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怯生生地走近書案，顫顫巍巍地從筆架上將毛筆摘下，手一直抖個不停。如今連一個太監都看得如此透徹，怪不得二哥哥會千裏迢迢跑到大衍，自己確實是蠢笨得可以。此次若非李公公自請來孟府，怕是這件事的結局便會大不相同，也許自己的項上人頭此刻已經被人提著去帝都了。

“丞相莫要害怕，有老奴在，老奴雖然不中用，可能做的一定會盡心做到，也算報了公主的恩情。至於丞相是不是南國長公主老奴一點也不關心，只知道您是公主用命護下來的人，公主既然不願意你出事，那便有她的理由，如今她沒了，老奴會盡量斡旋。其實老奴動身前，太師已經命人在孟府門外埋伏著，如果老奴帶出去的答案太師不滿意，那些人便會直接闖進孟府……”

後邊的李公公沒有明說，重玄也能猜到會是什麽後果。重玄機械地點了點頭，擡起筆蘸了墨汁，剛一靠近紙張竟然不知道該從何寫起，腦海裏如同被大雨洗刷過一般。

“丞相簡單寫幾句話便可，無需費神斟酌字句，只要將自己去戰場的決心寫明便可。這樣，你先讓人將東西收拾好了，一會兒咱們一起出去，演戲也要做足了勢頭，不然總管怕是會追問那些小太監。”

重玄調整了一下思緒，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如今怎能這麽輕易地退縮，大不了便是一死，自己又不是沒死過。只是可惜的是二哥哥剛來自己卻要離開，下次再見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戰場生死只是一瞬，最怕的是只此一次相見歡，再見已是陰陽相隔。

“公公，重玄是不是很沒用？這麽點事都辦不好，我也是恨極了這樣的自己。此次要不是公公，重玄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就算去陰曹地府伸冤都不知道自己冤從何起。剛才重玄竟然以為你在有意挑撥孟府與過府的關系，現在想來真是不應該。”

李公公笑了笑，將墨放回原處，用帕子擦了擦滴在書案上的墨痕。

“那丞相又怎麽認定老奴說的是真的，萬一老奴真的是在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怎麽辦？”

“李公公不會，因為剛才李公公拿出來的那塊帕子重玄認識。”

李公公將帕子展開看了看，上邊沒有任何的花紋，僅用淺紫色絲線在帕子的邊上繡著隆和二字。

“丞相如此心細倒是出乎老奴的意料，沒錯，這塊帕子是之前公主尚未出閣的時候賜給府裏下人的。這帕子上的淺紫色是皇上為了嘉獎公主特賜予道生公主專用的，旁人是如何也用不得這淺紫色的。而且這帕子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得到的，公主賜予帕子，那是對心腹之人的褒獎，其他人是萬萬得不到的。而這隆和二字，便是道生公主賜予老奴的名兒，如今已是許久未曾聽人喚起過了。”

“如此珍貴的帕子，李公公竟然用來擦拭墨痕，豈不是糟蹋了？”

“換作平常就是打死我也不會用它來擦拭這等汙穢之物，如今也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丞相確實無異心，墨跡未幹便匆匆奔赴戰場。帕子老奴會精心清洗幹凈，倘若能挽回局面也算是道生公主在冥冥中守護著你。”

李公公將帕子貼身收好，看著重玄一筆一筆的在紙上寫著，那勾勾畫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牽動人心。如果早知道這字字關乎性命，會不會有那麽一瞬可以肆意揮毫看淡這生死？寥寥幾字躍然紙上，心裏卻未曾平靜，她在怕，怕這個孟府稍不留神會為自己陪葬。

“淵兮湛兮，你們進來！”

聽見重玄喚聲，二人趕緊從後院走了進來，見李公公從桌上拈起一張寫滿字跡的紙折了折貼身放好，便有種預感，怕是要有變動。

“這會兒我與李公公一同出去，稍後你們收拾好行裝追上去便可。映澈回來了沒有？若是回來了趕緊讓他備馬，與我同去邊疆。”

即刻前往邊疆！竟然是這樣，淵兮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切來得這麽快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姑娘，剛才淵兮還瞧見映澈在給馬添置草料，想必這會兒應該還在馬廄。淵兮這便去跟映澈說準備馬匹，不過二公子那邊……”

“二哥哥那邊我來不及當面辭別，你去跟二哥哥說一聲，別讓他擔心，在孟府好好住著便是。順便讓丫頭門給董藝傳個話，我離開後孟府便交給他跟青鸞了，切記不要跟孟府的人起什麽沖突，有什麽決定不了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雖是這麽說著，重玄知道重昱絕對不會在孟府待太久，說不定會緊隨其後離開孟府。戰亂結束後，一切都會變好嗎？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命回來？重玄在心裏問了一句一句，那答案像是長了翅膀一般早就飛得無影無蹤。重玄知道李公公這是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如若自己能立功歸來，不僅能打消皇上的懷疑，還能穩固自己的地位。可是一旦失敗，那便真的什麽都沒了。

