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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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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四,蘇玉在蘇家校場送率領著五萬大軍的蘇逍出征時,天色甚是清朗,空中卻飄散著細碎雪霰。所有人只消在校場之中佇立片刻,眉梢眼角便掛上了一層晶亮的霰珠,看起來便如浸入了濕潤的水氣中一般。

蘇玉口中呵著白氣,微仰著瑩白下頜為蘇逍整理大氅的衣襟,口中笑道:“昨日聽父親說這雪霰子來得巧,今日這般落下,往後的幾天怕是再也不會下大雪了,你這幾日行路也可以輕松一些。”

蘇逍將手縮進衣袖,用墨綠錦衣柔軟的布料將蘇玉面頰上掛著的濕潤水珠拭去,口中道:“現在不下雪甚好,最好一次積攢到我回淩安的時候再下,到時候大哥便帶著你去校場打雪仗,專對著那些戰場上不聽話的兵痞子狠狠砸。”

這句話畢,蘇逍扭回頭,對著自己身後的蘇家軍們道:“兔崽子們都給我聽見了沒?誰敢不聽指令,回來我便將他扒光了在校場的旗桿子上綁個十天八天,讓大家一同對著他用雪塊砸!”

蘇家軍此刻已然點兵完畢,正立地方正,聽到了蘇逍的話傳來一陣嬉笑之聲,有膽子大的兵仗著躲在人群之中,高聲喊了一聲:“若是蘇二小姐親自來砸,我即便拼著小命不要了,也要讓將軍將我綁上去啊!”

軍中又是一片笑鬧之聲。

蘇逍佯怒地對著那發出聲音的地方笑斥了一句,這才轉向了蘇玉。

蘇玉的臉頰凍得通紅,在白皙膚色的襯托下,如塗了一層粉嫩的胭脂似的,更顯得她容色清麗溫婉。瀲灩的眸光微微流動,蘇玉伸手對著蘇逍的肩膀一錘,口中啐道:“就你玩心大!待你回來,怕是都春暖花開了,哪裏還能打什麽雪仗。”

蘇逍動作敏捷躲開了蘇玉的拳頭:“此仗不難打,我盡快回來便是。若是到了那個時候真的已經春暖花開,我便領著你去放紙鷂子,府中書房裏不是還有兩個蝙蝠紙鷂?”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提到那兩個紙鷂,一襲月白錦衣的清臒身形又頃刻間浮現在腦海中。蘇玉的睫毛一顫,隨後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嗤笑道:“那麽小的紙鷂拿出來放,虧你能想得出來!”

蘇逍“嘿嘿”一笑,正要繼續與蘇玉再貧兩句嘴,還未出口的話卻被遠處傳來的嘹亮的號角之聲打斷。

原本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正,蘇逍轉過身去,對著身後的五萬精兵揚手做了一個出發的手勢:“出發!”

大軍應著蘇逍的手勢擡步,動作整齊劃一,挺拔的身姿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浪湧。

“蕭致彥的蕭山軍到了,我也要出發了。”蘇逍翻身上馬,半轉了馬頭對著蘇玉道,“你也快些走罷,回去記得喝一碗姜湯,莫要病了讓母親擔——”

蘇逍的話說到此處頓住,目光直直定在蘇玉身後的某處,一直以來如鐵般堅毅的眸光竟然微微一顫。

“怎麽了?”蘇玉本在等蘇逍將話說完,一仰頭便看到他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想要順著蘇逍的視線轉過身去,卻被他將肩膀扳了回來。

蘇逍不由分說地將蘇玉大氅背後的兜帽套到了她的頭上。

厚實的兜帽帶著融融暖意罩下,牢牢遮住了蘇玉的視線,蘇玉擡起手來想要將那兜帽向上扶一扶,便又被蘇逍按住了手,耳邊是他一本正經的聲音道:“戴著罷,若是你著涼了,不僅母親會擔憂,我在戰場上也會不安心。”

蘇玉用鼻尖蹭了蹭兜帽帽檐邊的絨毛,不滿地抱怨道:“看不見啦看不見啦。”

聽到蘇逍賊壞地笑了一聲,帽檐被人微微拉起了一些,蘇玉的面前便又露出了他那張灑脫不羈的俊朗面容。

蘇玉輕哼了一聲。

“走罷走罷。”蘇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在蘇玉頭頂的兜帽上揉了一把,催促道,“你大哥我再不走,怕是要追不上大部隊了。”

“你先走。”蘇玉甩了甩頭,雙頰被蘇逍氣得鼓了鼓,卻還是對著蘇逍道,“我看著你走遠了我再走。”

