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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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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來的人很高大,身上還帶了些酒氣,卻並不難聞。她一擡頭,正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的雙眸。

林蘇覺得自己受的那掌不是前肩,而是天靈蓋,不然怎的望著扶她的人像花洗塵。她只能嘆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我暈的時候來,眼都看花了。

最後的印象,是一道白光閃現。

花洗塵的怒氣帶著“老古董”一起劍勢大漲,將梁曄逼退了好幾丈。

梁曄早沒有能力抵住這致命的一招,一霎那,無常擋在了他身前。

“天尊饒命。”無常使了個應急術法擋不住古劍,便忙喊停求和。打不過就求和,大鬼君果真能屈能伸。

無常默默想:我不喊,丟得就是我的命了。

命當然比臉重要,這還是林蘇愛念叨給他聽的。

這聲求饒還算管用,古劍錚得一聲,旋即轉了方向朝外離去。

可花洗塵的臉色很差,一道眸光跟利刃一樣戳著無常:“他傷了她,你竟護著他?”如果不是她說她喜歡你,你以為你還有命在?

無常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鞠躬道:“此人與我地府有淵源,實在不能輕率地除了。”林蘇來前特地說了,要把他帶回地府去處置。

他使了個小術打暈了梁曄,讓他再不能反抗。

將厲鬼梁曄和女屍收入袖中,無常本想將林蘇從花洗塵懷裏奪去:“我帶她回地府休養。”

花洗塵毫不留情地推開了他的手,打橫抱起了她:“帶路。”

他望著懷裏的人惆悵地想:總覺得你沒什麽眼光,還真沒有。看上的都是什麽人,這種人哪裏值得托付。

一路上對著如晨天尊一張“小心我一劍取你狗頭”臉,無常寒毛倒立,不敢妄動,連看林蘇一眼都不敢。

只虧他不知林蘇給他扣了頂多大的帽子,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林蘇躺在了地府北陰殿阿姝的住所裏,有人在旁邊源源不斷給她輸靈力,梁曄那一掌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花洗塵守著她,見到她微微睜眼,緊繃著的臉終於有點松懈。

林蘇見床邊有個白影,無常平日衣服不是白就是黑,她以為是他,很不客氣地嚷了句:“給我倒杯水。”

床邊人不聲不響,乖乖走到了桌前,給她倒了杯水過來。她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擡眼一望,噴了出來,正好濺了他一身。

林蘇楞楞地想,自己是又眼花了嗎?

無常剛好進門,一見此狀嚇得先跪了下來:“天尊贖罪。”他後面守殿的侍衛一個個跟著跪了下來。

齊刷刷一片跪倒在地,林蘇來地府那麽久,還沒見過這麽大陣仗。

她清醒了大半,哽了半晌,知罪對花洗塵道:“我幫你擦擦。”說著伸袖子蹭了蹭他的衣服,方想使一個術烘幹,花洗塵握著她的手腕放了下來。

他沒理門前的人,只對她道:“你下次喝慢點。”自己捏了個訣將衣服弄幹凈了。

林蘇唯唯諾諾點了點頭,不記得阿姝同花洗塵有什麽交情。

她想了他一百年,現在見到了活的,反而不知所措,卑微起自己是鬼的身份來。無常他們跪了一地,照理她也是要下跪的。

只是她實在傻了,全然沒明白是什麽情況。

望見林蘇對著他竟是一臉畏色,花洗塵又氣又心疼:“你怕我?”方才那麽自然地喊他倒水,想是把他看作了他人了。

撲在地上的無常忽然覺得自己背上受了一道寒光冷色。

林蘇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見她茫然著無所適從,花洗塵心裏酸軟,終究還是做不到真的和這丫頭較勁。

場面很微妙,林蘇正不知該說什麽,望見門口不遠處一位鬼差引了荑娘過來,她才回了些神。

荑娘一向內外都透著傲氣,可如今的她卻是微低著頭,身影木然蕭索。

林蘇心中嘆息。

荑娘不單是豪爽的客棧店長,更是一位大才女,以玉為骨,以詞為心。

留在地府的府民都是舍棄了凡間繁華萬千,不肯輪回的鬼。

久而久之,也養出了不少淡然的氣質,可這再淡泊的人,也有那麽一些看不開的時候。

梁曄,就是荑娘心裏最大的結。一遇到他的事,荑娘便不是荑娘了。

百年前。

西南有一個小國,雖小但富裕,百業興隆,國泰民安。

因是小國,百姓也安居樂業,所以此國的官員較少並只要無錯,便終身任職。近乎幾十年國主才會設一次國考,招收新一任的官員。

因一上任便是就職高位,考核要求自然異常苛刻,不僅要滿腹經綸,會引經據典,更要能言善辯,舉一反三,擅謀擅治,且品行端正,心懷寬大,為國為民。

小國邊陲的一個小鎮裏,有一家繡坊和一間客棧比鄰,繡坊主人梁平的獨子出生在了約二十年後有一次國考的年月。

梁平的妻子當時難產,在大夫詢問他保妻還是保子時,他痛下心選擇保下孩子。從孩子出生那刻,他就對其子賦予了厚望,企盼他能高中,成為國之要臣。他給其子取名“曄”,即梁曄。