“淵兮，通知完他們趕緊收拾行裝追上我們。別的倒也沒什麽，緊急藥物要多備些以防不測。”

淵兮聽罷率先推門出去，聽到聲響靠近門口的小太監歪頭看了淵兮一眼，被身旁的太監一巴掌打在了腦袋上，那個小太監趕緊低頭站好。

“姑娘只記得公子，怕是忘了墨生師姐也在府裏，還有剛才沒有來得及回稟，龍城跟月界也來了，跟墨生師姐一塊兒說話呢。不如湛兮順路跟墨生師姐她們說一聲，我們幾個隨後便去追姑娘如何？”

目前只能這樣了，重玄跟著李公公出了前門，湛兮從後門走了出去。看見湛兮出來，有的丫頭往大殿伸頭看著，湛兮退了回來走到她們身前。

“不用看了裏邊沒有人，你們可以進去收拾了。”

眾人沒想到湛兮會回來，紛紛嚇了一跳，趕忙拿著托盤進大殿去收拾東西。湛兮不禁有些生氣，這些小丫頭整天就知道七嘴八舌地議論這個議論那個，用到她們的時候便紛紛躲懶。湛兮沖著她們哼了一聲匆忙離開，怕再耽擱下去便追不上重玄了。

淵兮來到花廳的時候瞧見重玄跟李公公出了府門便一夥往東一夥往西，匆匆忙忙上馬離去。站在門口的雁南盯著府門口瞧了半天，見淵兮過來很是詫異。

“姑娘不是出門了嗎，你怎麽沒跟著？”

“姑娘要去現場，有些匆忙來不及跟公子道別，特意讓淵兮過來一趟。公子還在睡著？”

“可不是，自從咱們出來裏邊便一點動靜也沒有，這會兒怕是睡得正香。不過事有輕重緩急，這會兒還是叫一下公子吧，如果晚了公子怕是又要發火了。”

雁南輕扣了幾下門板，裏邊沒有人回應。雁南不禁加大了力氣，裏邊的人終於出了聲。

“不是說不讓你們打擾我休息嗎？敲什麽敲，是天塌下來了嗎？”

重昱的火氣有些大，剛剛度過疼痛難忍的階段，這會兒疼痛見輕正在做夢不曾想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公子，天沒塌下來，好好的在上邊待著呢，只不過姑娘匆忙離開孟府奔赴戰場來不及跟公子道別，特打發淵兮來說一聲。”

“趕緊滾進來！”

重昱的怒氣又加了幾分，雁南推開門引著淵兮踏進了門檻，站在了重昱身側。

“十三什麽時候走的？”

“回公子的話，姑娘剛剛離開孟府。剛才出了花廳便碰見宮裏來的李公公，敘了一會子話，二人便一同出了府。臨行前姑娘特意讓我來跟公子說一聲，在孟府安心住著便是。淵兮還要去收拾行裝追姑娘，就不陪公子說話了。”

重昱擺了擺手，淵兮便退了出去。重昱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眉頭緊皺，沈默了一會兒，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雁南。

“雁南，你去叫楚槐，齊暉還有趙猛過來。”

“是！”

雁南一猜便是主子要派他們中的人去追重玄，未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將楚槐他們帶到了花廳。

“今天有事要跟你們說，我知道你們四個跟著我這麽久，對我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二心，可是如今我打算讓兩人跟著十三去戰場。務必要護十三周全，她第一次上戰場難免經驗缺失，你們久經戰場在必要的時候多提點她一下。楚槐齊暉，這件事便交給你倆，你倆要註意安全，別讓別人識破了你們的身份。”

“是！”

看著回答幹脆的二人，雁南想說什麽，碰到重昱凜冽的目光後便將話咽了回去。

“齊暉為何還不下去準備出發？”

“主子，齊暉有一事不明。主子是讓奴才保護好姑娘，可是如今大衍南國開戰，姑娘會幫哪方？我們又能幫哪方？幫著姑娘攻打南國怕是要背上叛國的罪名，可是幫助南國攻打大衍的話姑娘怕是以後回不了大衍了。”

重昱將身上的錦被退至腹部，半坐在榻上，用手指了指腦袋。

“我是說讓你們保護十三，其他的你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如果還讓我教的話還不如我自己親自過去，要你們何用？！”

楚槐拉了拉齊暉的衣袖施禮告退，重昱將錦被重新拉了上來，閉上眼等著雁南開口。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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