蘇逍勾了勾唇角,馬鞭一揚,身下錚錚戰馬嘹亮嘶鳴了一聲。有力的聲音在山谷之中跌宕起伏,待到落下之後,蘇玉的眼前只剩下了被滾滾揚沙沾染成灰色的雪霰子。

輕舒了一口氣,蘇玉裹了裹身上的海棠色大氅,側過身來地眺望了一眼方才蘇逍的目光停滯之處。

視線穿透氤氳的霧氣,那裏卻只有一顆挺拔孑立的青松。

困惑地蹙了蹙眉,蘇玉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再一次回首蘇逍離去的那條大路,終於揚了揚馬鞭,向淩安城內策馬而去。

蘇家校場距離淩安城並不近,即便是快馬奔馳,平日裏少說也要花上小半日的時間。

今日北風肆虐,蘇玉逆風而行,速度總歸比不上平時。

禦馬奔行了好一陣子,在天色稍霽,狂風微息的時候,蘇玉加快了馬速,卻看到前方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輛與她同一方向而行的馬車。

這條官道雖然並不只通向蘇家校場,可是今日是寧朝大軍出征之日,能出現在這條官道之上,這馬車之中的人身份必然不凡。蘇玉在將將越過那輛馬車的時候側過頭看了它一眼,從馬車的車夫到馬車的形貌都讓她覺得分外眼生。

黛眉微蹙,蘇玉的視線又瞥向馬車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車廂,終是輕輕一夾馬腹,策馬超了過去。

而相比於外面的料峭寒風,那馬車車廂之內因著被厚實的毛氈包裹,溫暖舒逸得直教人想要立時入眠。

車廂之內,一個戴著絲制面紗身姿玲瓏有致的女子將馬車側窗的帷幔微微掀起一道細縫,透骨涼意穿過她纖細柔軟的手指襲入車廂,她卻似是毫不懼寒一般,反而用手輕覆著面紗向著車廂外面探了探頭。

“她走了。”那女子一面道,一面將帷幔重新放下,湊近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道。

“嗯。”那男子面色蒼白,身上披著一件厚厚大氅,顯然身體不適,一面捂唇低咳一面對著女子道,“離我遠一些,莫要將病氣過給了你。”

聲音竟比那車廂外的寒風還要清冷幾分,豁然便是秦硯的聲音。

女子卻毫不介意,將敷在臉上的面紗摘下,露出一張艷麗到極致的盛顏:“小小風寒而已,我還能怕它?”

秦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是不怕,可顯兒年紀尚幼,不能疏忽。”

女子聞言一怔,終是向著斜側旁移了移,擔憂道:“大寒方至,朝中那幾個年邁體弱的老文臣都沒有生病,你平日裏身體也沒這般不濟,怎麽便第一個病倒了?”

“這幾日一直忙於定元丹一事,疏忽了休息,總歸會體弱一些。”秦硯雲淡風輕道。

女子眉心一蹙:“這定元丹什麽時候煉不成,為何偏要如此勞心勞力?”

秦硯坐直了原本慵懶靠在廂壁上的身體,搖了搖頭:“如今玉佩下落不明,不能松懈。”

“玉佩之事我也派出暗衛去多方探察,只要它沒有被人撿走,必定能尋到蹤跡。”

“當時我與白青將我去過的所有地方翻了個遍,都毫無收獲。我倒不怕它被人拾了去,只怕它被有心之人所得,待價而沽。”秦硯面露懊惱之色道,“我當時也是病糊塗了,竟能將如此授人於把柄的東西給弄丟。”

女子的鳳眸一彎,原本美麗到鋒利的容顏竟然因為這一笑而變得溫婉了起來:“你露出這般表情的時候,我才能覺得你是個大活人。莫要擔心了,我再多派一些人手繼續尋找便是。”

秦硯點了點頭,重新靠回到車壁之上,眼底霧氣濃濃,看起來分外疲憊。

“累了?”女子道,“我讓你今日在府中不要出來,你卻偏偏要跟著一起過來。”

“你一個出宮,我不放心。”秦硯闔了雙眸,緩緩道。

“這些兵將們為國出征,我只是想遠遠目送他們一程,並不會讓人發現我,你又有什麽不放心的。”女子的口吻從容道。

秦硯也沒有拆穿女子的真實意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口吻染著濃濃睡意低聲喃喃道:“他今日定然看到了你。”

雖然這個“他”並沒有指名道姓,那女子的睫毛還是不禁一顫。

即便官道十分平坦,馬車在行駛之中依然會時不時地顛簸兩下。一直蓋在秦硯身上的月白色大氅從他的肩頭滑下,讓他在睡夢之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女子彎了腰向前傾身,為秦硯重新蓋好大氅,將兜帽上暖融的絨毛掖到了他的頸側。

“臘月二十四了啊……”女子重新坐了回去,輕聲嘆道,“這怕是今年最後的一場雪,最後的一場仗了。希望到了來年,大寧朝再無戰事,四方安定。”

說話的聲音低沈柔和,似是在騏驥,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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