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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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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致彥與蘇逍對於戰俘從來不會刻意苛待,但是此刻畢竟為兩軍交戰之時,軍營之中一切從簡,就連將軍校尉都要共享一帳,更遑論這些戰俘。

蘇玉與秦硯二人來到於明堂的關押之處時,雖然早就知道營地之中沒有設立專門的監牢,於明堂這些日子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然而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蘇玉才發現眼前的景象既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簡陋不少。

面前的於明堂獨自一人無力靠坐在一個八尺多高的木質的籠子裏,衣衫襤褸,滿頭的亂發透著泥土汙濁的味道,一縷一縷蓬亂地披散在他的面上與肩上,幾乎將他整個面容都遮蓋了去。

蘇玉不由蹙了蹙眉,很難將眼前的於明堂與當年蘇府那個脾氣頑固執拗,容貌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老頭聯系在一起。

秦硯的腳步在此時頓住,對著蘇玉道:“你還是就在這裏等我罷,一會在場的人太多,他的嘴反而不好撬開。”

蘇玉抿了抿唇,雖然心中亦想跟過去,但是秦硯說的確實在理,便點了點頭,對著他道:“那我就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秦硯對著蘇玉眉目柔和一笑,這才轉身向著關押於明堂的木籠走去。

於明堂臉頰深陷,面上似乎只剩下了那一雙空洞虛暗的眼眸,無力的瞪視著秦硯漸漸走近,動了動幹涸的嘴唇,聲音嘶啞開口道:“我本以為我可以留著這條命回到淩安,卻未想到昨日那批戰俘剛剛被斬,如今便輪到我了?”

而後,於明堂的視線越過秦硯掃向遠處的蘇玉,眸光微微有些發亮:“原來真的輪到我了。二小姐今日來到這裏,怕就是想親自送老夫一程罷?”

秦硯走近了幾步,將於明堂死死盯著蘇玉的視線隔開,隔著木頭籠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於明堂,口中淡淡道:“你猜的沒錯,你的死期確實不遠了。”

於明堂咧嘴嘶嘶笑道:“那便動手罷,我於明堂活了大半輩子,於生死二字早就看開了。”

秦硯道:“莫要著急,雖然不遠,卻並不是今日。”

於明堂原本已然渙散的眸光倏然聚焦,視線在秦硯面上定格了片刻之後,突然變得鋒利了起來。

秦硯的動作與神情不變,任由於明堂上上下下地掃視著他。

“我說當初連我的話都不屑於聽的秦大人今日怎麽有閑心來看我這糟老頭子。”於明堂幹涸的嘴唇漸漸上翹了起來,露出一個不屑的嘲笑,“看來是有求於我。”

秦硯神色坦然道:“我確實有一件事想要詢問於你。”

“你以為你問了我便會答?”於明堂諷刺道,“秦大人運籌帷幄,怎就算不出我既然連死都不懼,又怎會在臨終的時刻被你繼續玩弄於鼓掌之中?”

“你並非無欲無求,不是麽?”秦硯深邃眸光直直看向於明堂,那視線鋒利到幾乎能將人的一顆心都挖出來拿捏在手中把玩一般,“否則你當初也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越過蘇老將軍直接向睢陽王進言屠盡前朝皇族,不會在睢陽王被先帝發配駐守邊疆之時一腳將他蹬開重回蘇府門下,更不會在蘇府式微之時放著好好的蘇府第一清客不做,偏偏要去當一個叛國的逆臣賊子。”

於明堂被秦硯說得呼吸頓了頓,隨後勾了勾唇角道:“秦大人此話差矣,當初我於明堂會做出那般的選擇,無非應了那句人往高處走的話罷了。而如今我所有的路都被你堵死,已然無路可走,自然要心無旁騖一心等著死期了。”

這於明堂事到如今對於所做之事竟然沒有半分愧疚之意,秦硯面上的表情卻寡淡到讓人看不出喜怒來:“你所說的意思,其實我可以理解。”

於明堂的眼珠緩緩動了動。

“與你有用處的人才是正途,與你無用處的人可以隨時背叛。”秦硯緩緩解釋道,“趨利避害說來也是人的本性。”

“秦大人有話便直接說,莫要將它繞來繞去。”於明堂道,“難道秦大人真的以為如此敷衍地誇我兩句,我便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對於於明堂明顯不耐的態度,秦硯似乎毫不在意,反而遂了他的願直截了當道:“我想知道寒鐵所受之傷究竟如何才可以治愈。”

