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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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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洗塵一向“冰清玉潔”,此番徒遭非議,沒以死明志,心裏肯定堵得水洩不通。

而她是始作俑者。

他這廂站在門口,是本想讓她血濺三尺來告慰他轟然逝世的名節,卻因她舍己為人的救命之恩而猶豫再三,才沒有進來與她討公道的嗎?

林蘇沒死,慚愧極了。

再來這一遭,她已然妥協,決定再不與不公的命運作鬥爭,好好報恩。

她望見他袖子上有血跡,生澀地關懷了一句:“你手怎麽了?”細細看還發現袖口有些食物的油汙湯汁。

他平日最好整潔,衣衫沾了汙垢,都會立馬換去的。如今卻巋然不動,毫不在意。

這是一直站在門口沒動?

花洗塵未語,楊清風先解釋了:“是你的血,洗塵抱你回來的時候沾的。”

林蘇一哽,恨不能在花洗塵面前給楊清風一肘擊。他怎能假他人之手將她抱回來,平白無故讓她欠下別人一個人情。

無法,她斟酌著對守在門口的花洗塵試探道:“你是要我幫你洗嗎?”

花洗塵略微無奈地望了她一眼:“我待會就換。你去哪?”

林蘇老實道:“上宮。”

楊清風攔道:“你還傷著,養幾天再說。”

林蘇據理力爭:“那哪行,錢財之事一拖就糊。”

花洗塵道:“先回去休息。”他聲音沈穩悅耳,卻積著一股威儀。他往她朝前一步,林蘇不自主就後退一步,方才對著楊清風決然的態度飛灰煙滅,轉而被趕回了床榻上。

楊清風抽了下嘴,死丫頭,見人下菜碟呢。

三年,花洗塵第一次坐在了她床頭。

他望著她,“這半個月,你去哪了?”

劈焦了,在地府躺屍。

楊清風一聽,才發現自己被這一連串突變弄糊塗了,這樣重要的問題,他竟一直忘了問。

花洗塵目光裏透著一絲虔誠的關切,林蘇從沒跟他熟絡過,恍惚了一下,只能道:“那日事發突然,我也不知為何,被幻境丟到外面去了。大概因私自闖入,惹惱了境中的仙靈。”

楊清風道:“長老們進幻境裏找了你許久。”

林蘇道:“我當時昏迷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土坡上,醒來後就急著趕回來了。但體力不佳,路上慢了些。”她說到此,發覺身體雖然疼痛,但體力尚足,應是有人給她輸靈力了。

花洗塵和楊清風聽到此處,都想得是她尚且虛弱,人回來了就好,其他疑問日後再慢慢問吧。楊清風忍不住再嘮叨了幾句,林蘇聽著楊清風的諄諄教誨,點頭似搗蒜。

時不時有意無意望花洗塵一眼。他站在旁邊,未再言語。

可到了夜晚,眾人都準備歇下時,花洗塵敲了林蘇的門。

林蘇望著抱著一床被褥站在外邊的他,一時半會有些楞,不知他這是要作甚,但願不是她想的那樣。

當花洗塵一聲招呼不打,越過她開始在她床邊的地底上打地鋪時,她發現還真的和她想的一樣,愕在了原地。

花洗塵見她對著他的身影揉了揉眼,平淡如水道:“你受傷了,我要照顧你。”

林蘇緊忙勸阻:“長老們不是說我醒了就無礙嗎?我沒什麽事了,不用人服侍。”她幹幹一笑,“我晚上事也不多,不會想喝水,也不蹬被子。”

花洗塵站在地鋪前默默望著她,一副勢必在床頭盡孝的模樣。

林蘇笑得發幹,一臉求放過:“我喜歡一個人一間房。”

花洗塵道:“你以前都是隨便讓人借宿你屋子的。”林蘇不拘小節,不論男女,陪她吃飯喝酒玩鬧累了,都可以借宿一晚,不過從無僭越。

林蘇道:“我現在懂得那樣不妥了。”

花洗塵未語,這時又有人敲門。林蘇未來得及問是誰,花洗塵疾步過去打開了門,楊清風端著瓷碗迎面而來:“把藥喝了,今晚我留下來照顧你……洗塵,你怎麽在這?”

花洗塵道:“師兄不也夜深人靜的時候來了。”他盯著楊清風手上的湯藥,“雲閣主說她沒什麽事了。”

楊清風:“怎麽可能!她燒才退,背後傷口都潰爛了,不好好照顧會丟命的。”

花洗塵幽幽地瞟了林蘇一眼。

林蘇訕笑道:“清風就是太小題大做,不過也是一片好意。”說著走前兩步伸手去接楊清風手上的藥碗,中途被花洗塵截下。

花洗塵接過了藥,門一關。

楊清風站在門外愕然:“這是何意?”

花洗塵道:“外面流言不盡,不過關於我表面正經,背地裏給閣主獻媚的蜚語,今晚師兄抓實了。”

頓了須臾,門外傳來一陣逃之夭夭的腳步聲。

林蘇傻了。

姓楊的就這麽把她扔下了?虧她平常同他最親了,這個混帳。

花洗塵肯定是對外面的傳言耿耿於懷,她該如何是好?