梁曄打小就常被父親約束在內院裏看書,僅六歲就已會千家詩,目前在苦讀四書五經。

梁曄生得俊,但還稚氣的眉目常常帶鎖。他時不時會望著院外的天空,春至時見到外邊浮著的紙鳶,他也幻想自己能和它們一樣在外邊飛,卻又傷感自己和它們一樣被拴住。

這日他在後院朗朗讀了一遍《論語》第二卷,蓋書背誦:“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緩緩搖頭晃腦背下,卡到一處,卻百思不得記憶,這時院梁外傳來了一個同樣大聲又稚嫩的聲音,順著他卡殼的地方續念:“子曰:‘裏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那聲音竟一口氣把剩下的都念完了。

梁曄一奇,向著院梁對面問:“你也讀書?”

對方答:“不讀,讀書有什麽好玩的!”

梁曄疑惑:“那你為何會背《論語》?”

對方笑:“你剛剛不是念了一遍嗎?我聽到了。”

梁曄驚:“你記性真好。”

對方哈哈:“我爹也這麽說,經常讓我到店裏幫忙記菜記賬。”看來是隔壁客棧老板的小公子。

梁曄嘆息:“我若是有你這般好記性就好了。”

對方道:“你懂得比我多,我經常聽到你念書。我待會去地裏抓蛐蛐,你去嗎?”

梁曄默了會,有些垂頭喪氣:“父親不讓我出門玩。”

對方靜了會,笑道:“沒事,那我帶回來給你看,你等著。”

梁曄真的就在院裏等了,他看著書,心思卻微微不定,期盼著院梁對面又響起那個亮而爽朗的聲音。

接近傍晚,院梁外細細碎碎起來,仿似有人在爬墻,梁曄側目一望,一個同他一般年齡的小兒郎剛好翻了上來,在院梁上撲著望他:“我回來了。”隨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木罐,丟了下來,“送你。”

梁曄很是歡喜,跑前去撿起了木罐,聽到裏面“嘰嘰吱吱”,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書上而是真的見到了肥肥胖胖的蛐蛐。

“謝謝,你叫什麽名字?”梁曄在院梁下擡頭望著瓦上那張還小但暖陽般的臉,那張臉嘻嘻笑著:“荑娘。”

梁曄微微一驚,他本以為是位小公子,不料是小千金:“你是女孩子?”

荑娘撅嘴:“對,但是我喜歡扮男孩子。”她穿得衣服和梳的發飾都是小兒郎的裝扮。

梁曄一笑,覺得她是那樣自由又無憂無慮。

梁曄開始常在院裏讀書,荑娘也時不時在隔壁插話,問他讀的是何意,也常常爬墻,丟些外面新鮮盛興的小玩意給他看。

她確實不像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都是男孩子喜歡的,梁曄喜歡她送的每一樣東西。

後來坊主梁平漸漸知道隔壁客棧的孩子和自己的獨子有來往,還送了梁曄不少玩具,本是不悅的。但發現梁曄的功課一點沒拉下,反而記憶更深,解讀更透,覺得有個孩子陪讀似乎比將梁曄獨自悶在家更有用,便親自登了客棧的門,向客棧老板提議讓荑娘來給梁曄伴讀。

荑娘不喜歡讀書,但是喜歡梁曄,她覺得他長得好看。能和梁曄在一起,她自然是高興的,就讓爹爹答應下了。

荑娘也沒有娘親,她娘在她小時患病離世了,爹爹很疼她,讓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不過因自小沒有娘親,知曉爹爹一人的不易,荑娘雖然喜歡玩鬧但也不缺懂事。

六歲開始,梁曄和荑娘成為了青梅竹馬。有了荑娘的陪讀,梁曄進步很快,梁平也漸漸肯讓他出門玩耍。

荑娘一直都喜好男孩裝扮,他們倆在一起打鬧游玩,別人都以為是一對好兄弟。

有日荑娘從集市幫爹爹采買醬料回來,準備把醬料送回家後去梁曄家讀書,梁平特地請了一位先生教他們。

荑娘轉過一個巷口時,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她,兩人都撲倒在地,醬料也翻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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