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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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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蘇也回了屋,回想著嶺爺說的話。在這之前,她一直覺得地府和風清谷的婚書不過是一張陳舊的紙,如今才深刻感悟到它是一份遺憾。揚樞不是非要後人一定要同地府聯姻,他是在給自己的遺憾寫下了一份傳承。

而她,恰恰體會得到。她喜歡的人,她也沒能同他在一起。倘若日後他們都漸漸老去,有幸兒孫繞膝,她會不會和揚樞一樣,傷懷自己年少時沒有完成的圓滿,遞給他一份娃娃親,祈盼未來呢?

她多想趁著現在還來得及,自己圓了這場美滿。可惜,她不敢。

林蘇思緒亂飛,一直呆坐到傍晚,直到仙婢前來接引,她才打起精神撐起笑容出了門。

明明是宣明約她,她轉而又誠邀大家一起去,尤其遞了三道帖子請清風。想來花洗塵既然來了,暮景同他今晚會有行動,她別的幫不上忙,給他們掩護還是成的。

至於合夥在小舅家行竊,這罪責她擔下即可,改日東窗事發了,定給清風賠禮謝罪。

到了東海戲院門前,林蘇讓引路的仙婢們先回去。仙婢們道出宣明殿下訂得是中間最好的觀戲廂,她若累了可先入包廂休息。林蘇頷首,未進戲院,獨在門口等待起來。

大概沒有很想看戲,大概想見真正想見的人。

不斷有各房各殿派人來道自家主人喝醉了,今夜實在來不了。林蘇心裏奇怪怎麽都是喝醉的托辭,但不省人事和陪她看戲異曲同工,都便易行事,她善解人意,深表理解。

戲快開場了,不見宣明來。

林蘇倒未心浮氣躁,在門口踱步晃了晃,見到兩個剛化人形腰身軟趴的孩童在旁邊抓著圍欄,踮腳往裏面張望。

林蘇仔細一瞧,是兩只小墨魚精。

女娃恨不能把小腦瓜削尖了擠進圍欄瞧:“哥,太多人擋住啦,戲臺在下邊,你瞧見了嗎?”

他們聽聞今日有特別好看的魚姬獻樂,一票難求,就想來觀望。

男娃左右晃著腦袋張望了番,走到女娃旁邊蹲了下來:“你上我肩上來,我馱你看看。”

女娃應聲,可是他們倆都才成形,男娃根本起不來身,女娃見況急忙又下來,怕哥哥太勉強傷了自己:“不用了不用了。”隨而又繼續撲到圍欄上探頭探腦。

男娃臉上滿是落寞。

這時宣明貼身的神使急急忙忙趕了來,一見門口的林蘇就冒起大汗,磕磕巴巴道宣明殿下有事來不了了。林蘇還沒怎麽著,這神使就已經縮得離跪倒地面求饒。

林蘇無奈,輕聲與這瑟瑟發抖的小神使道廂房訂了不要浪費,帶這門口的兩個墨魚小娃進去看戲。

神使點頭哈腰,不敢懈怠地拉著圍欄前的兩小兒進去了,明明是溫馨愉悅的畫面,硬生生成了“拐賣兒童”一般。得虧這兩小兒沒呼沒喊,不然這小神使沒受到想象中林蘇的遷怒,就先被周圍的正義之士毆打了。

圍欄戲院裏,時不時傳來熱鬧人聲與歡呼喝彩。

臺上近上了今夜一半的節目後,花洗塵來到這最中間的包廂,不見有他想見的人。兩個孩童歡歡喜喜地望著戲臺,不好意思地抓著桌前招待貴客的蔬果蜜餞,見到他來了又怯怯地把果脯放了回去。

為不擾他們興致,他旋即退了出來。

緩緩在看戲樂的人群裏穿梭尋覓,戲臺上的一臺舞藝演出完畢後,澎拜的掌聲隨著照亮臺面的水晶燈一熄而寥寥下來,戲民們同著漆黑的戲臺一起靜默。

片刻後,猶如月色的一束白光投來,在臺上環繞,最終映現了一位雙手疊握在拐杖上望著遠方的白發老婆婆。

皎皎月光灑落在銀銀長發上,淒美哀涼。老婆婆頭朝遠方瞭望須臾,呢喃細語:“這一年,家裏的桃花開了嗎?”