林蘇尚未來得及想出對策,只見花洗塵靜默著把藥端來讓她喝完,靜默著把地鋪卷了起來,在林蘇以為他要回去時,靜默著把地鋪打在了她門外。

春季的夜晚泛著涼意,見花洗塵直接往門口地鋪上一躺,林蘇敗下陣來。

他這架勢,是要自己受涼來報覆她?

林蘇吃了頓教訓,哪敢再慢待這位簿上白紙黑字的大恩人。

這次報恩起碼只是皮開肉綻,再不處理好,將他服侍好,下次缺條胳膊斷條腿回來,她簡直了無生趣。

她蹲在他面前誠懇道:“我錯了。”錯的多,不知道具體是哪個錯導致現在的場面,反正就是錯。

花洗塵道:“你喜歡一個人一間房睡,我不打擾你。”

這回知道了,他在氣她不讓他進去盡孝換得一絲心安。

林蘇蹲在他面前安靜了會,回屋將擱置在一側的屏風拉了出來,擋住了她的床榻道:“我們進屋睡。”

門外夜風襲來,林蘇打了個哆嗦,咳嗽了幾聲。

花洗塵的心被這幾聲咳嗽一堵,說不出的郁悶。

他起身走前去扶她。林蘇沒料到花洗塵的動作,被他不小心一把摸中了肩上的傷口,忍不住皺眉齜牙了一聲:“嘶……”

她本能躲開,可見花洗塵陰沈著臉,又戰戰兢兢怕自己的拒絕開罪了他。不知怎麽托辭,心裏斟詞酌句,一耽擱成了兩人相顧無言。

花洗塵手微微顫抖,再不敢碰她肩膀,護她到榻上一邊側躺。

他上前細細探了她的脈。

林蘇見他一向老僧入定的臉難得黑成了老鐵鍋,也不敢在心中揶揄。只是忐忑地想著因為她的魯莽,敗壞了他的名聲,現在她雖然沒死,但為了救他傷得這麽重,外面人知道了,只怕又要怪罪到他頭上。

她開始思索一個穩妥的解釋。

“不必告訴外人我的情況,我沒事。”她不露痕跡地補了一句,“我們閣現在人去樓空,我再成了病秧子,指不準要被欺負。”這話聽來合理,卻並不像她沒心沒肺的性格。

花洗塵只是看了她一眼,“以後我給你煎藥。”

林蘇除了點頭好像也沒其他選擇。

給她撚好被角後,花洗塵抱著床褥回到了屋內。他滅了燈,昏暗中,屏風內傳來著一些氣息不暢的隱咳,壓得極低,生怕被人聽到。

花洗塵躺在地鋪上,心裏破開了一道口子。

“你為什麽救我?”他聲音有些沙啞。幻境裏的事,他只有一個記憶,就是最後一刻林蘇用力推開了他,生生替他受了道天譴,消失在他眼前。

林蘇心裏嘆息,因為她趕著投胎。

可這話說出來不像人話,她掂量了一番:“你是我閣裏的人,自然要救你。”隨後好奇了句,“你在幻境看到了什麽?”問完又覺得唐突,這畢竟是他的軟肋,不該告訴別人。

花洗塵如實回答:“我沒有印象了。”

林蘇也沒再追問,不提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就算不是,他也沒有義務告知她。

空氣靜默了會,少年的好嗓音越過屏風:“有事就喚我。”語氣不容置喙。

林蘇乖巧“嗯”了聲,花洗塵也不再多說話擾她入寢,思緒卻泉湧奔騰。他之前對林蘇的感覺,討厭或喜歡都談不上。她隨性不拘,不務正業,一出門前擁後簇,個個男弟子同她稱兄道弟,跟個軍爺似的。

他不知自己看不看得順,但凡她身邊人一多,他從不理她。

他以為自己對她的印象很模糊,除去公事,他們沒有多少在一起相處的時光。可一回想起與她初見的畫面,竟是歷歷在目,比特意背過的文書還要清晰。

三年前,他十五歲。

西閣老閣主雲錦去世,在外雲游的獨女回來繼任,西閣弟子都得在山下迎接,東閣空閑的弟子也來了不少人湊熱鬧。

他們在岸邊碼頭整束等待。

東閣剛入門的小師弟傻楞楞問:“這位西閣的雲師姐,厲害嗎?”

年長者中有人輕笑了聲:“雲游很厲害。”

昆侖宮上下都知,西老閣主老來得子,非常嬌慣,老夫人一歿,更加放縱。西老閣主修為深厚,道行極高,可小女兒自小卻不好修行。他不打罵教訓,還放她出門,美名“雲游”,實則由著她在外游山玩水,吃喝玩樂。

又有一東閣弟子竊竊私語道:“我一直很奇怪,西閣為何會肯讓她回來繼承,而不是另選德配其位的人?”

一笑答:“孔明為什麽要扶扶不起的阿鬥?”說著目光望向了碼頭上站在最前面的兩人。

雲影繼承了三筆遺產,西閣,楊清風,花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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