到了陽臺上，在上午的微風中，一件件冬衣正沐浴著暖暖的日光，其中有一件明黃色的夾絨綢緞唐裝格外顯眼，梁舟看著看著，突然像被電到了一樣渾身一哆嗦。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相片，跟著飛快地翻找起來，很快找到了一張在某家高級本幫菜的飯店裏拍攝的照片，那上頭，扈嘉祥和一名身著明黃色夾絨綢緞唐裝的男子正聊著什麽，扈嘉祥的臉上露出了誠惶誠恐的表情，這是唯一一張，男人露出了下半張臉的照片。

梁舟太熟悉那個輪廓了，是賈卓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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