花洗塵一聽,在觀戲欄後找尋的腳步一滯,望向了下方的臺面。

這是一臺從人間戲院采尋而來的苦情戲。臺上的老婆婆年少懵懂時愛上了一位畫師,他們甜蜜相戀,幸福成親,男子最愛畫坐在家中小院桃花樹下的她。可是好景不長,她得了一種怪病,一夜蒼老。

她不敢回家,靠賣絹帕為生,可一日一日躲在家門屋外望見尋不到她的相公愈發頹喪,她心疼難舍,便扮無家可歸的老人,她相公心善,收留了她。她陪伴在他身邊,他不知她是誰。她沒有道出自己的身份,既是不想拖累他,也是怕他嫌棄她。

只是歲月無情,相公最終忘懷了舊人,喜歡上另一位女子,他最愛畫的仍是桃花樹下的愛人,只是那位愛人再不是她。相公迎新人入門那天,她留下了一條繡的最好的絹帕當賀禮離開了。

最後一幕,老婆婆依然站在月下,拿著一壺烈酒,仰頭喝了大半壺,笑了起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戲臺再度暗了下來,掌聲雷動,不少女子泣不成聲,嗔罵著再也不來看這場戲了。

老婆婆回到後臺一間單獨的換裝室裏,一躲在室內消瘦女子撲過來感謝她:“謝謝你,不然我真不知會不會被臺主撤走。”她近些日子一直身體不適不能演出,可是這臺戲是院裏最紅的,她幻演的老婆婆又是重角,臺主今日說了如果她總不能上臺,只好撤了她。這是她的生計,她只能勉強起身過來,險些暈在了戲院前,是眼前的姑娘扶了她,還幫了她。

林蘇恢覆原貌,笑道:“我就是好玩。”她的確想自己那麽喜歡聽戲,卻未曾上臺過,便來經歷一波,現兒感覺還挺獨特的。

消瘦女子讚許:“你演的很好。”這姑娘就聽她說了一遍便記住了戲本,毫無違和感,月色下第一句話引人入勝,一點沒讓臺主看出破綻。

林蘇不敢受讚,大抵自己本來就算個百歲多的老婆婆,再來她張嘴說瞎話的時刻就沒少過。

只不過,過往百年裏的春季,她也曾坐在奈何橋頭發過呆,心念那西閣的梨花,可又是皎白無暇?所以,倒也確實能體會些許這戲裏老婆婆的心緒。

消瘦女子又道了好幾聲謝,趁無人看見帶著林蘇出了後門。

早有耳聞風清谷主前幾日造了條夜市博美人一笑,後來又有不少谷民捧場去逛。清風真是個浪漫的老男人,林蘇好奇心一起,倒想回去瞧瞧這夜市。

她頓了頓,走了兩步,不由扶上墻,比起方才還能同人說話,她現在有些眼花繚亂。

她在臺上喝的酒是真酒,她不擅喝酒,每每入腹,最後都能暈得她無一絲剔透。

還想瞧夜市,只怕回家的路都找不著了。

夜已漸深,高掛在黑天上的彎月,此刻好似有兩三個,晃來晃去,她瞧不清晰。

她突然覺得疲憊,世人都愛烈酒澆愁,她卻喝出了滿腔的愁苦。

她推開了墻想自己走,卻一個趔趄摔落在地上,有些鈍痛,又有些輕松。

摔了便摔了吧,爬不起來便爬不起來,就讓她這樣撲在地上,什麽都不用想,天塌了也有高個子的撐著。

林蘇正想高個子來頂天,竟真來了個高個子想來扶她,可是她是要他頂天的,無需他來扶她。不過天也應是沒塌,不然怎麽不見如晨天尊掉下來,他那麽遙遠,掉下來了,她才能接近。

林蘇撥開了來人的手,搖了搖頭,高個子待在了一邊沒有走。

花洗塵本以為她沒了人陪,失望也不見得會不去看戲,不想她洋洋灑灑登進了戲臺裏。

他一路跟她過來,見她倒地忙來扶她,可她卻不想他幫忙。

林蘇撲在地上,花著眼識到了他下衣擺一片雪白,不經意呢喃了一聲,聲如蚊吶,聽不清楚。

花洗塵輕聲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林蘇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但問話太輕,她迷糊著識不清楚。

林蘇搖了搖頭,想晃掉腦海裏的一團迷霧,可卻去不掉,反而迷霧中顯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長身玉立,十分好看,她未識清是誰,直覺卻讓她又喃了一句:“……洗塵。”

花洗塵這回聽清了。

林蘇恍悟,原來喝醉了,第一件事也還是想他。

她正氣自己好生沒用,來人竟不經她同意,一把將她從地上攔腰抱了起來,貌似還騰了雲,不過怕飛太快冷風會凍著她般,緩緩浮在半空飄動。

常人醉酒是渾身發熱,臉色發紅,鬼是全身冰涼,寒氣逼人。林蘇不滿此人抱起了她,卻又被他懷裏的溫暖所吸引。

鬼冷,當然喜歡暖和,只是很少有血肉之軀樂意靠近他們,恐被他們吸了陽氣。

林蘇掙著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後又忍不住用冰涼的手指在他頸後摩挲,臉蹭著他的脖子,圖他的溫暖。

抱她的人被她無意的挑逗,攔著她腰的手有些微抖,渾身不太自在,卻也沒有呵斥她的不安分。

林蘇使勁半睜起眼,沒有多餘的力氣擡頭去辨別這溫暖的人兒是誰,只見到月光下他俊俏的下巴和輪廓鮮明的喉結,皮膚白透,摸著很暖。

林蘇在花洗塵懷裏躺著,昏昏沈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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