“今日我聽到了營地外十幾萬將士的歸營之聲,本以為大軍得勝歸來,便是我命盡之時,卻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如此一問。以秦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難道是誰受了寒鐵之傷?”於明堂的眸光動了動,直直眺望向遠處的蘇玉,隨後了然道,“我以為蘇二小姐是為送我而來,原來是為了蘇少將軍。”

於明堂初始的還嘶啞的聲音說到後面越來越高昂,垂了頭高聲笑道:“真是有趣,蘇世清戎馬沙場了大半輩子都平安無事,到頭來自己的兩個兒子卻先後栽在了睢陽王的手中。”

秦硯的眸光一冷。

於明堂止住了喉嚨裏因為興奮而發出的“嘶嘶”笑聲,擡起頭來看向秦硯道:“論醫術,淩安城怕是無人能出秦大人之右,秦大人又為何向我詢問我此事?”

秦硯容色寡淡道:“那塊寒鐵是當初睢陽王率兵攻入前朝皇宮之時所得,隨著快寒鐵放在一起的,應有這塊寒鐵的相關記載。”

於明堂原本懶散靠著木籠內壁的背脊僵了僵,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秦硯問道:“睢陽王攻入前朝皇宮一事在當年雖然不算秘聞,知道的人卻並不多,算算你的年紀,當年也不過是一個玩泥巴的奶娃娃,又怎會知道這些?”

秦硯道:“我師父楚閑雲嗜書如命,對於寒鐵一物更是感興趣已久。”

於明堂重新靠回了木欄上:“我倒是忘了,你是那楚閑雲的徒弟,知道這些倒也不為過。”

“那記載上,究竟有沒有寒鐵的治愈方法?”秦硯問道。

“有。”於明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回答道。

“說條件罷。”秦硯道。

於明堂神色晦暗不明:“秦大人確實更看得透人心,知道講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在我這裏行不通。不過——”

於明堂說到此處,抖了抖自己手上與腳上的鐵鐐,面上的笑容化成了譏笑,:“秦大人真的以為我方才那句無欲無求在拿喬麽?我於明堂一生所求只為仕途亨達,如今你斷了我所有的後路,就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給我,我憑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如你所願?”

面對如此油鹽不進的於明堂,秦硯只是雲淡風輕一笑,口中道:“方才我不與你繞彎子,現在你也開誠布公罷,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於明堂轉了轉渾濁的眼珠,伸手一抓自己身~下那一培染著汙穢的泥土扔向秦硯,“你將我的尊嚴踐踏在腳下,我自然也該禮尚往來一番,才不辜負你這一片心意不是麽?我要你現在低聲下氣求我來回答你。”

秦硯微微側了身子避開了那一把臟泥,毫不猶豫道:“我求你來回答我。”

於明堂被秦硯這一句話驚得一怔。

嘴唇張張合合了幾次,於明堂半晌才狐疑道:“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秦大人?”

秦硯露出一抹怡然的笑意來,只是配著他那深不見底的眸光,無端看得人情不自禁地發顫。

於明堂的下頜緊繃,竟被秦硯的笑容駭得險些向後移了移,只是在發僵的背脊靠在木籠欄桿的時候,才醒悟過來自己已然退無可退。

那人分明在求自己,卻給人一種自己跪在他腳下央求他的感覺。

秦硯收斂了面上的笑容,面容誠懇道:“我確實需要治療寒鐵之傷的方法。”

話音方落,秦硯一望遠處靜靜佇立的蘇玉,眸光柔和在他的面容上暈染開來,仿佛清澗水中的一縷溫熱暖意:“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於明堂順著秦硯的眸光看去,面上多了一些了然之色。

定了定方才因為秦硯一個笑容而不寧的心神,於明堂一手撐地,想要微微向前移一步,只是他的動作還未做完,便被手腕與腳腕上的鐵鐐阻了動作。

用盡全力連著鐵鐐一起晃了晃右手,叮叮當當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猝然響起,於明堂壓抑著心中的一絲顫抖試探道:“我還要你將我放了。”

秦硯回答地比於明堂更快:“可以。”

面對如此爽快的秦硯,於明堂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睜大,隨後一陣狂喜從心頭暴漲,只消一瞬間的功夫,便漫過四肢百骸,就連指尖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努力掩藏著面上的表情,於明堂狐疑問道:“秦大人心中怕是在想反正我將話說完之後放與不放我還是要聽你的,所以才會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罷?”

“我說話向來算數。”秦硯眸光淡淡流動,“若是你真想出去,這是僅有的一次機會,端看你信不信。”

於明堂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卻擡起頭一指遠處的蘇玉道:“秦大人如此好說話,我卻覺得蘇二小姐不可能讚同你的意思。”

秦硯淡笑道:“她若是不同意,讓她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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